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柳如是便覺後悔。
她如今雖受‘心魔’影響頗深,以至於都快要將顧橫波寄托在‘小相公’體內的執念,化作自己的執念了——這也是兩人突然變得如此契合的真正原因。
但她心底始終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一來覺得自己和個年輕後生老蚌生珠,忒也荒唐可笑;一來又擔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會大大刺激到錢謙益。
先前的事情他迫於張相的壓力忍了,但這樣‘托妻獻子’的事情有幾個男人能忍得了?!
若到時候那老狗憤然出手,豈不等同於是自己害了趙崢的性命?
再說了,當著顧橫波和董小宛的麵,自己便見了那趙崢又能如何?
何況還有三十七娘在場,總不能來個母子爭父吧?
想到這裏,柳如是便欲往回找補。
隻是還不等她反悔,董小宛已經起身應和道:“確實應該過去瞧瞧,那趙公子屬實年輕俊俏,若換做咱們姐妹年輕時,隻怕也要對她魂牽夢縈,何況是沒經曆過情愛的小姑娘?所以更得防微杜漸才行!”
“這……”
柳如是有些尷尬:“其實倒也沒那麽嚴重,這趙公子身上已有婚約,即便沒有皇太孫的事情,也注定與淑英無緣。”
不想董小宛聽了這話,卻益發堅定了信念:“那咱們就更應該去盯著了!你想啊,他若沒有非分之想,又怎會找到這裏來?正因為已有婚約還怎麽做,才更值得警惕!哼~說不定這就是個喜歡玩弄小姑娘的浪**公子!”
呃~
柳如是語塞,她總不好說趙崢是來找自己的,自己才是玩弄小夥子的浪**人吧?
這時顧橫波也在一旁輕咳道:“三十七娘是姐姐一手帶大的,確實不能眼睜睜看她誤入歧途。”
兩人都這麽說,這事又是柳如是自己起的頭,她一時騎虎難下,最終也隻能勉為其難的應了。
罷了,左右也隻是去瞧瞧,大庭廣眾之下應該不至於鬧出什麽來。
“咱們去是要去。”
柳如是起身道:“但兩人本就是同年同窗,若隻是普通的朋友交際,倒也沒有硬要阻止的道理。”
“那是自然。”
董小宛笑道:“咱們是去棒打鴛鴦,若沒有鴛鴦自然就不用打了。”
當下柳如是便命人取來兩個連帽鬥篷,與董小宛各自披掛起來,又用絲巾蒙住了下半張臉,然後才對顧橫波道:“你尚在病中,就別跟我們去湊這個熱鬧了,在這裏吃著茶安心等我們回來就好。”
顧橫波又不急著將功補過,對於棒打鴛鴦自然也沒董小宛那麽積極,當下順水推舟的留在了客廳裏。
柳、董二人喬裝打扮好,因怕消息走漏壞了錢淑英的名聲,故此都沒帶仆婦丫鬟,隻悄默聲從側門出了柳宅,往街口的茶館行去。
等見到拴馬樁上的大白狗,董小宛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就怕兩人約在了別處,那可就鞭長莫及了。
於是拉著還有些躊躇的柳如是,快步走進了茶館裏,然後先在大廳裏四下掃了一圈。
本來她以為既是私會,多半是要在樓上雅間裏碰頭,還琢磨著該怎麽才能確定兩人的行蹤呢,誰知一眼掃過去,就在角落裏看到了正獨自飲茶的趙崢。
這是怎麽回事?
三十七娘呢?
正遲疑間,已有茶博士快步迎了上來,招呼道:“二位尊客請了,您二位是要樓上雅間伺候,還是喜歡這大堂裏敞亮?咱們這兒都是年後的新茶,保準吃一盞唇齒留香!”
董小宛略一猶豫,還是決定留下來看看情況,於是便道:“就在這大廳裏尋一張清淨的桌子就好。”
“好嘞,大堂尊客兩位囉~”那茶博士吆喝著,將兩人帶到一張桌子上,雖然與趙崢幾乎是個對角,但一座茶館又能有多大,觀察起來倒也方便的很。
董小宛隨便點了一壺茶幾碟幹果,打發走那茶博士之後,一邊偷偷觀察趙崢,一邊納悶道:“三十七娘明明是來找他了,怎麽如今就隻這趙公子獨自一人在此?”
柳如是卻並不怎麽意外,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趙崢是來找自己的。
她悄聲道:“或許是碰了釘子,已經回去了——咱們是從側門過來的,會彼此錯過也沒什麽好稀奇的。”
說著,她悄悄斜了趙崢一眼,又道:“既然三十七娘不在,要不咱們也回去吧。”
“姐姐急什麽。”
董小宛徹底放鬆下來,卻並不急著離開,笑嘻嘻的道:“茶都已經點好了,怎麽也得潤潤嗓子再走。”
說著,衝趙崢微微一揚下巴:“這麽賞心悅目的俊俏小哥可不常見,拿來佐茶最合適不過了。”
“你啊你~”
柳如是無奈搖頭,但見董小宛時不時看向趙崢,莫名總覺得好像是吃了虧,於是也不甘落後的看了過去。
趙崢自然早就察覺到了這邊兩個女客的窺探,但卻壓根沒往心裏去——自從得了萬人迷的被動技能,十個婦人裏有九個半要看他,對此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隻是在茶館裏坐了這一陣子,他卻有些舉棋不定。
今兒是武春闈張榜的日子,昨兒李桂英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從宮裏出來就趕緊回家,別在外麵亂逛。
原本想的是見上柳如是一麵,把事情弄清楚就回去,現如今被兩個婦人搶在前麵,自己這到底是走是留?
正發愁呢。
忽就見一個絡腮胡的雄壯漢子從外麵走了進來,進門隻一眼就鎖定了趙崢,然後目不斜視直奔他這桌而來。
眼見這人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趙崢略有些納悶,他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不過想到拴在門外的定春,便又有些釋然。
如今他名動京城,定春也跟著成了標誌物。
或許是此人發現了定春,特意來想跟自己結交的——類似這樣的人最近他也遇到過不少。
然而來人卻遠比趙崢想的要無禮許多,隻見那漢子大馬金刀坐到了桌子對麵,豹頭環眼死死盯著趙崢,一字一句道:“你這廝,真是比猴子還不如!”
嗯?!
隻這一句,茶館裏便有兩個人同時大吃一驚。
其中一個自然是趙崢,他心說怎麽會這麽巧,自己前腳才刷出‘生猴子’的羈絆,就有人跳出來罵自己不如猴子?這兩者之間有沒有聯係,若是有,這人又是怎麽知道的?!
另一個感到震驚的卻是柳如是,別人聽不出那刻意變嗓的聲音,但她卻一下就認出了,那粗野漢子不是別個,正是喬裝打扮的錢謙益!
蓋因早兩年的時候,錢謙益也會用術法神通喬裝打扮,混入豐芑園詩會當中,從旁觀察與會之人的品性才學。
興致來時,還會在人前顯聖,有成功的時候,自然也有失敗的時候,但不管成敗,都會成為夫婦兩個之間的笑談佐料。
不想今日又見到錢謙益喬裝打扮,卻是在這樣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