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尹不出所料地把七皇子給收服了。
得知七皇子拜師的那一刻,翰林院眾學士都稍稍鬆了一口氣,又不無欽佩地想:還得是江尚書出馬啊!
要說顧傾城和戚烽養的這兩個孩子,年紀輕輕,卻撐起了大新的半邊天。
一個在邊疆殺敵無數,一個在朝堂運籌帷幄。
新帝每每看著小七,一顆總忍不住泛起褶皺的心被撫平了許多,好在他還有這麽個兒子。
還有希望。
七皇子找回來不到一個月的時日,新帝不顧病中羸弱的身體,親自領著他入皇陵,認祖歸宗,也恢複姓名——蕭晏。
翌日早朝,新帝便召開天下,正式冊立七皇子為太子。
百官無異議。
從皇陵回來後,新帝像是突然卸下了什麽擔子,病來如山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這日晚間,蕭晏剛批完奏章,準備吹燈歇下,魏總管便來請。
說皇上召見。
邁入長寧宮,蕭晏叩首請安,新帝睜開眼,衝他笑了笑,“孩子,過來。”
他一步步走近,任由皇上握住了他的手。
父子連心,哪怕剛回來時蕭晏與父皇並不親近,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回來後新帝對他處處愛護,樣樣都給他最好的,他知道新帝是真的疼他。
“手怎麽這麽涼?”新帝粗糙的大掌在他手背上搓了搓,“夜裏冷,讓宮人多添些炭火,別凍著。”
蕭晏點頭,“是。”
自從回來,這個兒子便進退有度,不卑不亢,不怕他,卻也一直和他保持著距離。
就像……江尹一樣。
“你師傅今日教了你什麽?”
新帝目光溫潤,“和朕說說。”
蕭晏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新帝口中的“師傅”是誰。
自從那日在宮裏第一次見到哥哥跟哥哥撒嬌被哥哥警告了以後,蕭晏就不敢再叫江尹哥哥,人前人後都隻敢喚一聲“先生”。
哥哥從不照著書教他,他一肚子的墨水,通常都是想起什麽便教什麽,最近教的都是帝王之術。
隻是這些,他也不能和新帝說,便扯了些別的學問。
“教得這麽深?”新帝看著他,“聽得懂嗎?”
“聽得懂。”
蕭晏又補充一句,“不懂的,先生會細講。”
講課的時候哥哥從不拘著他,也沒什麽規矩,他有什麽想問想說的,可以暢所欲言,這也是他每日最享受的時光。
“你很敬重江尹。”
新帝靜靜地看著蕭晏,神鬼不驚地來了句,“你和江尹,在你入宮之前就已經認識了,對吧?”
冷不丁一句話,換做別人早嚇得癱軟在地,蕭晏卻坐在榻邊一動不動,不慌不亂。
“父皇,您想問什麽。”
他有這樣的定力,新帝一顆心翻湧上騰,懸空片刻,又倏然落地。
“你們是真的像。”新帝忽然閉上眼睛,幽幽地笑了下,“真奇怪,長在我身邊的這幾個,都不像我。偏偏你們,像極了我。”
蕭晏聽得無動於衷,心道:我們隻是長得像你,性格可不像。
我們說話,從來不會繞這麽多彎。
“朕是對不住他。”
新帝依舊閉著眼睛,不知是說給小七聽,還是說給自己聽,“這麽多年,礙著他的身份,不能讓他認祖歸宗,甚至連人都無法相認,他心裏定是怪朕的。”
他倏然睜開眼睛,眸中掠過一絲冷光。
“他太過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他。朕不擔心別的,隻擔心你。你年紀尚小,手腕不夠,真要鬥起來,你是鬥不過他的。”
蕭晏心頭一冷,麵上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父皇,您在說什麽,兒臣怎麽都聽不懂。”
心道:我才不會和哥哥鬥,哥哥要是肯要這個太子之位,我雙手讓給他,誰想跟他爭都不行!
這又不是什麽香餑餑,哥哥根本都不稀罕,其實我也沒怎麽想要。
新帝知道他聽得懂,隻是有些話若是說的太白,當真就收不回去了。
“小七。”
新帝一把握住蕭晏的手,目光直直地盯著他,“聽不懂沒關係,你隻要記住一句話:這天下,是咱們老蕭家的天下,絕對不能姓別的!”
姓戚,姓江,都不行!
“記住了嗎?”新帝一雙眼睛赤紅,眼球幾乎要凸出來,十分可怖。
蕭晏下意識想躲,可他的手被新帝緊緊握著,為了安撫他的情緒,隻好點了點頭,“是,父皇。兒臣記住了。”
從那之後,新帝每每清醒時分,便會把太子喚到跟前。
除了交代國事,更多的是回憶一些過往。
不知道人是不是總對年輕時的日子記得格外牢,新帝都想不起自己登基後的事情,隻覺得日子如走馬觀花般匆匆便掠了過去。
可是當年和兄弟們一起打天下的日子,點點細節都記得特別清楚,曆曆在目。
恍如昨日一般。
新帝說的時候,蕭晏就靜靜地聽著,聽到某些驚險時刻,也跟著激動,又是欽佩,又是惋惜他無法一睹長輩們年輕時的風采。
尤其是顧將軍和戚將軍,於輩分上既是叔叔,又是師公輩,現在街頭巷尾還流傳著他們的傳奇故事,令人神往。
新帝半晌沒有了聲音,蕭晏以為他睡著了,給父皇蓋了蓋被子,就準備退下。
“戚家軍可用,但不能一直用。”
新帝沒有睜開眼睛,字句卻清晰無比,“你要記住。”
“是。”
蕭晏乖順應下,轉頭出了宮門,他望著外麵的天色,卻想起了今日書房裏哥哥教的話: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掌權者要懂得知人善任,權力收放要張弛有度,太鬆不行,太緊了也不行。太過多疑,隻會寒了忠臣的心。”
*
戰事結束,邊境數萬大軍卻遲遲沒有班師回朝。
新帝發了詔令,北地杳無音訊,他有些急了,派魏喜帶著聖旨去往邊關。
魏喜一到,戚飛燕就將人給扣了。
“你要幹什麽?”
同樣被關起來的皇甫昊瞪大一雙眼睛看著戚飛燕,“你要造反嗎?”
“我不造反。”
戚飛燕悶頭吃著飯,“但我得保住自己的命,還有戚家軍的命。”
她三兩下吃完了碗裏的飯菜,擦了擦嘴,抬眸衝皇甫昊一笑。
“皇甫叔叔,咱們現在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你得跟我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