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翅膀的飛鳥還要如何飛行?何況石頭本身無情。淩雲容把拚湊好的飛鳥石放在桌子上怔怔的看了許久,猛然察覺身旁的紅燭已經默默了流了許多淚,凝固在桌子上成了硬硬的一塊,所以她便來了主意,又拿來了新的紅蠟,伸手舉著,讓火燭側著燃,一滴滴的血紅滴在飛鳥石上,最後完全的封住了那塊石頭。
白兄眼眶裏的淚還是砸了下來,砸在了那塊紅蠟上。
心若是被冰封,炙火可化。心若是死,亦有死灰複燃之說。而現在淩雲容用來封住飛鳥石的是蠟啊,縱有炙熱,縱然融化,還是會在很短的時間裏重新凝結,再化,再凝結,周而複始,何其殘忍?這是她對自己的殘忍,也是對那負心之人的殘忍。
李卓正自晨起匆匆而走,至午後才回,風塵仆仆滿臉倦容,淩雲容細問之下才得知他是自探路回來後又在西下的鎮子裏幫人補了一會兒屋頂。
“你也別太辛苦了。”她說道,也隻能這樣說。
李卓正的眉心像是被膠水沾著一般撫不平,昨日一役受傷的人不少,他們這裏的大夫又少的可憐,縱漫雲鎮周圍有許多稀缺的藥材,但是都不大對症,柳大夫今日找他的時候,神情很嚴肅:有幾個人傷口感染的比較嚴重,再用不上合適的藥恐有性命之憂。
現在的情勢確實也很嚴峻,他們被困在了這漫雲鎮裏。
“雲容,你後悔來麽?”向來堅韌如李卓正,在經曆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後也第一次有了疲憊的感覺。
淩雲容未回答,“你呢?後悔麽?”
李卓正搖搖頭。
淩雲容給他倒了茶,丁希端來了一些食物,她勸著吃了一些。不久後,楊榮默和其餘城中貴人們還有鎮子裏管事的人都聚齊了,就差李卓正住持大局商議接下來該怎麽辦,李卓正又倉皇趕了去。
“淩姐姐,我們做些什麽吧。”丁希有些不忍心。
淩雲容欷歔著,“可我們能做什麽呢?補屋頂麽?你淩姐姐沒懷孕之前或許還可以,現在可說不準了。”
丁希心底更難受了,難道就這麽看著麽?
淩雲容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尋求出路是他們的事兒,你這兩日還是多多準備一些食物,越多越好。雨勢再這樣下去,我怕翡瑤河的水位上漲過快,屆時漫雲鎮危矣。”
“啊?”丁希霎時也緊張了起來,他以為道路被阻就是最嚴重的事情來了,若是翡瑤河的水漫了過來,隻怕整個漫雲鎮就都完了。
淩雲容瞧著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擠出笑寬慰著道:“沒事兒,去吧,多做一些打算總是好的。”
丁希這才懷著一副沉重的心情出了門。但才出去他又退了回來,“江大哥不在身邊,那些護衛也走了。”他說道。如今若是連他也走了,淩姐姐的身邊沒有個陪著的人會不會不妥?
淩雲容歎了口氣,這孩子小小的年紀怎麽就這般的老氣橫秋瞻前顧後的,“草場裏的那些人懷了身子生了病之後有人在身旁照顧麽?”
想想也是,丁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層層的烏雲壓在頭頂,涵著不知多少的水,淩雲容前些日子需要靜養的時候住處總是有人走來走去嘰嘰喳喳噓寒問暖,如今她的身子恢複一些了,屋子裏突然就靜下來了。
罷了罷了,她深呼了一口氣,進了廚房去給自己蹲藥。
“淩姑娘的身子還是不爽麽?”白兄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的時候,著實將她嚇了一大跳。
淩雲容受驚,原本蹲著的身子向後仰去,險些直接蹲在地上,白兄出手迅速扶住了她。
淩雲容也未拒絕,拉著他的胳膊借力站了起來,白了他一眼:“人嚇人嚇死人!”
白兄沉默了,低著頭一副做錯了事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總是這樣,明明可以解釋,明明不是出自本心,明明是被人誤解,卻從來不去解釋些什麽,與無關痛癢的人來說,他的不解釋是一種不在意,隻要他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便不在乎他們的看法。對在乎至極的人來說,若是被誤解了,便說明那些在乎的人傷心了,或是憤怒了,因為他在乎,所以不想讓他們有一絲的不悅不適。當這種不悅不適出現的時候,他就慌了,不敢再動,隻做出一副“不要生氣了,都是我的錯”的乖巧模樣。
殊不知,這樣有時會讓對方更加的生氣。
淩雲容看著他突然唯唯諾諾的樣子,突然之間就想起來了李卓正,她在想,若是換作李卓正,他定然又是會揖揖手,帶著風雅人士的調侃說道:“是在下不好,唐突佳人了。”
說來也怪,按理說應該是經商之人更圓滑一些,而像李卓正這樣出身書香門第的會古板一些,可到了這兩位的身上竟然完全反了過來。
淩雲容瞧著白兄一副委屈巴巴受氣小媳婦兒的樣子,心底再不滿也不好再發作些什麽,遂問道:“有事?”
“哦,這個。”白兄自袖間小心翼翼的拿出了那個錦囊,道:“你落在了禪房。”
淩雲容隻看了一眼那錦囊,目光裏半分心疼夾著半分嘲諷,她咧了咧嘴,道:“我當丟哪兒了,原來是在你那裏。”
白兄伸出了手,“給你。”
但淩雲容轉過了身,她道:“有勞白兄特地跑一趟了,丟了它吧。”
白兄霎時更慌了,“為何?”
淩雲容彎出一抹冷冷的笑,“已經廢了的東西,留著何用?”
白兄沒看見那一抹冷笑,喃喃自語著:“廢了的東西?”
淩雲容沒再回答,蹲下了身子開始扇扇子調整火候,想入非非。過了一小會兒她覺得腿有些麻了,便伸了胳膊拉了小板凳過來,猛然一回頭,白兄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原本來送錦囊,白兄就是猶豫籌措了許久之後才下定了的決心。原因有二,一是見她無名寺的時候心情不是很好,整個人看起來也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心著了魔一般的想去看望她。二是飛鳥於她而言的意義他再清楚不過,當初鬱嵐從他手上強行搶了去說是要再還給淩雲容的時候他的心就忐忑了一回,如今再還一次,他不敢,生怕她拒絕。
可她還是拒絕了。廢棄的東西,何其決絕?
雨落的更猛了一些,路麵也更泥濘了。
白兄的衣衫上已經沾染上了不少的泥土,看著像是本該瀟灑肆意尊貴純潔的謫仙被俗世紅塵所汙,他撐著一紙油傘,不緊不慢,步步緩落。
他發絲微揚,掠過白皙的臉頰,掠過冰冷的銀麵,掠過似化未化般冰水交融般冷徹的眸子。
終於,還是要走到盡頭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