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紛亂 第十節 幻花碎裂

顧勝龍叨著個煙鬥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一頭銀白的發、滿臉的皺紋透露出他蒼桑的年輪,挺直的腰板、高挺的鷹鼻顯示了他強硬固執的性格。

“老頭子,東西都收拾好了,快去休息一會吧,早上你還得趕去機場呢。”聽著妻子溫柔沙啞的聲音,顧勝龍心裏滿是暖意,拍拍沙發:“你也竭一竭吧,老婆子。”

妻坐在身邊,把顧勝龍叨在嘴裏的煙鬥拿開:“你呀,明明知道抽煙不好,幹嘛還每時每刻都叨著它。”

顧勝龍無奈地笑了笑:“人老了,這東西都陪我幾十年了,舍不下啊......”接著便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妻撫著他的背:“你到了那,千萬不要再跟兒子和媳婦吵了...好嗎...這輩子子我沒求過你什麽,隻求你別在為難他們了......”想起那從未見過麵的孫女,妻的眼裏流出混濁的淚。

顧勝龍背一僵,冷哼一聲:“我為難他們?我什麽時候為難過他們,當初還不是為了我們顧家的名聲嗎?這個不孝的狗東西竟然連這也要跟我過不去,難道那孩子不是我的孫子嗎?...可我...我當初不得不這麽做啊...現在再說這些能有什麽用...那孩子...那孩子隻能怪他的命不好...本不該來這世上走一遭的...我也老了,這些事我也不想再管了,我隻是想...去看看,那兔崽子還認不認我這個父親,至少...能看到一眼我的孫女也是好的...”想起兒子與媳婦這麽多年的絕情,顧勝龍的憤怒與無奈裏有著遮掩不住的落寞。

“你呀...為什麽總是這麽倔強...當初的確是我們做錯了...這就該認...”妻子嗔怪的語氣裏有著述說不盡的無奈。

“認什麽...難道他們就想為當這件錯事,一輩子把我這個父親當仇人嗎?”顧勝龍依舊在強辯,可他的聲音卻越來越低,似乎生怕別人聽見。

兩個老人就這麽孤單地相互依偎著,沒有再開口說話,靜靜地等待著朝陽的來臨。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的陳夢行登上了前往市第二醫院的公交車,現在的他是一身男生裝扮,可是下腹的隱隱絞痛以及胸前的腫脹感比起前兩天更是強烈。一定是昨天那酒惹的禍,陳夢行晃了晃腦袋,宿醉的感覺真是難受啊,想起昨天夜裏自己主動親吻唐悅月的瘋狂舉動,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下次絕對不能再這麽喝酒了。

想起交班時趙秉那喋喋不休的樣子,陳夢行嘴角忍不住**起一陣笑意,趙秉一口咬定昨天晚上他遇上的那位女孩子一定是自己的女朋友,要不然自己為什麽這幾天老是在發呆,一定是在**夢了,我暈,自已做自己的女朋友,這都什麽事啊?還好,隻要趙大哥不把自己認做是那女孩就行了。

在公交車上晃了整整一個小時後,終於來到了市二醫院的門前,陳夢行低頭就往裏走,根本不需要問路,陳夢行徑直進了電梯,按下了七樓,電梯裏擠滿了看病的人與醫生、護士,陳夢行退在門邊,靜靜地靠在那,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的,陳夢行每次到醫院都有一種擔心,生怕有人突然間指著自己:“這是個殘缺的人......”

趙青梅一抬頭,就看到有些猶豫的陳夢行站在門外,似乎對辦公室裏出現的陌生人有著很大的戒心。

“快進來,小夢,我還在想你怎麽還不來呢,來先喝口水。”趙青梅招呼陳夢行進來坐下後,示意身邊的實習醫生出去,遞了杯水給小夢後把門從裏麵反鎖上:“怎麽樣了?”

