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簡陋的陳家,許晉家明顯要闊綽不少,住的是一棟五丈見方的四合院。

三間正房,兩間廂房,臨門還有個倒座小廳充作柴房和雜物室。

見趙崢進門後先往廂房裏打量,許晉忙解釋道:“原本家裏還養了一個丫鬟、一個老仆,後來出了事,他們被嚇的不輕,就紛紛辭了差事。”

“喔。”

趙崢點點頭,目光很快轉移到了西北角,那邊還有個小小的後門。

許晉又忙解釋:“這後邊離著溝渠不遠,開個後門也好方便倒倒夜香垃圾什麽的。”

趙崢再度點頭,然後忽然道:“我看卷宗裏的記錄,許先生好像不是這麽健談的人,怎麽今天不等我們問起,就如此主動?”

“這、這……”

許晉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又陪笑道:“主要是因為官爺們先前問的次數太多,時間長了,小人也就解釋習慣了。”

“怪不得你都學會搶答了。”

趙崢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徑自推開後門到了後巷。

許晉原想跟上去,卻被姚儀給攔了下來,開始詢問他可曾遇到什麽異常。

馬應祥看看姚儀,再看看後門,果斷跟上了趙崢的腳步。

到了後巷,見趙崢正在觀察地形,馬應祥便湊上去悄聲問:“那姓許的是不是有問題?”

“暫時還不好確定,但我總覺得,他對咱們突然找上門來好像並不吃驚——事先我打聽過,至少已經七八日沒來過官差了。”

“難道他就是凶手?”

馬應祥頓時眼前一亮,但旋即卻又迷糊搖頭:“可這說不通啊,他當時明明也被迷藥給迷倒了,而且他為什麽要殺陳七的老婆?這倆人根本風馬牛不相提啊!”

“也或許他們其實有過交集,隻是外人不得而知罷了。”

“什麽交集?”

“譬如說……”

趙崢的目光看向了斜後方一處人家,那戶人家門外牆上,還粘著幾塊撕剩下的紅紙,仔細看的話,勉強能分辨出這原本應該是個大紅喜字。

趙崢走過去,伸手捋平了最大的碎紅紙問:“馬兄,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

馬應祥莫名其妙,根本想不通這張紅紙和案情有什麽關係。

“這大紅喜字應該是兩三個月前貼上去的。”

趙崢道:“後來之所以會撕掉,我猜大概是怕刺激到前院的許晉。”

“然後呢?”

“然後你再看這門。”

趙崢又指向一旁的大門:“明顯也是最近才從新漆過的樣子。”

馬應祥不以為然:“這有什麽不對,人家要娶新媳婦,肯定得先把家裏拾掇拾掇。”

“陳七是幹什麽的?”

“瓦匠啊,他……”

馬應祥說到這裏,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後猛地推開了那家的房門,大聲喝道:“有人沒、有人沒、家裏有人沒?!”

不多時一個中年婦人挑簾子出來,見闖進來的是個五大三粗的錦衣衛,立刻陪著小心問:“官爺,您來我們家是有什麽差遣嗎?”

馬應祥瞪著眼睛問:“你們家娶媳婦之前,雇沒雇過瓦匠?!”

那中年婦人被嚇的發懵:“瓦、瓦匠?”

這時趙崢走進來,溫言道:“你照實說就好,和你們家關係不大,是前院許家的案子。”

那中年婦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用力點頭道:“確實雇過,我家屋頂總是有些返潮,為了娶親時體麵些,就雇了個瓦匠修整了一下屋頂……”

“具體是什麽時間?”

“五月,五月中旬的時候!”

趙崢又問:“修的是什麽地方?”

那婦人指著屋頂道:“就那塊房梁偏南一點。”

趙崢二話不說,先扒著牆頭翻了上去,然後輕鬆的攀上了屋頂。

馬應祥緊隨其後,眼見趙崢先是站在那塊修補過的屋頂旁,然後又半蹲了下來,這期間目光始終盯著許晉家的後門。

馬應祥頓時又受了啟發,激動道:“你是在懷疑,陳七有可能在修屋頂的時候,湊巧看到了許晉的老婆偷人?!”

“隻能說有這種可能。”

趙崢站起身來道:“如果說許晉就是凶手,許胡氏肚子裏的孩子多半就不是他的種。”

“那陳七的老婆又是怎麽回事?”

“有沒有一種可能。”

趙崢語氣唏噓道:“陳七和許晉是同病相憐,所以才會在短時間裏一見如故,然後彼此幫了對方一把——若是這樣,他們案發時都中了迷香,且身上毫無行凶痕跡,也就說得通了。”

沒有類似的經驗,查案的錦衣衛沒能想到這種可能並不奇怪,但經過後世記憶的洗禮,趙崢對於互換目標的殺人方式可是一點都不陌生。

“嘶~”馬應祥倒吸了一口涼氣,旋即又問:“那陳七呢?難道是被許晉滅了口?!”

“不是沒有可能,但許晉若是掌握著這樣的咒術,又何必去冒險開膛破肚,偽裝成盜取紫河車的樣子?”

