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鍾後。

錢淑英將一隻木湯匙放進竹筒裏來回攪拌著,明明是很平常的動作,但她做起來就有一種獨特美感,甚至連湯匙刮在杯身內側的動靜,都仿佛遵循著某種韻律。

“茶竹近來又被稱為‘刮羹茶’,因為隻有用湯匙不斷刮蹭杯身各處,才會讓茶的味道更好的融入水中——通常而言,水曲柳的湯匙最為合用,可以減輕入口時的澀味……”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茶道’吧。

砰~

就在馬應祥不住點頭,趙崢也被那靜怡之美所吸引的時候,姚儀重重將一大疊案卷拍在了桌上,直震的茶杯都跳起半寸來高。

“說正經的!”

他虎著一張臉環視眾人,尤其是瞪著臨時加入進來的錢淑英,道:“咱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喝茶的!”

雖然方才就是他勸趙崢暫時‘容忍’錢淑英的,但他其實也是對錢淑英最不滿的。

隻可惜父命難違,尤其姚儀還要指著老子的名頭,在巡察司裏狐假虎威,這時候就更不敢跟親爹對著幹了。

趙崢自覺地先拿走了四分之一的案卷,第二個伸手的卻是錢淑英,反倒是馬應祥忍不住質疑道:“那先前那案子呢,咱們不查了?”

“暫時查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趙崢一邊低頭翻看案卷,一邊隨口解釋道:“查積案是這樣的,都是人家篩過一遍的東西,想要從裏麵挖出寶來,除了要足夠敏銳細致,還得有一定的運氣——好在咱們沒有限時破案的壓力,一樁案子差不下去就再換一樁。”

“那咱們還不如去辦現案呢。”

“你哪那麽多屁話?!”

姚儀把剩下的推了一半給馬應祥,沒好氣道:“要辦現案,起碼是總旗牽頭,要不然就是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你是想給自己找個頂頭上司,還是想去街上抓小偷?”

“我就隨口這麽一說……”

閑扯了幾句之後,值房裏就漸漸安靜下來,隻偶爾傳出書頁翻動的聲音。

不過真正塌下心來看案卷的,也就是趙崢和姚儀,另外兩人的心思全然不在文字上。

馬應祥時不時偷看一眼錢淑英,尤其是那條紮著火紅緞帶的高馬尾,這條馬尾辮簡直是紮到了他心裏,原本怎麽看都不順眼的錢三十七,這一刻在他眼中光芒萬丈。

他心下暗暗盤算,老趙已經有張玉茹了,老姚一心想著建功立業,這不便宜咱馬某人還能便宜哪個?

殊不知這屋裏雖有三個男丁,錢淑英眼裏卻隻有一個趙崢。

其實最初在南鎮撫司遇到時,她就因為顏值對趙崢另眼相看,隻是後來先後被他和張玉茹欺辱,這才漸漸產生了厭惡。

但昨天發現趙崢隱藏起來的才華,足以在轉瞬間魚躍龍門後,她的想法就又產生了顛覆性的轉變。

他翻看東西的樣子好文靜!

不愧是投筆從戎的真儒生,隨便練練武藝就能技壓群雄,如今處理起案牘來也是從容不迫。

那張玉茹一個野丫頭,何德何能……

刷~

正想著該怎麽挖牆腳,眼前忽然就豎起一本卷宗。

緊接著又聽姚儀道:“都來看看,這一樁案子是上月中旬才發生的,我感覺可能和邪神崇拜有關。”

趙崢照例又是第一個過目。

這件案子不出預料又發生在城外,不過不是關廂地帶,而是離城十多裏外的一處村鎮裏。

九月十二日早上,有人發現村裏的廟祝不見蹤影,同樣消失不見的,還有廟裏供奉的神像,而且遺留在現場的神像底座上,還有一大灘濃稠的黑血。

廟祝不走正途,暗中祭拜邪神的事情並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不過……

“這好像是留檔備份吧?”

趙崢指著封皮上的印章道。

“是嗎?”姚儀剛才還真沒注意到,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頓時大失所望:“這些鳥書辦怎麽做事的,怎麽把留檔備份也給咱們送來了?!”

這種留檔備份的案子,並不是結案或者查不下去的意思,而是意味著案子已經被上級接手了。

見姚儀罵罵咧咧的,趙崢寬慰他道:“其實咱們查這種案子,也未必就有什麽優勢,咱們的優勢是腦子活、觀察仔細,缺點是手上沒有特殊資源——這種一看就用了非人手段的案子,還是按察司查起來更得心應手。”

準確的說,這主要是他趙某人的優勢。

“趙崢說的對!”

還不等姚儀回應,對麵錢淑英就急忙跳出來捧場,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放電。

趙崢還沒怎得,馬應祥臉上先變了幾變。

眼見趙崢不為所動,低頭又去翻看那些案卷,他心下略略鬆了口氣,然後突然起身招呼道:“趙崢,走,陪我去方便一下。”

趙崢抬頭斜了他一眼,心說你小子是什麽中學女生嗎,上廁所還要成群結隊拉幫結派的。

“哎呀,你方才不是喝了那麽多茶嗎?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

馬應祥死乞白賴,硬是把趙崢拉出了值房,等到了拐角處,他回頭看看沒人跟出來,臉色一沉就想給趙崢來個壁咚。

結果趙崢手疾眼快,反而把他的臉按在牆上摩擦。

“疼疼疼,放手、快放手!我服了、我服了還不行嗎?!”

等趙崢鬆開手,這廝又齜牙咧嘴的揉著臉,苦口婆心道“小趙啊,不是哥哥我說你,人家張姑娘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當,毅然決然的跟著你來京城吃苦,你可千萬不能對不起人家!”

趙崢衝他翻了個白眼:“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是不是看上錢三十七了?”

馬應祥猛點頭:“嗯啊。”

“沒戲!”

趙崢哂道:“想要打動她,你要麽才高八鬥、要麽貌比潘安,再不然……”

馬應祥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兩個條件哪一個自己都不搭邊,眼見趙崢賣起了關子,他忙追問:“再不然怎麽樣,你倒是趕緊說啊!”

“再不然像我一樣既才高八鬥又分貌比潘安。”

馬應祥:“……”

眼見趙崢裝完就走,他正想追上去強調一下自己身為侯府繼承人的區位優勢,不想卻聽到值房裏傳出陌生人的聲音。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回了值房。

就見原本馬應祥的位子上,此時正有個中年千戶,滿麵賠笑的同錢淑英說話。

看到趙崢和馬應祥回來,姚儀忙為兩人介紹道:“趙兄、老馬,這位魏千戶,咱們指揮大人的左膀右臂。”

“衙內謬讚了。”

那魏千戶連忙擺手,又堆笑道:“這位便是趙公子吧,果然見麵更勝聞名,實不相瞞,魏某這次貿然前來,是希望公子能幫忙調查一樁案子。”

聽了這話姚儀眼前就是一亮,他原本還以為魏千戶是衝著錢三十七來的呢,誰知卻是瞌睡來了枕頭,於是急忙追問道:“是什麽案子?”

“是一樁有關於舉人——文舉人的案子,因為案情頗為離奇,一開始我等都以為是鬼怪作祟,但最後請來了按察司的高手,卻斷定這案子與古怪邪祟無關。”

魏千戶有些尷尬的道:“按察司據此又把案子打了回來,指揮大人麵上無光,所以勒令咱們限期破案——可這案子怎麽看都……唉,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想起屢破奇案的趙公子。”

說著,又深施一禮道:“給趙公子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