“趙姨,這幾天我渾身無力,還有...還有這裏很是脹痛,下麵也是...”陳夢行紅著臉低下了頭低聲敘述著自己的情況。

趙青梅輕輕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緊張,小夢,去裏麵,我再給你複查一下。然後你再去做些化驗測試。”

陳夢行默默地解下外套,脫去了襯衣,要手觸到那件貼身的背心時,陳夢行手抖了一下,趙青梅把一切全看在眼裏,示意他不需要全部脫掉,陳夢行躺在了檢查**,緊緊地閉上了雙眼,雙手的指尖握得發白。

趙青梅沒有猶豫,徑直輕柔地揭開陳夢行身上的貼背心,細嫩而粉紅的突起顯得那麽的突出,微微脹起的兩團柔軟已顯示了女性的驕傲。趙青梅看了眼閉著眼羞紅了臉的陳夢行,輕輕地長吸了一口氣,接著,手伸向他那隻剩短褲的下體處......

半個多小時過後,趙青梅將各式各樣的化驗單擺在桌上,細細地看著,最終,麵色越來越難看的她語氣裏有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還有無奈:“不能再用激素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趙青梅很多話都不敢說出口,陳夢行的女性體征已經到了一個充分發育的階段,男性器官已經完全喪失了功能,甚至連排尿功能也因女性性器官的發育而取代了。

陳夢行軟軟地倒在靠背椅上,曾經無數次在惶恐中向老天祈禱,自己總有一天能恢複成完整的男兒身,即便這種期望如同鏡花水月一般,但至少,他心裏還有這些期盼的念頭,雖然已對身體這段時間的異常已經有所查覺,但是在現實麵前,陳夢行就像看到了一麵鏡子突然粉碎了,被人用尖利的匕首戳碎了,大塊大塊的碎片往下掉落,鋒利的邊角在心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斷痕,原本銀白的鏡麵變得通紅而可憎,希望涅滅了......

“您的意思是,我這輩子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了嗎?”陳夢行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睛望著窗外,在夏日的炎陽下,幹綠的枝葉上,一隻永不知疲憊為何物的蟲兒在哼著永恒的單音“知....了....知....了....”內心裏泛起奇怪的感覺,似乎這蟲兒正在嘲弄自己幻夢的無知。

趙青梅望著瑟縮在椅中的陳夢行,他似乎在笑,淡淡地、疲憊地笑著,似乎在笑窗外的蟲兒,又似在笑自己,或許在笑他的父母...笑這世間他覺得該笑的一切...。心為這孩子而痛著,可是能怎麽辦呢?自己十多年來,眼看著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消沉,活在無盡的自卑與孤獨中,現在,連那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他心內的痛苦,已經是無法用神情來表達的。

陳夢行緩緩地走在大街上,外衣敞著,襯衣的扣子也沒有扣全,露出了頸胸之間驚人的白皙,風舞動著他的發,蓋在眼上,腳就像踩在天空的雲端一般,軟綿綿地、輕飄飄地...臨出門時趙姨安慰的話和揣到他口袋裏的卡片也沒有注意到,心幾乎已經把五識完全閉鎖起來。他就這麽不盼方向地走著,機械地邁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不管是好心人的拉扯,還是司機急刹車後的臭罵,陳夢行都聽不見,他隻知道,邁動的步伐和身體的疲倦才在證明自己的存在。最終,精疲力盡的他越出公路,倒在海水漫過腳沿的沙灘上,低聲地抽泣著,雙手拚命地撕扯著頭發,憑海浪撲濕自己。

夕陽無力地在海的盡頭作了個跳躍,不甘地沒入海平線以下,隻留下天邊的彤雲和紅霞證明前一刻它的輝煌。

劉楚菲開著她那部敞篷跑車,迎著滿是涼意的晚風,秀發在腦後起伏,快速地在沿海路行進,橙黃的雲霞與蔚藍的海分外恬靜,海麵隻有微微的漣漪。

陳夢行的眼前出現一幅美妙的畫卷,前方有個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陳夢行睜大迷蒙的眼,喚出了一個深藏在心底不知多少年的稱呼:“媽媽...是你嗎...我來了,他們沒人理我...你終於來找我了嗎?...等等...不要不要我了...等著我....”一步一步地涉入海中,冰冷的海水也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咦?...我的天...他在幹嗎...”劉楚菲鬆開了油門,打著喇叭拚命地踩死了刹車。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一跌一撞地向深不可測的海裏走去。

車剛停下,劉楚菲連車鑰匙都來不及拔,隨手提起手袋跳下了車不顧一切地衝向海灘,拚命地呼喊著小夢的名字,可他像沒有了意識的遊魂一般,頭也不回地沒入了冰冷刺骨的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