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芑園。

雖然自從柳如是離開之後,豐芑園風光不再,顯得頗有些些寂寥沒落,但比起擁擠熱鬧的錢府,錢三十七還是寧願住在豐芑園內。

這日下午,她懶怠梳妝的歪在床頭,滿心都是幽怨不解。

不是說父親相中了趙崢,要招他做女婿嗎?

不是說父親舉薦了趙崢,對他有提攜之恩嗎?

怎麽突然間一切就都反轉了?!

父親莫名其妙成了要坑害趙崢的仇人,這幾日更是被外麵罵成了‘人奸’——明明趙崢身邊就有個貨真價實的女妖怪,卻怎麽沒人說他是‘人奸’?

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理解的,眼下男權昌盛,女子婦人大多被視為男人的附庸,趙崢能降服化形女妖,那隻能說是人家有本事;女子若是依附化形男妖,那就恬不知恥違逆人倫了。

但錢淑英卻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於是越琢磨越覺得憤懣難平。

更讓她鬱悶的是,推算時日趙張兩家應該已經完成了聘禮,接下來若是再定了親,可就什麽都晚了!

可自己現在又能怎麽辦?

最大的依仗反而成了最大的絆腳石,她心下縱使再怎麽不甘心,此時也是一籌莫展。

便在此時,忽有丫鬟進來稟報,說是柳如是派人來請。

“柳姨找我?”

柳如是這幾日整天酗酒買醉的事情,錢淑英也是知道的,還曾跑去試圖勸說一二,最終卻铩羽而歸。

這突然間又要找自己過去,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她一邊胡亂猜想著,一邊對那丫鬟道:“你告訴來人,我簡單梳妝打扮一下就動身。”

說是簡單梳妝打扮,可她這樣力求精致的女孩,又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帶著瑕疵出門見人?

約莫半個時辰後,錢淑英的車架這才緩緩駛出了豐芑園,此時那傳話的門房早就急瘋了。

要知道他快馬加鞭趕過來,總共也才用了一刻鍾出頭,誰曾想小姐出個門就耽誤了這麽許久——偏他讓人傳話時,又不敢多說什麽。

現在回去隻怕黃花菜都涼了!

但抱著司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情,門房還是打算上前敦促一番。

隻是還沒等他靠近錢淑英的車架,旁邊先就有一人迎了上去。

車上。

錢三十七對著小鏡子調整了一下劉海,見鏡子裏自己的依舊透著些許憔悴,忍不住心道:真是多情總被無情惱,自己都如此放下身段了,趙崢卻還是對自己……

“小姐。”

這時丫鬟忽然指著外麵提醒道:“是陳公子。”

“哪個陳公子?”

錢淑英下意識挑起窗簾向外張望,結果一眼就看到陳夢雷正站在路旁,衝著自己的車架拱手作揖。

三十七的目光在他那眼罩上停駐片刻,果斷將窗簾擋了個嚴嚴實實。

旁邊丫鬟見狀,忙探頭出去吩咐一聲,車夫立刻打驢揚鞭,駕車從陳夢雷身邊疾馳而過。

見此情景,陳夢雷搖頭苦笑喟然長歎。

他是聽說錢謙益名聲大跌,才鼓起勇氣想來寬慰一下錢小姐的,誰知道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唉~

當初自己剛剛得中解元的時候,這錢小姐主動靠上來的事後,明明說過隻以文章取人,並不計較其它的。

摸摸臉上的眼罩,陳夢雷隻覺胸中一股怨氣鬱鬱不散。

但這卻又怪的了誰呢?

隻因為去看了個熱鬧,非但成了獨眼龍,還丟了如花美眷,這天底下還有比自己更倒黴的人嗎?

“這不是陳兄嗎?”

這時身後忽然有人招呼,陳夢雷回過頭去,卻見身後正站著一位翩翩公子。“關容若?!”

他脫口道出來人身份,心下猛地一沉,暗道關成德出現在此地莫非是頂了自己的‘好事’,準備與錢小姐喜結良緣?

隨即想到錢淑英早已經離開了,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至少這兩人應該不是提前約定好了的。

他還了一禮道:“關賢弟緣何在此?”

明明是關成德先問的,但既然陳夢雷反問了,他也便老實答道:“小弟是來這附近看房子的,不想恰巧遇到了陳兄。”

“原來如此。”

陳夢雷心中塊壘又少了幾塊,搖頭感歎道:“容若如此氣定神閑,甚至還有空暇買房置產,足見對明年春闈勢在必得,看來這一屆的狀元非你莫屬了。”

“陳兄說笑了。”

關成德可不敢接這話,忙道:“小弟急著買房乃是事出有因——況我未曾親身下過場,終究是欠了些曆練,文廟角逐隻怕未必是陳兄的對手。”

“若是以前,你這話我還敢應,但現在……”

陳夢雷仍是搖頭不已:“我寫出來的東西都透著憤懣偏激,莫說別人,連我自己都看不過眼——若不是鄉試時貫通了神念,這一科我八成是要名落孫山的,現如今能在二甲裏取個中等名次,就已經是貪天之幸了。”

見他如此氣餒,關成德也不知該怎麽寬慰了,畢竟兩人本就不是很熟,隻是當初在宴會上見過幾麵。

於是又隨口客套兩句,便與陳夢雷各奔東西。

且不提他二人如何。

卻說錢淑英趕到了柳如是處,這才聽門房隱晦的道出原委。

初時錢淑英哪裏肯信,那趙崢放著自己這年輕漂亮的不動心,卻和柳姨……

怎麽可能?!

但事實勝於雄辯,她獨自來到大廳前,卻無論如何也掀不開門簾,欲要向內窺探,就連窗戶紙都難以捅破。

豎著耳朵聽了許久,也沒能聽到裏麵傳出一絲動靜。

可這事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難道說……

錢三十七心下升起滔天巨浪,雖然此前父親大人曾提及這方麵的事情,但她壓根不信,甚至一度還將那些話當成是夢中囈語。

她震驚又憤怒,隻覺得這是對自己**裸的背叛!

柳姨明明知道自己喜歡趙崢的,哪怕他馬上就要和張玉茹定了親,也不應該……

等等!

想到這裏錢淑英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要說背叛,最該覺得受到了背叛的可不是自己,而是正要與趙崢定親的張玉茹!

如果讓張玉茹知道這件事情,以那女人粗魯的脾氣性格,會不會直接與趙崢鬧翻?!

想到這裏,錢三十七不由躍躍欲試,對柳如是的惱恨也煙消雲散,甚至萌生出了一個古怪的設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柳姨以身飼虎,正是為了幫自己贏得趙崢?

但轉念又一想,這事無論怎麽想都是錢家的家醜,若是被張玉茹知道了,再順勢宣揚出去……

她倒不是怕壞了錢家的名聲,畢竟父親大人現如今早就已經名聲掃地了,她主要是擔心一旦這事傳揚出去,自己和趙崢就徹底斷了聯姻的可能。

錢三十七一時左右為難。

不過最終她還是咬牙做出了抉擇:說,一定要說!哪怕自己因此徹底出局,能壞了張玉茹的好事也不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