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長公主,欽差也是真的動了怒氣了,連江照都被控製了起來,根本容不得有半點兒解釋的機會。

月柔和淩老爹在後山聽到了動靜,急急趕到了前麵來。

多虧淩老爹的手上還有一些長公主昔日的舊物,他細細交待了一切,看在他照顧長公主多年的份兒上,欽差暫時放過了他。

但是其餘的人可就沒那麽幸運了,先是從草場原來的工頭開始,再到其餘的農奴,一排接著一排的倒下,血水漸漸的浸染了土地。

那個道士隨口一說,竟然成了真!

楊家再怎麽壓榨農奴,也未像今日這般大開殺戒,雖說從前長公主在這裏過的是不大好,但怎麽說也是這裏給了長公主一個棲身之地,而今,天子使臣一朝巨怒,浮屍遍野。

楊家如今自身尚且難保,哪裏還顧得上這些農奴,有幾個在江照的示意下拚死逃出去的護衛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並未去楊家,而是直接闖入了李家。

縱然是李卓正得知了消息之後,也隻能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命人給了那幾個逃出來的人一些銀錢,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趕緊逃命去。

“可草場數百條人命,難道就這樣不管了麽?”那幾個護衛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竟然連向來以民為懷的李卓正李公子都要坐視不管了。

“請他們出去吧。”李卓正痛苦的闔了闔眼:一些事,不是他不願意管,而是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無從插手。

多年以來,在草場那些人的眼中,在卜扶城所有人的心目中,李家就是天,是他們所不敢觸犯的權威,可對於李家而言,帝京之中的貴人才是天。

山外有人,同樣的,他們也不敢觸犯。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那幾個人正打算失落的轉身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這道聲音是那名的微弱,卻如定心丸一般定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李卓正的心裏劃過一道閃電,而後也急急的轉了身,欣喜若狂:是她,是淩雲容的聲音!

她醒來了,終於醒來了!

是,淩雲容是醒過來了,或者說這幾次她並未沉沉睡去,她聽得到周圍的人在她耳邊說的話,她的意識很清醒:知道了楊曉峰就是阿丘,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沒了、腳廢了,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更知道,現在欽差正在草場裏大開殺戒。

“雲容。”李卓正急忙跑過去,扶起了她:方才淩雲容想要自己坐起來,但是她的腳踝根本沒有知覺,也用不上勁兒,憑借她自己,她根本起不來。

“我去草場有用麽?”淩雲容直接問道,帶著滄桑,惹著淚目,她對李卓正說道:“一切皆因淩雲容一人而起,不關他人,何必卷進來那麽無辜的生命?你們不是說我的身份尊貴麽?那我可有赦免他們的權力?”

她說著,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李卓正也紅了眼眶,他低著頭盡量不讓淩雲容看出來,道:“可是你的身子還很虛弱。”

“就是說,我去有用。”淩雲容伸出手,撫著李卓正的臉頰,道:“幫我準備馬車好不好?讓我去阻止那一切,淩雲容過往數十年都在追逐一種天下大和,我不想被當做血流成河的理由,不想做間接的劊子手,帶我走好不好?”

李卓正點了點頭。

為了防止出什麽意外,這一次他們帶了許多的護衛。

“快點兒,再快點兒。”淩雲容不斷的催促著,現在的時間每流逝一秒鍾,就有多一個人為她而死,她不是在和天賽跑,不是在和時間賽跑,而是再和一把把無情落下的刀賽跑,每一分每一秒,她的肩上都背負著無數人的性命。

李卓正緊緊的抱著她,多日來的擔憂,若日來的思念,多日來的惶恐這會兒才完全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他多希望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多希望自己可以無比強大,強大到能夠為她遮擋所有的傷,可現在,他隻能就這樣抱著她,為她減輕一些路途顛婆帶來的痛苦,為自己的不安尋一個溫暖有實的寄托。

饒是一行人緊趕慢趕,他們到了草場的時候,已經倒下了大半的人,

血水浸濕了草地像是下過雨一般泥濘,然而這些淩雲容都感覺不到了,因為她現在根本不能自如的行走,是李卓正抱著她在逆著風往前趕。

“住手!住手!”她淒厲的嘶吼著,那聲音撕破了風,將一切帶到了時間的盡頭,她的眼淚橫流,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資格:“住手,都住手。”

