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著師父最後那番話,趙崢忍不住搖頭歎氣。

看來朝中早就有人看透了紅蓮宗的企圖,通過這次遠征漠北埋下伏筆,準備搶在文科春闈之前一舉解決隱患。

可為什麽偏要選在武舉春闈期間下手?

若早一天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至少不用擔心把母親妹妹卷入其中。

歎完了氣,趙崢提著長明燈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後就又愣怔住了。

這是哪?

哪是北?

雖然師父是好心捎自己一程,但在漆黑一片的時候被扔在這麽個陌生地方,還真不如跟著北司官兵慢慢走回來呢。

略一思索,趙崢便順著背後的城牆隨便選了個方向摸索,約莫半刻鍾後,他終於找到了個熟悉的地標性建築,然後果斷調頭往回走。

這是去朝陽門的路。

雖然找到了朝陽門,順著大道回自己家也很方便,可母親妹妹青霞都還留在那座大宅裏,自己這時候回家有什麽用?

調頭又走了一刻鍾,終於又回到了東直門。

等問清楚周守道等人還不曾從城外回來,趙崢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先前一直都是跟在周守道後麵,長明燈又不足以照亮兩旁的模樣,你讓他摸黑再找回去,他還真沒這本事。

又等了一會兒,隻聽城門外鐵蹄隆隆作響,卻是周守道終於帶著百餘騎奔至關廂。

見到隨著守城官兵一起迎出來的趙崢,那周守道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忙翻身從坐騎上來,恭謹的上前拱手道:“公子在此等候,莫不是金吾將軍有什麽差遣?”

說實話,趙崢對這周守道印象不是很好,再怎麽說也是北司的指揮僉事,卻竟然一點主觀能動性都沒有。

不過考慮到他的年紀,以及異界來客的特殊性,趙崢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而已,若不是因為這籠罩京畿的黑幕和宣府突然爆發的激戰,他這麽做其實也耽誤不了太多功夫。

“非也。”

趙崢還了一禮,道:“是在下不認得回去的路了,所以隻好在此等候指揮大人。”

周守道愣了一下,旋即忙回頭吩咐道:“還不快給趙公子騰一匹坐騎出來!”

周守道也知道自己這回多半得罪了趙崢,但他卻也並不擔心趙崢會打擊報複,左右再過一兩年他就該退下去了,趙崢就算再怎麽天才、再怎麽朝中有人,也不可能在一兩年間成為他的頂頭上司吧?

至於李副使的打壓……

他周守道雖然平庸,卻也不是沒有根腳的。

事實上這次之所以事事拖遝,也和他周某人的根腳有關——北司當中,可不是人人都希望趙崢能順利成長起來的。

趁著屬下準備坐騎的當口,周守道又向趙崢打聽起了‘癩頭和尚’的事情,當聽說那東西因為過於不祥,已被金吾將軍挫骨揚灰後,便也沒再多說什麽。

一路上兩人雖各懷心思,表麵上卻都客客氣氣和顏悅色。

一路兜兜轉轉,回到那宅子左近,就見四下裏依舊圍的密密匝匝——‘癩頭和尚’雖然被解決了,卻並不意味著瘟疫的危險也被解除了。

其實方才與周守道並轡而行,也已經違反了緊閉規矩,但周守道沒提,趙崢當然也不會自找麻煩。

與留守的官軍匯合後,趙崢先打聽了青霞的下落,待得知她已經被送去了另外的安置場所,趙崢有想過幹脆去那邊陪著家人。

但想到事情總要有始有終,便忍著衝動給母親修書一封,告知她自己這邊已經安全了,隻等著度過隔離期就去接她們一起回家。

然後他便毅然回到了隔離圈裏。

剛走出沒幾步,趙崢就聽那副官悄聲對周守道說了些什麽,具體的話趙崢沒聽清楚,但卻捕捉到了兩個關鍵詞:‘平西將軍府來人’、‘方才逃跑的’。

嗬嗬~

看來是老烏龜派人來平事了。

以平西將軍府在北鎮撫司的影響力,趙崢絲毫不懷疑關國綱和劉燁臨陣脫逃的事情,會被壓下來——至少也會把劉燁的事情隱去。

但從來欺人難欺天,更欺瞞不過自己的本心!

縱使朝廷不追究此事,劉燁經此一役也要名聲大損。

“趙公子?!”趙崢剛提著燈籠來到門前,裏麵就有兩個旗官迎了出來,邊見禮邊滿懷希冀的追問:“那邪祟是不是已經被您解決掉了?!”