趙崢說著,直接一個縱身跳到了院子裏,然後對緊跟著跳下來的馬應祥道:“馬兄,勞煩你帶這女主人去認一認屍首。”

“這個好說!”

馬應祥爽快應了,又問:“那你和姚儀呢?”

“當然是把許家的丫鬟老仆找回來,看看能不能從他們那裏得到一些線索!”

趙崢這一係列動作並沒有瞞著那許晉,甚至還特意當著許晉的麵,把後院婦人被送去衙門認屍的事情說了。

此後許晉明顯變得焦躁起來,回答姚儀的問題時,也經常張冠李戴前言不搭後語。

這幾乎已經印證了趙崢的推測。

但趙崢還是很好奇,陳七被咒殺又是怎麽一回事。

半個時辰後,姚儀托巡丁找來了許家原本的丫鬟,至於那老仆,據說是被兒女接到鄉下去了,暫時難以尋來。

而與此同時,馬應祥也快驢加鞭的趕了回來,表示那婦人雖然吐的稀裏嘩啦,但卻清楚無誤的指證,陳七正是幫自家修繕過屋頂的瓦匠。

趙崢斜了許晉一眼,又當著他的麵詢問那丫鬟:“五月中旬,也就是後院那家開始修整屋子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家中有什麽奇怪之處?”

“這……”

那丫鬟也斜了眼許晉,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從哪兒說起。

趙崢循循善誘:“譬如說,你家主母是不是經常差遣你出門跑腿,而且時間都還不短。”

“這……”

那丫鬟仔細想了一會兒,訕訕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那你家主人那陣子,有沒有情緒失控的情況?比如說忽然發怒,或者臉色陰沉什麽的……”

那丫鬟再次看了眼許晉,怯聲道:“有、有的,因為公子一向比較和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也就是現在她已經不在許家做工了,否則還真未必敢當麵指出來。

“那你有沒有留意到,他和某個陌生人接觸——那人生的身量不高,眼睛小、嘴唇厚,左臉靠近耳垂的地方,還有個豆粒大的痦子。”

“這……”

那丫鬟想了想,緩緩搖頭:“我不記得了。”

“那七月二十七當天晚上,你們家公子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晚上有沒有什麽特殊……”

“夠了!”

許晉忽然一聲大喝,憤怒的揮著胳膊道:“你們這分明是在誘供!我們夫妻兩個恩愛的很,我為什麽要殺她?!還有那陳七的老婆,我都不認得她,怎麽會去殺她?!”

趙崢淡淡一笑:“也許想殺她的並不是你,動手殺你妻子的也不是你,你和陳七隻是互相幫了對方一把……”

許晉麵色驟變,踉蹌退了半步,顫聲道:“你、你血口噴人!證據呢,你有什麽證據?!”

“放心。”

趙崢笑道:“若是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查起來或許不容易,但既然我已經想到了,再接下來肯定能找到更得證據——到那時若還不肯招認,你可能就要多吃些苦頭了。”

說著,輕輕在許晉肩膀拍了拍。

許晉卻如遭雷噬一般,軟軟的癱坐在地,眼淚鼻涕不爭氣的往下淌,抽噎道:“那個賤人該死、她該死!我對她那麽好,她卻和人勾搭成奸,還懷上了奸夫的野種!”

說到這裏,他忽又苦笑搖頭:“你們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我家那**診出身孕後,陳七也言之鑿鑿,說自家婆娘也是紅杏出牆珠胎暗結,否則結婚多年不見子嗣,怎麽突然就懷上了了,還性情大變,對他嫌東嫌西的?

正因如此,我才會和陳七約定好互相幫忙,先殺了兩個**婦,再圖奸夫!

誰知等風聲過了,我傾家**產找人用紫河車咒殺奸夫的時候,陳七卻被當場咒死了——原來那孩子就是陳七的種!哈哈哈……他一時錯疑了自家娘子,最終卻賠上了全家人的性命,你們說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說著說著,便笑的歇斯底裏起來。

趙崢摸著下巴,忽然來了句:“所以你後來就沒敢下咒?”

許晉的笑聲陡然一滯,麵色鐵青的咬牙道:“那肯定不是我的孩子!”

“那你到底下咒沒?”

許晉默然,半晌才擠出一句:“她偷人總不是假的!”

“你親眼看到了?”

“陳七看到了!”

“那陳七也說他老婆偷人,結果呢?”

“他、他沒道理騙我的!”

趙崢沒再說話,但許晉明顯慌了,從地上爬起來嘶聲道:“他沒道理騙我的,他沒道理騙我的!”

眼見他越喊越慌。

姚儀忍不住把趙崢拉到一邊問:“趙兄,那難道這樁案子,都是因為那陳七疑心生暗鬼,然後又騙了許晉才造成的?還有,許晉的老婆到底有沒有紅杏出牆?!”

“誰知道呢。”

趙崢聳了聳肩:“莫須有吧——不過這廝的話也不能全信,他說是受了陳七挑撥,可先下手殺人的是他,找人用紫河車下咒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