觸目是驚心的紅,是一具具尚有餘溫的屍體。

逝者懷著對她的怨恨,生者涵著對她的恐懼,一切自如自在都宛如昨日晴空,這一刻起,淩雲容不再是淩雲容,淩雲容披上了所謂貴人的外衣,成為了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的劊子手。

這一刻之後,淩雲容的心被徹底的囚禁了,終其一生,她都無法再放過自己。

“小公主。”欽差見她趕了來,第一反應就是跑到她跟前行了個大禮,一副可喜可賀的表情:“您終於醒了。”

“為什麽?”淩雲容的全身已經沒有了力氣,早有機靈的下人搬了椅子過來,李卓正把她放在了上麵,她往前傾著身子,蒼白的唇間涵著無盡的憤懣,泛著青的關節死死的揪著欽差的衣領:“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做錯了什麽?”

“小公主息怒。”欽差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您的生母長公主那可是聖上的親姐姐,聖上惦念了她數十年,沒想到她竟然死於這些賤民之手,定然是要她們償命的。”

“你給我住嘴!”他的話更加激怒了淩雲容,她整個人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她用力一推,便將欽差整個人都推得坐在了地上,她自己也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散亂了頭發,她纏著食指指著欽差:“你算什麽?憑什麽決定別人的生死?長公主如何?賤民又如何?大不過是一條人命,你這般步步緊逼,是想要我母親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麽?”

“小公主慎言啊!”欽差顧不得自己沾染了泥土的官袍,又急忙跪在了淩雲容的麵前,道:“您和長公主身份尊貴,豈是他們這些賤民可以沾染的?”

“雲容,你先冷靜。”

畢竟淩雲容才醒過來不久,李卓正怕她情緒太過激動,上前勸慰著。

但豈料他才上前,腰間的短匕首就被淩雲容奪了去,她將那匕首抵在欽差的脖子上,發怒的野獸一般紅著眼,道:“那如果現在我說,要你放了其餘的人呢。”

“這……”欽差麵露難色。

“還不肯?”淩雲容現在很衝動,非常衝動,她是真的有殺了欽差的打算,所以手下的力道自然沒有控製,整個身子往前一衝,若不是李卓正及時拉住了她,那一刀就直直的劃過欽差的脖子了,雖然沒有性命之憂,那匕首還是在欽差的脖子上留下來一道血痕。

“放人。”淩雲容仍然死死的咬著唇,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來這兩個字。

“好,好。”欽差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朝著遠處的人揮了揮手,那些被綁著的農奴身上的繩子便盡數被鬆開了,他們一個兩個腿抖成了篩子,不遠處挖的坑裏橫著許多屍首,裏麵有他們的親人,但是他們不敢跑過去替他們收屍!

“雲容,先起來。”李卓正簡直心疼的要滴血,可是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隻得寬慰著淩雲容。

“今日,正好是第七日了。”淩雲容失了魂魄一般又重新做回了椅子上,好半晌才冒出來這句話。

李卓正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但是再想想,立刻便明白了:七日前的夜晚,楊家的人聚集在這裏造反,是淩雲容製止住了他們,承諾他們七日之後自然會給出答案。

李卓正又換來了欽差,淩雲容叮囑了他幾句,他便差人回楊家拿賣身契了。

李卓正也命人去取了釋奴文書。

方才被斬殺的人裏除了農奴也有自楊家聚集而來的人,那些人的身份已經不可追溯,淩雲容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看著漸濃的紅日,腦袋裏一片空白。

淩老爹和江照都沒事,月柔從來沒見過這樣駭人的場景,被嚇壞了。

柳大夫被人從城裏抓來給淩雲容診脈的時候,月柔撲倒他的懷裏,哇的一聲就哭了。

淩老爹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所謂通傳之後才見到的淩雲容。

“爹爹。”淩雲容見到他的時候輕輕喚了一聲,眼淚簌簌的往下掉落著。

然後,她又暈了過去。

一眾人又是手忙腳亂。

好累,淩雲容從來沒有感覺像今日這般累,仿佛滿身的靈魂都被人灌了鉛,重的她抬不起來頭,重的她好想好想就此睡去:誰能告訴她?誰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自詡從未惡意傷害過誰,可先是被卷入楊曉峰和楊榮默的爭鬥之中被他們驅使著一步步走向卜扶城,走向李卓正,如今又因為一個身份徒然背負起數百條人命。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