在得到趙崢肯定的答複之後,兩人歡喜的一跳三尺高,轉頭就又跑進裏府裏,一邊往裏跑一邊大叫:“趙公子把那邪祟除掉了、那邪祟已經被趙公子除掉了!”

趙崢眼瞧著其中一人在門檻上絆了個狗啃泥,又爬起來滿嘴血的繼續往裏跑,就好像完全失去了痛覺一般,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這種救人於水火、挽狂瀾於既倒的感覺著實不賴——這才是他考武舉的真正目的,而不是什麽殺人立威、彈壓下屬。

那兩個旗官的大吼大叫,就像是在滾油裏潑了一瓢冷水,五進院落次第變得沸騰起來。

等趙崢在一眾家丁的簇擁下來到二進院裏,中庭附近早聚集了上百人,在滿地蘑菇的映照下,真好似群魔亂舞一般。

蘇百戶和錢百戶率先納頭便拜:“多謝公子救下我等性命!”

後麵旗官巡丁都跟著拜謝,寧國府的人或是真心感激,或是不敢破壞氣氛,也紛紛跟著跪了下來。

所有人都跪下之後,就特別凸顯出了董揚古那魁梧的身形,以及他那黑人問號般的表情。

猶豫片刻,他鬼鬼祟祟的原地蹲了下來。

趙崢一麵看的無語,一麵急忙扶起了蘇百戶和錢百戶:“快起來、大家快起來,咱們都是一起掙命的袍澤,用不著這般客套!”

說完,又壓低嗓音道:“這些人犯,還是要盡早關押起來才好。”

兩個百戶如今對他感激涕零欽佩萬分,自然對他唯命是從,當即鋪派下差事,讓巡丁們把人犯統統押送回去——肯定有趁亂躲起來的,過後還要再仔細搜捕甄別一番。

那些寧國府的仆役見自己明明出了力,卻還是要被當成囚徒看待,自不免有人口出怨言,更有腦子不清醒的,試圖拿出寧國府的名頭唬人,結果毫不意外的被旗官們以優勢武力給鎮壓了。

寧國府的人自以為是在和官軍並肩作戰,但在旗官們眼裏,這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卻正是害他們險些丟了性命的禍首源頭,下手時自然不會留什麽情麵。

而這時趙崢則跟著兩個百戶來到了三進院裏。

將近三個時辰過去了,關國維賈蓉等人依舊被五花大綁在院子正中,隻不過已經從跪姿改成了坐姿——賈蓉更是毫無形象的佝僂蜷縮在地上,一副快要被寒風凍死的模樣。

這也就是已經二月初九了,要早上一個月還真沒準會凍死他。

見趙崢從外麵回來,幾個人犯都嚇的急忙跪倒,賈蓉更是蛆蟲般扭動著,竭力想要重新跪好——先前趙崢一言不合就殺了俞祿,可是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唯有關國維挺了挺身子,先是看著趙崢欲言又止,然後又頹然癱坐了回去。

估計他這會兒早把腸子都悔青了,本來再咬牙堅持一下,外甥就能堂而皇之的與趙崢站在一起,享受勝利的果實了,結果卻……

現如今非但哥哥升官的事情泡湯了,連外甥也背上了臨陣脫逃的汙名。

他倒沒懷疑,趙崢是刻意等到劉燁離開才動手的,畢竟劉燁先前已經表態寧死不會逃,所以他和哥哥才會沒跟劉燁商量,就強行裹挾著劉燁逃出了重圍。

這隻能說是人算不如天算。

見他滿麵悔恨模樣,趙崢冷笑一聲揮手道:“給關百戶鬆綁,再給他單獨安排一個房間。”

說是單獨安排,其實就是關禁閉。

蘇百戶和錢百戶對此也是毫無意見,這三個多時辰裏他們也不是什麽都沒做,至少已經搞清楚了,關國綱攜帶劉燁趁亂潛逃的事。

因此對關國維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感。

至於青霞帶著李桂英等人離開……

人家趙公子都絞盡腦汁把邪祟挖出來了,你還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作甚?!

不過他們也都有些好奇,趙崢是怎麽做到這一點,難道真的是舉行了什麽獻祭儀式?

“這個……”

趙崢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團隊BUFF的事,於是含糊拖延道:“接下來我要做的就隻有兩件事,一是盡量弄清楚陳漢偽朝的情況,具本上奏;二是針對那邪祟,寫一封詳細的條陳——兩位也是要在上麵列名的,屆時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