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夜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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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安王淩齊今日應召進宮伴駕,陪著皇帝下了一下午的棋,不知不覺已經是到了掌燈十分。今日皇帝在言談之間有意無意地向他提及關於一扇門的事情,似乎在試探著什麽。淩齊自己當然不會因為皇帝的試探而自亂陣腳,他麵色如常,從容應對,直到皇帝意眯著眸子,凝著意味不明的淺笑告訴他經隱衛查明,一扇門的門主是前朝中原皇帝的嫡孫司徒鎮南時,他掩在平靜笑臉下的一顆心卻像被貓爪子撓過一般,前所未有的慌亂。借口宮門將要下鑰,匆匆出了皇宮。

嶽安王府中已經是紅燭高照,淩齊回到王府後就徑直去了書房,將自己一人關在裏麵。瑞獸熏爐中的青煙嫋嫋,馥鬱綿長,將書房熏染成迷離幻境,無邊夢華。

淩齊靜靜地坐在案幾前,想起了自己跟一扇門門主之間的淵源,不禁啞然失笑。自己跟他相識了那麽久,竟不知他是這樣一個身份。二十多年了吧?從一次偶然的相遇,到後來二人成為結拜的兄弟,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時間了。因為相信他,自己的身份地位從來不曾對他有所隱瞞,甚至自己心中的煩惱,鬱結,仇恨,都傾心相告,隻因,在彷徨,落寞。孤寂之時,隻有他能明白和體會自己的苦楚。可自己對他的認識,卻一直停留在初識,隻知道他是江湖組織一扇門的門主,隻知道他少時就家道中落,麵容和聲音因為一場大火而受損......他們之間有太多相似的東西,所以,他們彼此惺惺相惜,相見恨晚!

淩齊黯然沉思,究竟那個夜晚是偶然還是刻意?

風一縷縷從窗紗的縫隙中吹來。殿中的燭火在夜風的掃拂下飄搖不定,在淩齊幽寒如潭的雙眸中,映得雙輝流光。明滅之間。窗邊有一個黑影急速閃過。來不及細看,黑影就如同鬼魅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立在案幾前。

“你來了?”淩齊抬頭望著眼前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黑影,淡淡的說道。

黑影身形一陣飄忽,殿中燭火瞬間滅了數盞,一下變得昏暗起來。他已經習慣了黑暗,太刺目的火光,會讓他渾身不自在。黑影在一旁的軟榻上慵懶斜臥,聲音依舊是破敗不堪的沙啞,“唔,我來了。”

淩齊一雙眸子始終緊緊地凝著榻上之人。沉吟了半晌,才冷然一笑,幽幽說道:“嗬嗬。二十多年的相交,我竟不知道原來你的身份竟是如此特殊-前朝皇太孫?!”

一扇門門主司徒鎮南斜倚在榻幾上的身子猛然一僵,他隱在圍帽下的嘴角微微抽搐著,一雙幽深的眸子仿佛在頃刻間冰裂玉碎。終究還是知道了麽?他緩緩坐正身子,凝望著淩齊。淡淡問道:“何時知道的?”

“哈哈哈......這麽說就是真的了?曾幾何時我認為我們之間毫無秘密,卻不想這一切不過爾爾。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淩齊眼中帶著絲絲冷厲,絲絲自嘲。

司徒振南緩緩將自己的圍帽拿下,在那場大火之後,他就不曾在任何人麵前拿下過圍帽,也不曾有人窺視過他的真顏,隻有在淩齊麵前,他會不介意展示自己。小小的燈焰在他麵前閃爍著,將他因大火而焦灼的麵容照出陰影來,顯得越發的猙獰可怖。一雙幽黑的瞳仁凝望著淩齊,嘴角扯出一抹冷然悲涼的微笑:“我對你除卻這個身份之外,並無其他的隱瞞。若是當初就告知你我的真實身份,你我還能成為朋友麽?”

淩齊望著那張幾乎盡毀的麵孔,瞳眸因為傷痛而微微收縮。但此刻他的話,淩齊卻是不盡信的,裏麵有太多值得推敲的東西,且不說自己與他的相識是刻意的安排還是偶然,從他借西玥進犯郾城一役中,設計對付淩佑開始,他對一扇門也是充滿了疑惑,盡管司徒鎮南曾在事後跟自己說:“你還是不夠狠心的,你的恨還不夠深。所以,我隻能幫你完成。之前的計劃都挺好,利用西玥脅迫淩佑叛變,讓皇帝親手殺了自己兒子,鼓動練弘文謀逆,再借皇帝的手將他們一家滅了,練家的仇,我替你報了。”現在想想,這真正想要報仇的人是他自己才對。身為前朝的皇太孫,他想要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而自己,或許也不過是一顆被他利用了的棋子!

