第二十一章人心

宣國天翊城皇宮內,皇帝淩延一身的便服倚在養心殿的禦座上,案前擺著一卷卷的畫軸,畫中人是一個清麗出塵的女子,雅致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殊璃清麗的臉蛋如謫仙般風姿卓越,美得極致。

他單手托腮,似是陷入沉思中,半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身邊隨伺的奴才們亦是安靜的駐在殿外。殿中點著專屬於皇帝的龍涎熏香,輕煙嫋嫋從鏤空雕龍的香案中升起,屋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印得他的臉龐有些許灰黃,眼角細小的皺紋也清晰可見,果然,歲月在他俊美的臉頰上還是留下了它的足跡。

皇帝身邊的彥喜公公悄聲走了進來,輕聲在皇帝身旁問道:“萬歲,掌燈時分到了,奴才為皇上把燈點上吧?”

淩延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掃過彥喜,頓時讓彥喜猶如經過寒冬般,有徹骨的冷冽,身子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淩延垂下眼眸,微微歎了一口氣,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她來了呢?那個周身散發著雪玉般晶瑩光華,宛如天人般的女人!有一雙令人難忘的燦然如星光的水眸,淺淺一笑,卻能迷倒千世浮華,可是她在他的麵前卻總是吝嗇露出一絲微笑,隻有在對著他們兒子時她才會露出笑顏。他擁有過她的身體,但是否擁有過她的心呢?

淩延小心翼翼的將畫軸收了起來,轉過身對彥喜說道:“掌燈吧!”

“是。皇上,剛剛皇後娘娘著人來請萬歲爺您過去慶鳳宮用膳!”彥喜哈著腰輕聲說道。

“嗯,朕知道了!”

皇後練韻柔,是他的發妻,他們相識於年少時,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她來自高門大閥,出身高貴,是先帝在朝時宰相練國棟的長女,而自己當時隻是一個不甚得寵的皇子,在深宮中生存,若是沒有皇帝的庇護寵愛,就算是皇子,也不會得到被人的尊重。他從小過得很孤單,直到練韻柔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她是一個熱情率真的女子,第一次見麵就為了他教訓了不盡職伺候的奴才,那些個拜高踩低的奴才們在身為當朝宰相千金的麵前低頭哈腰,唯唯諾諾。她朝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說道:“我叫練韻柔,以後我跟你就是朋友了,那些個狗奴才若還敢怠慢你,你且跟我說,我讓我爹砍了他們的腦袋。”

那時的他們都是十二歲,從此他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長大了要娶她為妻。十八歲那年,他被冊立為儲君,這無疑跟宰相練國棟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同年他們大婚,彼此間恩愛無間,直到他遇見飄雪。

飄雪是韻柔庶出的妹妹,然而雖隻是初見,他就為似誤落凡塵沾染了絲絲塵緣的仙子般的她遽然失了魂魄,與韻柔的熱情率真相較,飄雪是那種內斂如冰雪般清冷的女子。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甚至不顧韻柔的反對,傷感,不顧飄雪的感受,一意孤行的,霸道的要了她。

可是終究他還是沒有得到過她的心吧?從回憶中抽回思緒,淩延帶著一絲苦笑,起身推開殿門,往皇後的慶鳳宮走去。彥喜和一幹子奴才提著宮燈在前麵為他引路。越過了好幾道宮門才到皇後的慶鳳宮。

這廂皇後練韻柔已經早早的穿衣梳妝一番等在宮門口了,淩延到了慶鳳宮門口,遠遠就看見皇後從正殿迎了出來。皇後行禮參拜後才笑謂道:“皇上多日來在前朝多有事務,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聖體,臣妾今天讓新來的禦廚備了不少皇上喜歡的吃食,皇上待會且嚐嚐看!”

淩延牽過她的手往殿內走去,笑道:“韻柔是埋怨朕這些天沒來看你吧?”

皇後腳步略有些輕滯,他叫自己的閨名嗎?嗬,有多長時間沒有聽到他叫自己的閨名了呢?在飄雪走後?是的,在她的親妹妹走後,他看她的眼神總是帶著淒楚怨恨,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過他喊自己的名字,而是以皇後相稱。現在,他喊她的名字是不是代表已經放下了飄雪了,不再厭恨自己了呢?

