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葷七素一道湯,十八個碗碟將圓桌鋪的滿滿當當。

說來趙崢活了這麽大,還是頭回吃到這般豐盛的早餐。

請客和作陪的自然都是本地官員,明著是為了感謝他替涿州除了一害,免陷生民於水火。

實際上嘛……

“張大人在任時,涿州地界一向清淨。”

新任盧千戶滿臉慚愧的捧著酒杯道:“誰知在下才剛履新不久,就鬧出這等慘案……唉,在下真不知該如何麵對那些捐軀烈士的家屬。”

“盧千戶多慮了!”

一旁的王通判大聲道:“我涿州男兒向來都是‘輕生重義’,危難之時一心同功、死不旋踵!隻要你們巡察司厚加撫恤,宣揚他們為國為民捐軀的偉業,莫使這些為國捐軀的好漢蒙塵蒙羞,料來家屬也不會無理取鬧。”

盧千戶忙鄭重起身:“王大人隻管放心,撫恤家屬的事情盧某一定盡心竭力,絕不敢有絲毫怠慢。”

“最好如此。”

坐在主位的林知府淡淡道:“缺些什麽府衙都予你補齊,但若是委屈了為國盡忠的好漢,莫說本府這一關,便是張僉事那裏也容不得你!”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三個當官的坐在一起,那唱念做打的功力也絕不遜色於當紅名角。

這一句句說的都是不能委屈了為國捐軀的官軍,實則卻是希望趙崢能分潤一些功勞,好叫涿州這邊能夠交差。

內中最是畫龍點睛的,便是一頭一尾都提到了‘張額圖’。

那意思:你未來老丈人可也是涿州出去的,這死的都是他的舊將舊部,你怎麽忍心讓他們死的毫無價值?多少總得分潤一些功勞出來,咱們才好以官方名義優厚撫恤。

也虧得趙崢先前留了個心眼,沒說那異火是從真定府來的,否則這些人不定還要說出什麽來。

看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趙崢當即搖頭歎息道:“這委實是一場無妄之災,林知府兩任六年都太平無事,誰成想將要任滿時……好在那些教匪未曾得逞,便被趙某意外撞見,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這話是直接點明了事情的真正關鍵。

林知府之所以如此著急忙慌,不惜半夜從涿州趕過來,又一早就擺下這般陣仗,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兩任將滿,正是升調考評的關鍵時期。

否則這案子雖然影響不小,卻也還不至於會讓他拉下臉來,親自帶著手下文武官員來找趙崢分潤功勞。

那林知府見趙崢連這一層都點破了,知道不能將對方當成是年青熱血的愣頭青糊弄——尤其這狀元郎也不是個沒根腳的,能不得罪最好還是不要得罪。

於是接下來推杯換盞,再說起話就沒那麽假大空了。

雖然依舊是拿陣亡的官軍當由頭,但也拿了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出來——譬如府庫裏珍藏的極品桃木心。

這東西向來都是上貢朝廷的,林知府在任六年才好容易攢下一塊,如今為了仕途也隻能忍痛割愛了。

隨著趙崢漸漸穩固了內循環,得自張額圖的雌雄雙股劍就有些不趁手——這本就是張額圖初入通玄時打造的兵刃,而趙崢現如今的實力,便是比起那些積年老通玄也不遑多讓。

如今得了這塊極品桃木心,倒正好可以量身定做一柄短兵,安安穩穩用到地境。

有了這塊桃木心打底,雙方很快就勾兌妥當。

趙崢表示若無涿州官兵奮戰,那山海教青木堂的教匪,隻怕早已經裹挾著寶物離開了。

也正因為被官軍打亂了計劃,他們才會倉促間在官道上豎起兩道木牆,最終弄巧成拙招來自己和青霞。總之涿州官兵的死,絕不是毫無意義的犧牲,而是有著決定性的意義,有著不容抹殺的功績。

而涿州官府派遣官軍巡邏官道,也絕對是明智之舉,是防微杜漸、是高瞻遠矚。

等這一場酒吃完,都已經快臨近中午了。

好在下午啟程也還來得及趕到涿州,而從涿州前往京城,也就是不到一天的腳程而已。

等送走了涿州和定興縣的官員,趙崢回到二樓想要和母親商量下行程,卻就見青霞、趙馨、李芸、關成德幾個,正站在走廊上議論著什麽。

除青霞外,其餘三人臉上都透著憤慨之色。

“怎麽了這事?”

趙崢疑惑道:“難道又出什麽事了?”

他第一反應是那異火出了岔子,但要是這樣,就該是青霞主動找自己反應了,小妖精又怎會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沒什麽。”

關成德還想遮掩,趙馨卻沒半點顧忌,噘嘴道:“哥,那可是四五十條人命,其中還有幾位錦衣衛軍官,你們怎麽……怎麽像是在做生意一樣討價還價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

趙崢攤手反問:“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是對他們分潤功勞的想法置之不理,讓那些官軍得不到足夠的撫恤和名聲;還是由著他們拿人命當籌碼,從我這裏輕而易舉的分潤功勞?”

“這……”

趙馨頓時語塞。

她既然同情那些官軍被當做了籌碼,那自然是希望他們的家人能夠獲得足夠的撫恤——當年因為真定府大亂,趙家沒有獲得足夠撫恤的事情,李桂英這些年可是沒少念叨。

但就這麽白白讓涿州的官員分潤功勞,她心裏又極不情願。

這時李芸在一旁幫腔道:“難道就不能隻把功勞分潤給那些官軍……”

“你覺得可能嗎?”

趙崢不等她說完,就反問道:“俗話說官字兩張口,左說有理、右說也是理——這一邊是活生生的上官,一邊是死無對證的下屬,你怎麽保證功勞分潤出去,就隻會惠及那些死難的官軍?恐怕到最後非但白白分潤了功勞,還要白白多上幾個仇家!”

頓了頓,他伸手拍了拍關成德的肩膀:“混江湖講的是人情世故,混官場更是如此,千百年來罕有變化,我自然也希望能少些蠅營狗苟,但有些時候你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麽做至少能讓死難的官軍得到優厚撫恤,讓當地官員付出一定的代價,也讓我分潤出去的功勞得到了應有的報償。”

兩個丫頭懂不懂這些無所謂,但關成德這次回京後,大概率是要和自己一起授官的,多少總要弄懂官場上的潛規則。

關成德沉默半晌,緩緩搖頭道:“我還是更適合與文字打交道,等回去之後,我便全力備考庶吉士。”

也成吧,其實翰林院的勾心鬥角也未必就少,但總歸是比濁官們要清淨一些的。

如果可以,趙崢其實也希望少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人在官場總是身不由己,受到的關注越多、得到的好處越大,便越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