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宅院雖然占地頗大,但後兩進有一進半撥給了女眷,再加上官軍也需要地方休息,所以各處關押人犯的院子都是人滿為患。
基本上一間屋子至少也要住十四五人,打完地鋪幾乎連站腳的地方都沒了,這密密匝匝的,即便蘑菇管夠,內外都被照的一片熒綠,看守的兵丁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辨認出所有人。
之所以能發現少了人,還要歸功於那人頭上的癩痢。
然而……
“什麽癩痢頭?!老子怎麽不記得有瘌痢頭?!”
趙崢跟著錢百戶來到事發的小院時,卻見帶隊旗官正與那幾個巡丁大眼瞪小眼。
錢百戶見狀,忙問是怎麽一回事。
那帶隊旗官忙陪笑解釋:“大人,您瞧我去解個手的功夫,就讓這些賊殺才們謊報軍情,鬧出這麽大亂子來——怪我、怪我,我待會兒一定好生教訓他們!”
聽他這般說,趙崢從錢百戶身後步出,盯著那旗官問:“這麽說,少了個癩痢頭的事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
那旗官忙畢恭畢敬朝向了趙崢:“方才公子您來巡視的時候,卑職不是跟您一起檢查過嗎,人數和昨天報上去的一模一樣——而且昨兒負責給他們剃頭就是我,要是有瘌痢頭也該是我記得最清楚才對,可我壓根就沒給癩子剃過頭!”
聽他解釋完,趙崢又看向一旁的巡丁。
那幾個巡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確定的道:“可能是我們看錯了?”
“八成是,要不然怎麽人數是對的?”
“可我明明……”
“咳!肯定是咱們看錯了!”
有一個還拗不過彎來,被身旁的夥伴急忙打斷了。
打量了一番這幾人臉上迷茫錯愕的表情,趙崢推門進到了屋裏,因為門窗緊閉的緣故,裏麵氣息渾濁的很,十幾個穿棉服的禿瓢,正擁著被子萎靡不振的靠坐在牆邊。
看到趙崢進來,有人誠惶誠恐,試圖貼牆根兒站起來;有人竭力縮成了一團,恨不能把頭埋進被子裏;還有人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對趙崢的到來毫無反應。
那旗官也跟著進來,指著屋裏眾人道:“公子您瞧,這衣服和被褥也沒有多餘的,肯定是他們搞錯了。”
連錢百戶這時候也動搖了,撓頭道:“莫非真是搞錯了?”
說著,回頭怒視那幾個謊報軍情的巡丁。
“先不要急著下結論。”
趙崢始終覺得這事有蹊蹺,尤其是癩痢頭這個特點讓他有些在意。
重新回到院裏,對錢百戶吩咐道:“這樣,你先去各院裏統計一下,看看那瘌痢頭是不是轉到別處去了。”
等錢百戶去了,趙崢又命率隊旗官,將這屋裏的人犯挨個帶出來提審。
…………
另一邊。
像小尼姑多過像小沙彌的秦鍾,也被帶到了女犯院裏。
重新穿好衣服的秦可卿早等急了,一見秦鍾就忍不住緊緊抱住,然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見秦鍾除了頭發被剃光之外,氣色上還好,似乎沒有受到多少驚嚇的樣子,這才念著阿彌陀佛放下心來。
等拉著秦鍾在**坐好,她又問起秦鍾昨夜的經曆,是否受了寧國府的照應等等。
秦鍾搖頭道:“寧國府的人哪顧得上理會我,倒是個癩痢頭的和尚寬慰了我幾句,說什麽這回雖遇了磨難,我和姐姐卻也因此逃過了命裏的劫數,說不定反而會因禍得福。”“和尚?”
秦可卿疑惑道:“迎親隊伍裏怎麽會有和尚?”
寶珠在一旁道:“那些男丁不是都被剃了頭發嗎,可不就都成和尚了!少爺,你可曾瞧見姑爺了?他沒被那些歹人欺辱吧?”
秦鍾搖頭:“我們沒在一個院裏,我那邊都是傷了的——再說姐夫是寧國府的大公子,誰敢隨便對他下手?”
秦可卿卻不太想聊賈蓉的事,於是又把話題扯了回來:“這人嘴裏又是磨難、又是命裏劫數、又是因禍得福,聽著就不像是個俗世中人,鍾哥兒,他還說什麽了?”
“當時正好趕上有鬼差進來送飯,我一轉頭的功夫,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後來我跟別人打聽時,也都說沒見過什麽瘌痢頭的和尚。”
“一轉頭就找不到了?”
秦可卿和瑞珠、寶珠麵麵相覷,瑞珠心性最直,當即大膽猜測道:“會不會這些鬼差想找的就是這和尚?若不然平白無故,為何這般興師動眾的,把咱們這些普通人帶到陰曹地府裏?”
天狗食日肯定不可能持續這麽久,所以瑞珠認定眾人是到了陰曹地府。
寶珠卻不這麽看,壓著嗓子道:“我先前聽那些女兵聊天,說是因為北邊的林子著了大火,黑煙遮天蔽日才成這樣——那些人雖有些怪異,卻明顯是有血有肉的人,怎麽可能是什麽陰兵鬼差!”
秦可卿也下意識點頭,心說別人不好說,那位趙公子一看就不是鬼怪邪祟。
這時寶珠又話鋒一轉:“不過他們確實有可能是在抓那怪和尚,左右那和尚咱們也不認識,不如幹脆報上去試試?”
“不成!”
瑞珠大搖其頭:“萬一那和尚是好的,咱們豈不是害了他?”
“他便是好的,也該先顧咱們自己……”
“可他不是不見了嗎,若是找咱們要,咱們上哪兒找去?!”
兩個丫鬟原本十分親近,此時卻因三觀炒作一團。
秦可卿不勝其煩,又怕驚動外麵那惡毒的羅總旗,忙一錘定音道:“都不要吵了,你們都不要著急,先觀察兩天再做打算!”
說完,又拉著秦鍾說起家事,想到父親聽聞姐弟二人被擄走,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麽模樣,一時忍不住抱頭痛哭起來。
…………
說回二進院裏。
經過趙崢挨個審訊,十數人裏隻有三人自稱見過那癩痢頭,但仔細盤問,三人卻幾乎是在同時,不同方位不同地點見到的。
而與此同時,錢百戶統計的結果也出來了,各院就沒有一個癩頭的。
但聽說錢百戶在找癩頭的,卻至少有十來個人聲稱曾見過一個癩頭,因為一錯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有人覺得是去了別處,有人覺得是看錯了,所以才沒有報上去。
“難道真是邪祟?!”
那旗官不由麵色難看的犯起了嘀咕,似這種飄忽不定又無處不在的存在,很難不讓人往邪祟上去想——而且這種混跡在大量人群當中,以正常人類麵目出現的邪祟,往往也是最麻煩的。
趙崢暗暗搖頭,心說卻怕來的不是邪祟,而是紅樓世界的神仙。
不過癩頭和尚應該算是個好神仙吧?
按理說這該是個肯定的答案,但看著外麵那一麵漆黑,趙崢卻沒來由的有些心虛。
而這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中午剛陪著母親吃完飯,正給青霞交代那畫冊的用法呢,蘇百戶和錢百戶就一起找了過來。
二進院裏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