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裏的夥食出乎出奇的好,尤其是分量,十足到一份冬瓜排骨湯就將她喂得飽飽的了。而李卓正,他仍是淡淡的模樣,他不是像淩雲容一樣可著一樣吃,而是“雨露均沾”,動作很是斯文,甚至有些慢。

事實是,他的腦海裏全是淩雲容,根本吃不下去東西。

“吃飽了?”見淩雲容放下了湯勺,他問道。

“嗯。”淩雲容摸摸圓鼓鼓的肚子回答說道。

“我也飽了。”李卓正放下碗筷,坐正,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的他幹脆就繃著一張臉,想看淩雲容又不敢看,一雙眼四處環繞。

夥房的人撤了桌子上的東西,又端上了來了一大份切好的水果,淩雲容盯著那盤水果看了一會兒,又伸出了手。

“你吃吧。”怎麽說是在別人的地頭上,她用筷子夾起了一塊西瓜,遞到了李卓正麵前。

李卓正愣了愣,張嘴。

“甜麽?”淩雲容問道。

李卓正點點頭,道:“這個季節西瓜還沒有大量產出,這些應該是楊家草場最草熟的一批,李府有一些,也往這裏送了一些。”

淩雲容眨巴著眼,他這樣說又是想表達什麽意思呢?她默默夾了一塊西瓜塞進自己嘴裏,耷拉著腦袋思考。唉,還別說,確實挺甜的。

“你喜歡吃?”李卓正尋著話題,問道。

淩雲容點了點頭,方才雖然吃的比較飽,但來一些水果還是不嫌撐的。

“那我明日著人給你送兩個去。”

“不用了。”淩雲容吃了幾口就停了,西瓜偏涼,她還是少吃一些,免得對孩子造成什麽影響。

李卓正感覺自己今日特別的木訥,按說他的性子是極少會發生冷場的現象的,可今日他就是提不起興趣來找尋話題。空氣靜的能凍死個人,遠處陸陸續續的來了吃飯的人,不過淩雲容和淩雲容是坐在裏屋,他們都在外麵,雖說中間隔著半截簾子裏外看不清臉吧,但外頭一個兩個張望的脖子像極了一群長頸鹿。

一片喧囂之中的沉靜是更加可怕的。

“你,會什麽會怕蟲子?”這下換淩雲容找著話題。

李卓正抬眸看了她一眼:怎麽又提這件事?

“我沒有惡意?”淩雲容急忙擺擺手不,解釋著說道:“我,我就是問問,好奇。額,不,隻是想說說話。額,也不是……”越解釋越亂,她幹脆扭了頭裝脖子疼。

李卓正被她逗笑了,道:“因為從來沒見過,它們長得又讓人害怕。”

“可外觀隻是表象,它們又不都是咬人的。”

“我知道。”李卓正的眼神有些閃躲,他拿起眼前的筷子給淩雲夾了一塊西瓜,也給了自己夾了一塊,道:“可我就是害怕。”

淩雲容還是沒擋住清甜的**,吃了那塊西瓜,問道:“你們城中長大的孩子,都怕麽?”

“不是。”李卓正接著夾西瓜,道:“多年在鎮下的鍛煉中,有的已經克服了,但有的仍然很怕,所以在鎮下下田的時候會時不時的爆出尖叫聲。”

那個畫麵,淩雲容想一想都覺得滑稽好笑,“那你呢?也是麽?”她問道,她倒是還沒有見過李卓正失態的模樣。

“我不會。”李卓正見淩雲容沒有再吃西瓜,也停下了筷子,道:“我一般與李源在一起,遇見那些蟲子她會幫我處理。”

“那難道就沒有她不在身邊的時候?”淩雲容問道,求知欲更濃。

李卓正歎沉著語氣,低著頭一字一句道:“我會,躲開。”

試想,一個翩然公子,身形欣長健碩,劍眉英目,卻在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蟲子後斂著聲秉著氣繞道而行。

淩雲容有些想笑,但她一個勁兒的抓著自己的裙擺:憋住,千萬不能笑,憋住…

不行,憋不住了。

“噗嗤”一聲,她笑了出來,再抬眸的時候撞上了臉頰桃粉的李卓正,急忙抬手示軟,斷斷續續道:“抱歉,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笑。”實在是第一次發現李卓正的缺點,得知他害怕的東西竟然和小孩子一樣,反差有些大,她有些茫然。