“阿南,你經營一扇門,是想要伺機顛覆這個天下吧?”

“顛覆這個天下?哈哈哈......這個天下本來就是司徒家的天下,何來顛覆之說?”司徒鎮南咬牙冷笑,索性不再隱瞞,將一切都挑明了:“我認識你,純粹屬於偶然。阿齊,你以為我需要通過你,利用你才能得到宮中的消息麽?嗬嗬,不要忘了,飄翠樓是我在天翊城的一個據點,在那裏出入的都是朝中的權臣,我要想掌握什麽信息,有何難處?而之前幫你對付皇後,對付練家,也是真心實意。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無需再隱瞞你。西玥國的公主阿蜜絲是我一扇門中的人,我若想要複國,單憑我手中一扇門的地下勢力是不夠的,我需要軍隊,而阿蜜絲是個聰明的女子,我可以利用她得到西玥甚至是南羌的軍權。而中原這邊,我本可利用那個叫小薇的女子牽製你的好侄兒淩燁,讓他幫我把這個天下拿下來,隻要他出手,再加上我在背後推波助瀾,想要拿回我司徒家的一切,並非難事。原本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卻被練源非和西玥的突然攪局打亂了陣腳。”

淩齊嘲笑著看他,“中原大國覆滅了,阿南你還是醒醒吧。你說你想利用燁兒幫你拿下這個天下?哈哈......你憑什麽認為他拿下天下後會雙手奉送給你?你想得太天真了......‘

“不,阿齊,他跟你一樣,是個癡情種。我在那個小薇的女子身上下了血蠱,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江山與美人之間,他會義無反顧的選擇美人,所以,為了他心愛的女子,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將這個天下奉在我的手上!”司徒鎮南露出一絲詭異的笑,而後又頗為落寞和憾恨的歎息道:“隻是沒有想到的是練源非和西玥的這場戰爭徹底的打亂我的計劃......‘

淩齊想要大笑,卻又斂住了,他走近幾步,腰間的玉帶在昏暗中灼然耀眼:“阿南,你要報複的對象該是西玥才對吧?中原大國之所以會國破山河裂,是西玥鐵騎的踐踏,與現在的宣國和黎國何幹?”

司徒鎮南隻是微笑著,黑色的瞳仁深不見底。他當然不會忘記當初的西玥大軍是如何殘忍的殺戮,如何的踐踏他們的國土,凜冽的殺氣在他周圍席卷,他憂思片刻說道:“在拿回中原國土之前,我隻能利用他們手中的軍隊。黎國和宣國都是我要報複的對象,他們的始帝身為我中原帝國的臣子,在國難當頭隻顧自身利益,在各自奪得領土封國後,又是如何對待我司徒皇族的?”

新朝開元,身為前朝的皇族自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為了免去後患,自是不能心慈手軟。

一場熊熊大火在巍峨的皇宮中燃燒了三天三夜,司徒鎮南仿佛遊走於忘川之畔的幽靈,望著窗外幽深如墨染的子夜,在無意識的凝望中,似乎從中看到了一個個鮮活的麵孔。風呼呼的吹著,席卷著雨點轟然而下,拍打在琉璃瓦的屋頂,發出清脆的聲響。

光影迷離間,那張猙獰的麵孔漾起的淺笑讓淩齊第一次感覺到毛骨悚然。

殘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窗外的雨聲越發大了,猶如咆哮聲一般在天地間徹響。

半晌,淩齊才緩緩開口說道:“阿南,還是放下吧,一切都是命數!”

“命數?怎麽?你放下對你皇兄的恨了?殺人者人恒殺之,我活著就是為了討債。你且看著吧,就算我現在什麽也不做,這個天下也是不太平的。黎國和宣國都有一統中原的野心,既如此,不如就在後麵推上一把,讓他們互相廝殺吧,我等著坐收漁人之利!你若還想向你皇兄報複,你就更該好好的看著,黎國和宣國的決戰,你會樂意看到,那會是你皇兄痛苦絕望的開始......哈哈哈......‘

鬼魅一般悚人的笑在殿中傳**著,他緊緊的凝望著淩齊,眼中的幽寒凝聚成愈發深不見底的黑,他徐徐將圍帽帶上,隨著夜雨的轟鳴聲,轉眼消失在雨幕裏。

淩齊望著那微敞的窗戶,身體不自覺的輕輕戰栗著,這是他認識了二十多年的人,但此刻,他仿佛從未真正認識他一般......他心中所潛藏著的仇恨,竟是這般深沉,這般毀天滅地......

窗外雷聲轟然炸響,淩齊覺得,這天,真的變了!而他該如何,他躊躇著,久久不能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