皇後嘴角掠過一絲苦笑:“哪敢啊?皇上在前朝處理政務,臣妾雖然惦念皇上,但作為**之主,臣妾理應做好表率,為其他的妹妹們做好榜樣,讓皇上安心處理國事無後顧之憂。哪敢埋怨皇上!”

淩延坐在案前,皇後命宮婢們傳膳,自己在皇帝的對麵坐了下來。這時膳品已經絡繹不絕的送了上來,頓時香氣四溢。

淩延微笑著點了點頭道:“皇**中的廚子果然是臥虎藏龍,看著這些菜肴色香已然是有了,不知道這味如何。”

皇後抿嘴輕笑道:“那皇上且嚐嚐看,若能得皇上一句賞,他們也不枉此生了。”

宮婢們在一旁為兩位主子一一布菜,淩延夾起一片珍菇肉爽送進嘴裏,輕輕嚼了一下,很是讚賞的看了皇後一眼:“這味道也很好,珍菇清香,內片爽脆,沒想到如此簡單的菜品也能做得如此美味,該賞!”

“嗬嗬,那臣妾先代那些廚子們謝皇上賞了!”皇後雍容笑道。

席間兩人都詳談甚歡,皇後總是有意無意的談起二人相識相知的那些往事,淩延亦是萬分的感慨,歲月已讓匆匆而過,如今他們也不得不說自己老了啊!

膳後,皇後親自給淩延泡了一壺茶,她輕移蓮步走到淩延身邊笑道:“前些日子,佑兒這孩子帶了點西湖龍井給臣妾,臣妾喝著覺得還可以,皇上您試試看!”

淩延倚在塌邊,睜開眯著的眼睛接過皇後遞過去的茶盞,掀開杯蓋,抿了一口,輕嗯了一聲,說道:“這孩子對你倒是有心!”

皇後聽不出皇帝這話裏的褒貶,試探的說道:“皇上,臣妾聽說這陣子前朝為立皇儲的事情上了很多的折子,朝中對佑兒呼聲最高,可是臣妾覺著佑兒這孩子做事還是不穩夠妥,需要曆練的東西還有很多,實難當大任。臣妾倒是認為燁兒更為合適,文治武功方麵燁兒都要比佑兒更勝一籌!”

淩延將茶盞擱到案上,挑了挑眉頭問道:“你當真這樣認為?”他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自己心裏也是希望立淩燁為儲君多一點,但是朝中大臣幾乎一麵倒的支持淩佑,這讓他也頗為頭疼,沒想到身為中宮,淩佑生母的她會對他這樣說,她不是一直很排斥飄雪和燁兒的嗎?這些是她的真心話?不,淩延可不這麽認為,他了解他的發妻,隻是她這樣說到底意欲何為,他也猜不出來。

“臣妾所思所想皆為了咱們宣國的基業,絕無私心!”皇後鳳目閃著精光,帶著無限的真摯。

“嗯,立儲君之事關乎國之大計,朕定會深思熟慮。”

“這是理所當然的,況且皇上正當盛年,臣妾還在想那些個臣子們又何須為了國儲一事著急呢,不過早點立儲也可以讓儲君幫皇上分擔國事,處理一些政務,皇上也就不必那麽辛苦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再無言語,閉著眼睛倚在塌上,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熟睡過去了。

皇後靜靜地坐在一旁,伸手輕輕的撫上淩延熟睡安詳的臉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內心恨恨的說道:“果然,在你的心裏最愛的還是那個賤人跟她的兒子!”

禦書房內,莫浩然將隱衛送進來的書柬遞給淩延,皇帝看了一眼昊然,垂下眼眸打開信封,取出裏麵的書信看了起來。半晌才抬起頭來有些激動的說道:“燁兒竟要去黎國助黎子信一臂之力,共同擊退西?進犯。這孩子怎麽如此衝動?昊然,快幫朕將他攔住,他還沒有真正的上過戰場,怎能體會到戰場上的殘酷?”

“回皇上,隻怕是已經來不及了,三殿下的性子皇上您最是了解,他讓尉楓送信給隱衛的時候就已經從月牙城出發前去黎國靖城了,這會怕是已經到了吧。”昊然雙手抱拳恭敬的站在禦案旁回道。

“糊塗!”淩延一氣之下將禦案上的奏折掃落,偌大的禦書房瞬間寂然無聲,唯有聽到刷刷東西落地的聲音。

莫昊然抬頭掃了一眼正在盛怒的皇帝,輕聲說道:“皇上,依屬下看三殿下此番前去也不一定是壞事。”

“哦?你說來聽聽!”

