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大門左側,確切的說,是集中到了舉著笛子的賈蓉身上。

在場所有人,包括對麵的賈璜和賈薔在內,都以為是賈蓉是看到沒過門的妻子,突然變成了趙公子的小妾,惱怒之下吹出了仗馬之鳴。

秦可卿快速掃了賈蓉一眼,又急忙收回視線,將嬌軀更緊密的貼在了趙崢身上。

賈蓉對她而言已經是過去式了,而且還是個深不見底巨坑,她好容易才從坑裏跳出來,自然不可能再回頭往坑裏跳。

不過她對賈蓉的觀感,卻也有了那麽一丁點的改善——再怎麽說,敢做這仗馬之鳴,就證明他至少還有著反抗的勇氣,並不是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不是我、不是我!”

誰知賈蓉卻把手搖的撥浪鼓一般,慌張的叫屈道:“我、我一直都是假裝在吹,根本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話音未落,蘇百戶忽然一個箭步上前,揚手就打的賈蓉滿地找牙,口中喝罵道:“老子叫你用心吹,你特娘的假裝吹是什麽意思?!”

賈蓉既不敢再說自己是濫竽充數,又不敢承認那仗馬之鳴是自己發出來的,隻好連聲討饒。

如此情景,自然又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因見瑞珠麵露不忍之色,寶珠生怕她又起了菩薩心腸,忙悄悄在後麵扯住了瑞珠的袖子。

這時趙崢衝蘇百戶擺擺手道:“大喜的日子,莫要同他計較。”

他雖然瞧不上賈蓉,卻也沒有要專門拉他出來折辱的意思,若是早知道還有這安排,多半早讓蘇百戶將撤換掉了賈蓉。

“是。”

蘇百戶忙拱手應了,旋即又輕輕踢了賈蓉一腳罵道:“還不快起來,真是便宜你這狗才了!”

賈蓉如蒙大赦,卻是一骨碌翻身跪倒,對著趙崢連連叩首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小人回去一定日夜苦練,等練熟了再為公子吹笛助興!”

這副模樣自然又引來了一片哄笑嘲諷。

莫說秦可卿對他徹底失望,連瑞珠都滿臉鄙夷的移開了視線。

“那倒也不必。”

趙崢也忍不住搖頭失笑,這賈蓉倒真是個奇葩,怪不得明明察覺到父親和妻子有染,依舊沒事人一樣,後來兜搭尤二姐尤三姐時,也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眼見他挽著自己的未婚妻,走進了大堂裏,賈蓉急忙爬起身來招呼道:“快快快,奏樂、繼續奏樂!”

明明已經漏了餡,他卻還是鼓起腮幫子做賣力狀,但因為賈璜等人遲疑著沒有立刻吹奏,賈蓉這番舉動就尤為顯得可笑可悲。

於是客廳內外再度爆發出哄堂大笑。

很快院內便空**下來,隻餘下賈蓉等五人在門外繼續吹奏,隻是這一次濫竽充數的從兩個變成了三個,隻有賈璜、賈菖還在一左一右的吹著鳳求凰。

好在裏麵歡聲笑語不斷,也並沒有人在意門外這幾個小醜。

等蘇百戶重新想起他們,派人招呼他們進去的時候,拜天地的儀式都已經結束了。

蘇百戶倒是並未失言,果然給賈家眾人在角落裏安排了一張桌子——不過誰都知道那並不是施舍,隻是更進一步的羞辱。

聽著四周圍毫不掩飾的嘲諷,眾賈一個個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唯一的例外是賈瑞。

他的目光頻頻掃向新郎新娘,臉上的怒容也越來越盛,猛地舉起手來就要拍案而起。

也虧得賈璜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悄聲嗬斥道:“做什麽?!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也別連累大家夥兒!”

旁邊賈菖撇嘴道:“先前見到新娘吹破了音的,其實是瑞大叔。”

這話一出,頓時惹得賈蓉對其怒目相向。

賈瑞略有些尷尬,但很快便又瞪了回去,咬牙切齒道:“蓉哥兒,那可是你沒過門的媳婦,他們這也、這也太欺負人了!”

