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元年正月十三。
臨近元宵節,陳漢京師內卻不見半點節日氣氛,每條街道都顯得蕭瑟荒蕪,偶爾見到幾個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戰戰兢兢。
這也難怪,任誰突然聽聞被族滅幾十年的朱皇帝,突然帶著天兵天將打回來了,多半也會把所謂的‘天兵天將’腦補成黑白無常、牛頭馬麵、魑魅魍魎。
偏偏大明京城自身還處在動**當中,抽不出太多的兵力——畢竟本著貴精不貴多的理念,整個京城的錦衣衛加巡丁也才兩萬餘人。
所以即便漢京歸明已有五日,絕大多數百姓卻都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這憑空腦補起來就更是千奇百怪了。
而就在這日上午。
一輛馬車卻堂而皇之的來到了紫金街秦府門外。
紫金街上住的多是中下層官員勳貴,其中威名最盛的就是紫薇舍人薛家,秦府離著薛家老宅不遠。
原本想的是自家和寧國府結了親,與薛家拐著玩兒也能攀上親戚,所以營繕郎秦邦業前年置產時,才特意選在此地落腳。
誰知兒子、女兒連同女婿一起憑空消失,好好的親家莫名成了仇家,年前秦邦業甚至還因為寧國府的打壓丟了官職。
現如今秦邦業心灰意冷,就想著開春賣掉這座宅子,好帶著妻子回家鄉安度餘生了。
誰知莫名又來了朱皇帝的天兵天將,一夜之間改朝換代不說,聽說京城之外的人和物也都大變模樣,卻叫秦邦業茫茫然不知歸處,稀裏糊塗得了風寒病臥在床。
這日他正在妻子的服侍下吃藥,忽就聽外麵有人語無倫次的叫道:“老爺、太太,老爺、太太!回來啦、回來啦!”
等那聲音的主人闖進來,卻是秦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女管家。
這婦人一向穩重,難得如此模樣,夫妻兩個都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忙問:“到底怎麽了,你慢慢說。”
那管事婦人喘了口氣,又激動道:“老爺夫人,小姐和少爺回來啦!”
“什麽?!”
秦夫人手一抖,手裏的湯藥落在地上,她卻顧不得理會,一把抓住管事婦人的手,激動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這還能有假?!”
那管事婦人用另一隻手指著外麵道:“哥兒、小姐已經朝這邊來了!”
話音未落,便聽外麵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一人,直接撞入秦夫人懷裏,抱著她的腿哭喊道:“娘、娘!我回來了!娘,我想死您了!”
秦夫人用顫抖的手在秦鍾頭上來回摸索,正怕一撒手人就又不見了,好半天才憋出句:“我的兒,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這也是秦邦業想問的。
要知道當時一起失蹤的足有百餘人,一年多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這怎麽突然就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母親。”
這時外麵傳來一個歡喜的聲音:“忠哥兒好著呢,以後說不定還能做活神仙。”
隨著聲音走進一個明媚皓齒的女子,卻不是秦可卿還能是哪個。
她雖然不是秦夫人的骨血,但秦夫人向來她如同親生的一般,見她進來,也忙上前扯住,淚眼婆娑的道:“我的兒,你們還活著就好、還活著就好!”
倒是秦邦業雖然也激動,卻眼尖的看到秦可卿做的婦人打扮,於是脫口問道:“可卿,你與賈公子去了何處,卻怎麽、怎麽……”聽到父親提起‘賈公子’,秦可卿臉上露出幾分不自在,旋即道:“這事說來話長,我聽說父親近來染了風寒?”
不等秦邦業回話,她摸出一張符篆遞給秦鍾,道:“去,給爹爹貼在身上。”
秦鍾接過來,就要給秦邦業貼在懷裏。
秦邦業下意識躲避,驚疑不定的問:“這、這是何物?”
秦可卿拉著母親在一旁坐下,解釋道:“我和弟弟就如同爹爹母親一般,稀裏糊塗到了大明,這邊卻和咱們漢國不一樣,是有陸地神仙存在的——初時因那賈家曾害過朱皇帝的性命,險些連累我和弟弟,幸虧遇到了趙公子……”
聽秦可卿把自己的經曆簡單說了一遍,秦邦業和秦夫人麵麵相覷。
半晌,秦邦業才皺眉道:“這麽說,你、你非但沒有和蓉公子在一起,還給人做了外室?這、這這這成何體統?!”
這秦邦業是個古板之人,對寡婦改嫁尚且不喜,況乎是女兒拋下準丈夫給人做了外室。
也就是他尚在病中,若不然隻怕早就火冒三丈了。
“趙公子豈是那賈蓉能比?”
秦可卿卻是不以為意的嗤鼻道:“爹爹還不知道吧?那日便是趙公子以一己之力震懾數萬龍禁衛,又帶著幾十個人打進宮裏,連皇帝、太子都成了他的階下囚,何況是什麽四王八公?”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一挺胸脯道:“現如今女兒也得了仙法,等閑三五百軍漢都不是我的對手——方才我聽說爹爹因為寧國府丟了官?等您好一些,我便帶您去討個公道!”
見女兒如此神采飛揚,一旁的兒子也是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秦邦業也不由信了幾分。
但臉色依舊不怎麽好看,甚至更差了一些。
他是忠君之人,聽說女兒委身的趙公子,便是傳聞中身披黃金甲手持火尖槍,單騎打的龍禁衛大敗虧輸的天將,他委實是高興不起來。
對不起夫家就已然是失節失貞了,如今竟然還是委身亂臣賊…呃,是委身於敵國之臣,這也太……
秦夫人雖是近些年才母憑子貴做了續弦,但對丈夫最是了解不過,見他臉色變幻不定,就猜到他是在想什麽,生怕他發作起來,忙對秦可卿和秦鍾道:“你們姐弟兩個且去外麵歇一歇,等我和你們父親……”
正說著,忽聽外麵又有人在外麵呼喚‘老爺、太太’。
秦夫人便停住話頭,命那仆婦進來說話。
那仆婦進門先好奇的掃量了秦可卿姐弟一番,這才稟報道:“老爺、太太,有好幾家派了人來,打聽咱家來的是什麽客人,為何有……有天兵天將跟隨?”
聽了這話,秦邦業夫婦不約而同的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攤手道:“這大漢京城可不是隨便就能進出的,也虧是有趙公子的手諭,我和弟弟才能回來探視,為了安全起見,自不免要配上幾個衛士。”
秦邦業聽說是女兒帶回來的護衛,一時也不知是吉是凶——雖然現在陳漢是輸了,可京城內外也有數萬兵馬,倘若再鬧起來。
而那仆婦則是直接向秦可卿請教道:“小姐,那咱們要不要把這些告訴來人?”
“說,為什麽不說!我再教給你幾句,你跟他們敞開了說!”
秦可卿這回回家除了探視父母,也憋著一口氣想要耀武揚威——在大明她隻是個侍妾,但到了陳漢這邊,仗著趙崢的權勢,就連宮裏的皇後娘娘也沒她遮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