“早朝時皇上您已經跟眾大臣說過黎國此役對戰西?,我宣國定會全力支持,那麽在這當口三殿下自行前往黎國相助,正好讓天下看到我宣國對盟國支持的誠意,而不是僅僅言語上的承諾。屬下知道皇上您最近對朝中大臣一麵倒的支持大殿下為儲君一事頗為煩惱,若此次三殿下能助黎國擊退西?鐵騎倒也能借此得到天下人的認可,到時再議儲君,結果必然會有所不同。再說以三殿下的文治武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傷得了他,而且他從小熟讀兵書,對行軍布陣有一定的了解,相信此役對殿下會是人生的一次鍛煉,利大於弊啊!”昊然一口氣分析完,站在一邊靜靜的望著眼前正眯著眼睛端坐的君主。

淩延從禦椅上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遠處荷花池的一塘秋荷微微歎了一口氣:“罷了,讓他去吧。明天上朝時在殿上宣布朕的旨意吧,為表宣國對黎國的支持,特派皇三子淩燁前往黎國相助禦敵,與黎國上下共同進退。這樣燁兒前往也算可以名正言順了。”

“屬下領命!”昊然站在淩延身後跪下領旨。他站起來有些猶豫的問道:“皇上,屬下想若是黎國知道西?會突在即,明白了西?的意圖,說不定就不會出兵了!”

“你不明白?嗯,朕倒是認為以黎子信的性格就算知道也會義無反顧的出兵。嗬嗬,這樣也好,借此我們也可一睹黎國的真正實力到哪裏去了!”淩延剛才有些擔憂凝重的語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急不躁,等著看一場戲的玩味!

“屬下明白了!”莫昊然看著皇帝,會意一笑,恭敬的說道。

翌日,任命皇三子淩燁襄助黎國禦敵的旨意在朝中宣布,朝臣無不愕然,他們不知道此番皇帝這樣做得目的意欲何為,若是為了表示對黎國的支持的話,倒是可以派朝中武將前往,或者在物資上予以相助,竟然是派了一個毫無領兵作戰經驗的皇子前去。但皇上聖意已下,群臣縱然有所異議,但也不敢輕易反駁。唯有淩佑一臉不甘,下朝後鐵青著臉走進皇後的慶鳳宮。

皇後看著從早朝回來的兒子一臉的不高興,焦急的問道:“佑兒怎麽這樣一幅表情?是朝中發生什麽事了嗎?”

“母後,今天早上父皇宣旨讓淩燁前往黎國相助他們共同擊退西?兵,哼,那個怪物憑什麽代表宣國?母後,我不甘心,我到底有什麽比不上他的地方?為什麽父皇總是看到他的好,難道在他眼中我就不是他的兒子了嗎?”淩佑有些激憤的喊道,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暴突。

皇後有些吃驚的搖了搖頭,將無數的唏噓藏於胸中,走過去拍了拍淩佑的肩膀安撫道:“你這孩子,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竟也敢隨意說出口?你啊,就是性子太直了,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呢?”

“可是……”淩佑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皇後一把按住了他,看了一下左右,一幹子奴才宮婢心領神會的退了下去,順便將殿門輕輕的關上。

皇後俯身在淩佑耳邊說道:“他想去戰場,那就讓他去罷,哼,一個沒有實戰經驗的皇子去跟狼子野心的西?兵鬥,孰勝孰負有誰能料到?戰場上刀劍無眼,縱然他武功超然,但是別忘了西?的雨箭,他們個個都是善射高手,這所謂明搶易躲,暗箭難防,你說到時有個萬一,那也隻能怪他自己命薄了!”

聽到母後的分析,淩佑頓時覺得豁然開朗,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點了點頭說道:“母後言之有理,是孩兒思慮不全,險些壞了大事。”

皇後挺直腰板,優雅的笑道:“記住,別總是把心事都寫在臉上,多把心思放在朝務上,別讓人看出你做什麽事情都是有所圖謀,你父皇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

“孩兒記住了!”淩佑看著眼前雍容高華的母親認真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