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嵐整個人恍惚置身雲端,下一秒又重重的跌落在泥濘裏:摔得生疼。

她已經站不住了,身旁有機靈的小宮女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大將軍將那玉簪交給了她:鬱嵐隻消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楊曉峰的東西。

她的淚落了下來,摔在了那簪子上。

淩雲容的心也被人狠狠的揪著抬起再落下一般,手掌心裏已經被掐出來了深深的指甲印,但是她絲毫察覺不到疼痛一般。

“那,他人呢?”她開口問道。

關於長公主的遺孀大將軍是聽過的,眼下見淩雲容能在這裏享受這等殊榮,心裏便確定了七七八八,向皇帝眼神請示了之後他朝著淩雲容揖了揖手,道:“已經派人去城外找了。”

李卓正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楊曉峰向來命大,若是這次再讓他逃過一劫,他便真的萬劫不複了。

“我要去找他。”拿著玉簪的鬱嵐聽言,瘋了一般的要衝出去殿外,但不出意外的被人攔住了。

以她現在的狀態,去了又有什麽用。

“我去吧。”李卓正攥緊了緊拳頭頭站了起來,道:“我們是故交,我認得他,找起來也方便。”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哪怕他還活著呢,他也會送他最後一程。

他以為楊曉峰若是沒死會使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實際上呢,這會兒他難道就心思澄明翩然若從前了麽?

輕歎了一口氣之後,聖上到底是應允了。

畢竟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李卓正。”

臨出門之前淩雲容喚住了他,她的眼眸裏也泛著紅含著淚,道:“把他帶回來。一定把他帶回來好不好?”

李卓正沉了沉了臉色,未搭話,又轉過了身走出去。

被這一出鬧騰的,好好的造反也吃不下去了。

過了一回兒後又有宮人陸陸續續的來:大局初定,許多事情都需要皇帝親自主持確定。

怕擾了淩雲容的休息,他幹脆去別的地方處理了。

原本聖上是留了一些人在屋內的,但眼下淩雲容和鬱嵐的心思一個比一個亂,哪裏還見得宮人在殿裏亂晃,所以便將人趕了出去。

淩雲容半倚在榻上失魂落魄,鬱嵐坐在椅子上抹著眼淚。

殿裏很寂靜。

鬱嵐突然說道:“他若是走了,就不會有人妨礙你和李卓正了。”

她的語氣裏甚至帶著一絲憤恨。

淩雲容扭了扭有些生硬的脖子,問道:“你什麽意思?”

鬱嵐這才反應過來李卓正對楊曉峰出手的事淩雲容並不知道,她可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哪那兒都有人小心的嗬護著。

“把話說清楚!”淩雲容從鬱嵐的話裏嗅到了一絲不大對勁,或者確切的說:她這幾日便隱約覺得李卓正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昨夜更明顯了一些。

她的腦袋思維不受自己的控製一般聯想到了一些事情,浮現出來了一個恐怖卻並不荒唐的猜測!

鬱嵐仍然緊緊的握著那支簪子,說出來了李卓正和楊曉峰這段日子以來的糾纏後,問淩雲容道:“你究竟喜歡誰?”

這個問題淩雲容沒有辦法回答。

平心而論,平世道而隨,幾番沉浮和愛恨之下她發那個佛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見她為難的樣子,鬱嵐突的冷笑了一聲,她握著玉簪的力度稍稍鬆了一些,指節摸索著那簪子,說道:“公子從來是癡心之人,為了不打攪你和李卓正兩人甚至那我當擋箭牌。”

那簪子,刻著一個“雲”字。

楊曉峰最後一刻想要見得人,心裏麵記掛著人,是淩雲容!

“他若是出了事,你便一輩子活在內疚之中吧。”鬱嵐閉了眼,身體向後仰了仰後道:“淩雲容,我真心的希望你長命百歲。”

至這一步,連鬱嵐都對她發出了最狠的詛咒。

人世一場,她步步謹慎自律,卻步步踏入陷阱裏萬劫不複。

又過了一會兒了,鬱嵐站了起來朝著殿外走去。

“等等。”淩雲容叫住了她。

鬱嵐的聲音冷漠疏離:“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她做不到不恨她。

“李源的屍身現在還停在郡公府,應該會等這兩日之後就運回卜扶城。你去祭奠她的時候,幫我上一炷香可好?”

她問的小心謹慎。

然,鬱嵐隻是回了她一記似有似無的笑:那笑仿佛是在說,瞧啊,你的身上又多背負了一條人命,還是你好朋友的。

這一廂,城外。

大將軍和李卓正帶著人將所有的屍體都清理了一遍,每一具李卓正都親自辨認了,就是沒有發現楊曉峰的。

剩下的,就隻有戰亂之中被毀的七零八落的“零件”了。

依著那小士兵的說法,楊曉峰當時已經在瀕死邊緣,根本沒有能力自己找出生天。

“這東西是楊大人的!”有人在地上找到了楊曉峰束發的玉冠。八府巡按才配佩戴的殊榮,冠在人在,冠亡人亡!