瞧那義憤填膺的模樣,倒好像被綠的是他賈瑞一般。

“噓!”賈蓉顧不上惱怒,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顫聲道:“這些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你們是沒瞧見,就在外麵院子裏,那趙公子問都不問,一抬手就用筷子戳穿了俞祿的心窩,殺個人比殺隻雞還容易!”

說著,他拿手往賈薔心窩比了比,直嚇的賈薔麵如土色。

“這還不算。”

賈蓉緊接著又道:“被綁著的時候,我親耳聽那兩個百戶商量,若是趙公子的法子不頂用,就逼著咱們互相殘殺,到時候咱們都惹上一身血債,那邪祟就會先找上咱們,他們就可以安心等待援軍了!”

眾賈盡皆倒吸一口涼氣。

賈璜顫聲道:“這、這分明是沒把咱們當人看,那等以後還不得、還不得……”

雖然他沒把話說全,但眾賈還是不約而同的感到後脖頸發涼。

見眾人驚懼不已,賈蓉忽然露出一絲得意:“所以我說回去就勤學苦練,好給趙公子吹笛子助興,可不是說說而已——那姓趙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哄的他高興,說不得就能從這裏脫身了。”

方才眾賈還在同情賈蓉,如今卻突然發現,他竟然借著頭上的綠帽子,反過來占據了獨一無二的生態位,為自己爭取到了一線生機。

眾賈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羨慕他吧,那肯定是不能夠的,就算真羨慕也不能說出來;同情他吧,往後誰更慘還說不定呢,與其同情賈蓉,還不如先同情自己。

於是眾賈集體陷入沉默當中。

最後打破這份沉默的,依舊是賈瑞,隻聽他紅著眼睛恨聲道:“若換成是我,寧死也不受這般羞辱!”

眾人都無比詫異的看向賈瑞,賈家是什麽風氣誰不知道,萬沒想到一群明哲保身的軟骨頭裏,竟然還冒出隻傻大膽的哈士奇!

這時賈菖再次跳出來拆台:“瑞大叔估計是被蓉哥兒媳婦給迷住了,我方才瞧他眼睛和褲襠全都直了,這才一不小心吹的破了音兒。”

眾人這才釋然,賈家別的膽子都缺,唯獨色膽綽綽有餘——當然了,能見色起意到賈瑞這份上的,也算是蠍子粑粑獨一份了。

賈瑞被揭了老底,自然不肯承認,紅頭脹臉的強要解釋,但任誰看了他不受控製飄向秦可卿的模樣,都知道賈菖說的半點不假。

賈璜和賈菱為此一左一右,死死盯牢了賈瑞,就怕他來個衝冠一怒為紅顏。

而這時趙崢已經開始挽著秦可卿挨個桌子敬酒了,不管是百戶旗官,還是普通的巡丁,他都會親切的攀談幾句,甚至挨個叫出對方的名字,直讓一眾官軍感動不已。

“會不會敬到咱們這一桌?”

賈薔看著這一幕,吞了吞口水問:“咱們到時候說什麽?”

“當然是說吉祥話!”

賈蓉斬釘截鐵的回答,然後又惡狠狠瞪了賈瑞一眼,提議道:“要不先把瑞大叔的嘴堵上,免得他胡亂噴糞,壞了人家的大好姻緣!”

比起這個主意,眾人倒更佩服他的無恥。

單隻看賈蓉和賈瑞此時的表現,估計誰都會覺得賈瑞才是苦主。

賈璜猶豫了一下,因為擔心弄巧成拙,最終還是沒有去堵賈瑞的嘴,而是征求道:“咱們說什麽吉利話?”

賈菖提議:“公侯萬代怎麽樣?”

“這是成親!”

賈蓉立刻跳出來反對:“應該是百年好合和早生貴子才對!”

這回大家倒是沒有反對意見,隻是‘早生貴子’四個字從賈蓉嘴裏蹦出來,總讓人覺得有些滑稽別扭。

而賈蓉還在繼續發揮著主觀能動性:“也未必就能敬到這一桌,這樣,大家看我的眼色,咱們主動站起來恭祝趙公子和秦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菖哥兒,快把你的茶水滿上!”

在賈蓉的連聲催促下,眾人都各自做好了準備。

於是等到趙崢剛敬完旁邊那一桌之後,眾賈忽然端著茶杯呼呼啦啦起身,發出了這次婚禮的最強音:“祝趙公子與秦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