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樂亭縣卻城門洞開,上百人的隊伍一直從城外排到城內,隊伍兩側皆用蘑菇照明,隻有城門外的兩張桌子上掛著一盞長明燈。
單看隊伍,綠慘慘的好像是一群惡鬼在排隊投胎;再看那桌子上的擺設,卻又像是宗族祭祀分豬肉。
隻是這肉可不是拿來吃的。
確認在斬碎後依舊留有充足邪氣,測試就正式開始了。
排在隊首的不是個別個,正是陳季平,他上前討好的衝主持儀式的嶽升龍深深一揖,然後便在嶽升龍的指引下,從地上的麻袋裏捧出一把私鹽,禱告道:“偉大的鹽神,您是大地之精華,是海洋之饋贈,您以無盡的智慧與力量,滋養著世間的萬物,使大地充滿生機與活力……”
“等等!”
趙崢在一旁打斷了他,狐疑道:“祈禱的咒語這麽長,那怪物當時難道就一直等著你念完不成?”
“那怎麽可能!”
陳季平訕笑道:“小人是一邊念一邊撒鹽的,這不是眼下沒什麽危險,就想著把咒語念完再撒,也顯得心誠些。”
“不用了,你先照著當時的情景來。”
“是是是。”
陳季平重新開始,這次剛念完‘偉大的鹽神,您是大地之精華’,手裏的鹽就已經灑向了擺在桌子中央的肉塊。
嗤~
隨著一聲好似滾燙熱水倒入雪中的輕響,腥臭的氣味從方糖大小的肉塊裏噴薄而出,首當其衝嶽升龍和陳季平兩個,不約而同的喉頭鼓動,又急忙捂住了嘴。
趙崢離得稍遠,倒還能沒受到太大的影響,他用巧勁兒一拂袖,將腥臭氣息卷走大半,這才湊上來觀瞧。
卻見原本乳黃中透著血紅的太歲肉,此時已經變得通體雪白,仿佛和陳季平撒的私鹽融為了一體。
不!
並不是仿佛,而是真的融為了一體!
趙崢再次對著桌上拂袖,這次所用的力道要大了不少,散落在桌上的私鹽頓時被卷到了角落。
而那塊太歲肉竟也化作了無數顆粒結晶,混入私鹽當中不分彼此,唯有最底層的一部分因為受到上麵遮擋,依舊留在原地未曾挪動。
趙崢從另一張桌子上取了枚穿著紅繩的吉錢,將那吉錢放到剩餘的‘太歲肉’上,發現沒有絲毫反應,便直接伸手撚起一些細瞧。
好像是真的變成鹽了。
最簡單的辨認方法就是讓人嚐嚐,但見過這東西的本體,又嗅到那股腥臭味道,誰會樂意把這東西放在嘴裏?
若是那些作風強勢,又不在乎名聲的酷吏,隨便找個百姓試一試就好,可趙崢又不是那等人。
想了想,他轉頭問田知縣:“縣裏可有重犯在押?”
“這個……”
田知縣訕訕道:“回稟大人,三十多年前本縣曾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劫牢反獄,此後凡是重犯就一律解送府城。”
趙崢聽了,又改口道:“那就去牽一頭羊來。”
“羊?”
田知縣隻覺得莫名其妙,還是旁邊的有個小吏悄聲提醒道:“老爺,羊最愛吃鹽了。”
“羊還要吃鹽?”
田知縣十分驚詫,不過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後,他立刻差人去城裏牽了幾頭羊來。
嶽升龍滿臉嫌惡的,把剩餘的鹽化太歲肉撿起來,托在手心上給那幾頭羊舔舐,幾頭羊果然你爭我搶,很快就吃了個幹淨。
看來應該是‘鹽’無疑了。
但這個效果是不是有點……
趙崢正要轉頭詢問一旁的程誌遠,就聽陳季平搓著手諂笑道:“大人,小的這是不是就算完事了?”到底是商賈,比一般老百姓膽子大多了,後麵那幾個種地、打工的,畏畏縮縮連看都不敢看趙崢一眼,就更別說是主動開口了。
“不急。”
趙崢斜了他一眼,指著桌下道:“再用官鹽試試。”
嶽升龍聞言,立刻筷子夾了一塊太歲肉,不想剛放在測試用的桌子上,就又聽‘嗤’的一聲輕響,腥臭味道彌漫開來,而那太歲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底部開始鹽化,轉瞬間就成了雪白一團。
看這情況,應該是桌麵上還殘留有攜帶‘鹽王爺’祝福的鹽粒,所以太歲肉一放上去就直接被淨化掉了。
“不對啊!”
這下子不等趙崢提出疑惑,程誌遠也覺出了不對,遲疑道:“這鹽王爺也太‘凶’了,一點也不像是剛複蘇的樣子,會不會是早就已經暗中發展了許多教眾,所以才……”
“老程!”
趙崢焦急的打斷了他的絮叨,詢問道:“這鹽王爺的驅邪效果,比起一般常見的……譬如說幼軍用藥催發出來的童子尿如何?!”
“洗地軍可沒這本事。”
程誌遠大搖其頭:“驅邪的效果還在其次,這個讓邪物鹽化的效果……怕是新鮮的大日骨粉都未必及得上。”
“不好!”
聽他這麽說,趙崢狠一頓足,衝著定春道:“定春,過來!”
定春本來正趴在城牆下麵,百無聊賴的啃草皮,忽然聽到趙崢招呼,先是懶洋洋的抬起頭,見趙崢神色不對,忙一下子躥將起來,連跑帶跳的衝到主人麵前。
程誌遠見狀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正待發問時,忽然想到了什麽,也驚呼一聲:“壞了!”
然後同趙崢一樣牽了坐騎就跑。
兩人一前一後,轉眼間就消失在官道上,然後又聽趙崢一聲大喝遠遠傳來:“嶽百戶,你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趙崢和程誌遠之所以如此焦急,自然是因為這鹽王爺的賜福出乎意料的強力。
而以此推論,那被撒鹽數次迫退的刀輪鬼,隻怕也並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好對付!
程誌遠的大青騾短途衝刺不如定春,起步又慢了些,所以一開始被甩在了後麵,直到跑出十多裏遠才漸漸趕上。
看看前麵離著陳家莊還遠,他忍不住納悶道:“大人,鹽王爺的卷宗我還仔細沒看過,十幾年前它就已經這麽強了嗎?”
“據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
趙崢沉聲道:“至少當年普通人手上獲得賜福的私鹽,並沒有這般強力的效果,或許幾個首腦人物可以做到——但陳季平看上去,最多隻是個泛信徒。”
說實話,趙崢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十多年前這鹽王爺可是公然傳播,席卷大半個京畿,連真定府那邊兒都有它的泛信徒。
而現下它已經被定為邪神,就算是重新複蘇,甚至已經悄悄發展了一段時日,可信徒的數量也肯定遠遠比不上當年,按理說應該實力大損才對。
這也是趙崢不自覺看輕那刀輪鬼的緣故。
可看眼下的情況,這鹽王爺非但沒有變弱,反而變得強大了許多。
這就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難道是它獲得了什麽強力獻祭?又或是糅雜其它邪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