“還有這個。”又有人找見了一大片血衣,依稀按著材質來分辨,是楊曉峰的。

……

陸陸續續又有很多東西被找見。在一具屍身的下麵,楊曉峰的金色麵具也被找見了。

那句屍體的容貌已經被盡毀,但從身形來看,像極了楊曉峰……

一場戰火,數百亂匪,楊曉峰再厲害,終究是肉體凡胎。

有人發出了低低的抽泣聲,李卓正的眼眶子突然也紅了,他也掉落下來了一滴淚。

這不是他的手上第一次沾染血跡,卻是他最不願意沾染的、他的好兄弟的血!

大將軍帶著玉冠回宮報與聖上結果,李卓正托他給淩雲容轉告一聲自己想去郡公府陪一陪自己的妹妹。

他的心很亂,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淩雲容。

聖上倒是巴不得他離淩雲容遠遠兒的。

大將軍是在午時時分將結果報與宮中的,天黑的時候,另一份口供便被送到了淩雲容的殿中,受皇帝授意。

大規模的暴亂,最怕的就是除惡未盡,所以皇帝下令幾乎找每一個參與平亂的禁軍、京畿護衛軍和戍邊軍問話,巧的是,從他們的描述之中能拚湊出來一條消息:有人在城門口處見過李卓正,他關了城門,將問話的人支配去了相反的方向。而後不久,門外便傳來了戍邊軍進城的消息。

在那之前,沒有人知道城外有亂匪為禍。

卻是在那之後,再沒有見過楊曉峰。

淩雲容的手顫了顫,手裏的紙張和淚滴一起摔落在地。

竟是,李卓正!

聖上定然也是知道了的,而他將這份口供送到了自己的殿裏,很明顯是將這件事交由自己處置。其實若不是看在淩雲容心裏有李卓正的份兒上,聖上早就一刀要了他的性命。

同樣,他也看得出來,淩雲容心裏是有楊曉峰的。

償命,或是饒過?決定權在她!

“鬱嵐呢?”淩雲容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問宮人道。

“鬱嵐姑娘出了宮,至今沒有回來。”宮人回答的很殷勤,道:“公主若是找她有時,不若我差人去尋一尋?”

淩雲容抬眸看了她一眼,精疲力竭道:“不用了。”

她知道的,鬱嵐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她也不會希望再看見自己。

“把輪椅推過來吧。”淩雲容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淚,道:“我想去一趟郡公府。”

“是。”宮人這幾日察覺這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公主似乎性情不大好,遂未多言。

郡公府。

郡公夫人在亂動爆發之前回了京,這會兒主持著騰出來了偏廳給李源和楊榮默立靈,還請了和尚講經。

李卓正仍然穿著殺敵的時候的青衣,上麵沾染著血跡。

他頹頹的坐在蒲團上,往火噴子裏扔著紙錢,臉色蒼白神情悲愴宛如淩雲容跟著楊光耀初進楊家之時再馥院見到二夫人之時的場景。

郡公夫人是個有眼色的,淩雲容的腿腳不便,她侍候著她上香,之後便暫時遣散了靈堂裏的人。

“傳信給卜扶城了麽?”淩雲容看著李卓正,平靜的問道。

李卓正仍未停下手裏的動作:“傳了。但送到之後估計得四五日之後。”

“卜扶城接二連三的出事,我本想著將你留在朝堂之中匡扶中原正道。現在看來,似乎卜扶城更需要你。”

李卓正我那個火盆裏扔紙錢的動作頓了頓,被竄上來的火苗子燙到手也仍然一副不知痛的樣子,問道;“那你呢?”

淩雲容闔了闔眼,擠出一抹澀笑:“你先回去將李源好生安葬。帝京這邊的事交由我來做,完結之後我就回卜扶城找你,我們就安心的待在那裏,再不問城外的是非,可好?”

“嗯。”李卓正抽回了被燙紅的手,悶聲應道。

……

淩雲容就這樣放下,放過李卓正了麽?

她不知道,隻知道李卓正目前要做的事應該是將李源的棺槨送回卜扶城讓她落葉歸根。

她隻記得,自己離開郡公府的那一夜,天空突然飄落了雪花,一片一片的純白晶瑩像是上天灑向人間的天使。

她回了宮,坐在殿外看了一夜的飄雪。

拂曉時分,雪停了。

萬籟俱寂,大地覆著一片潔白,靜謐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