怕蟲子這件事李卓正一直是隱瞞的很好的,除了李源和他的雙親之外,這是他第一次暴露。

一種名曰“羞”的情緒湧上了他的心頭,不過卻伴著一種被淩雲容知道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的坦然。

“其實,我倒是認識一個人。他與你很像。”他理了理垂至肩前的發,轉著話題說道。

“哦?是誰?”此時淩雲容已經收了笑,好奇問道。

李卓正說道:“楊家三子,楊曉峰。”

楊曉峰?淩雲容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哦,對了,就是她跟隨楊光耀進城的那一天,楊家歿了的那位少年英才。

“他怎麽了?”她問道。

“他倒是不怕蟲子,相反的,楊家蓄奴百十,多數情況下根本不把奴當成人看,從前他經營楊家的時候,倒是時常為那些奴出頭,而且還會時不時的隱了身份微服去草場,農場,鋪子裏視察。”

淩雲容笑了笑,可惜她來楊家遲了,不然倒是想見識一番這位楊曉峰的風采,她問道:“你與他很熟麽?”

李卓正抬眸,麵色凝重,眼眶裏裝著藏了許久的委屈和思念,他沉著聲音說道:“在這卜扶城中,他是李卓正唯一的摯交。”

帶著護城軍去山賊窩的時候他幾乎是晝夜不停的趕了去的,在山賊洞裏的他殺紅了眼,最後卻隻得了一套楊曉峰的血衣,楊家黑白喪製的那幾日,他把自己關在院子裏喝了好幾日的大酒。

“那真是他的福氣。”淩雲容還是第一次看見李卓正如此的掛念一個人,她知道失去的痛苦,所以懂得他壓抑的有多苦。她與他相識了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起楊曉峰,想來定然是埋得太深,所以才三緘其口。

曾幾何時,楊曉峰與李卓正,是卜扶城中的一股清流,兩人少年名氣卓然,待人謙和又氣度不凡,李卓正是公認的卜扶城下一代城主繼承者,而楊曉峰手裏握著楊家的六成鋪子,有在城中生活了許久的老人曾說過,若是下一代城中的風雲人物是這兩位,或許楊李兩家對峙之勢可改,城中的奴也會減少許多。

可惜,天妒英才,楊曉峰命喪山賊之手,沒了相護扶持依托的人,李卓正再有治世奇才也是孤掌難鳴。如同相依相伴而生的雙雕,一隻殞命,獨留另一隻在世間,終究是形單影隻的。

“其實。我們才是相像的人。”淩雲容低著頭說道:“你心裏的這些話,悶著的這些苦無人能懂,不過一些事說出來之後就會好很多。與你相比,我不算是苦,至少還有個盼頭。”

李卓正沒有接話,他隱約覺得,淩雲容要與他說些什麽了,而是很很重要的話。

“李卓正。”淩雲容抬了頭,正視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有事想要求你幫忙。”

“但說無妨。”李卓正眼神堅定說道。

“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他叫阿丘。”

阿丘!李卓正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身軀不由一陣,這個名字他是聽過的,他知道這個名字對淩雲容而言意味著什麽,那是她心底的防線!

“他是楊家草場裏的人,但我不確定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麽,他時常喜歡帶著半張麵具,身形與你相仿。”淩雲容說著,頓了頓,又含淚笑著補充著說道:“我隻知道這麽多。”單憑她的一己之力要想找人太難了,李卓正身在官府,總會比他的渠道辦法多一些。她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她已經有些不忍再麵對改變後的楊光耀,如今就連李卓正都對她動了心思。可他們都是城中舉足若輕的人,她從來不屬於卜扶城,她必須在一切亂套之前抽身離去。

李卓正原本以為阿丘是在躲著淩雲容不肯相見的,他甚至還想過自己私下裏將他找出來暴走一頓再扔到淩雲容的麵前,竟沒想到,她也是客苦命的。

“我會幫你。”他站了起來,走到淩雲容的身邊,道:“隻不過楊家草場裏許多草農都是奴的身份,在衙門裏沒有備案,隻有在楊家宗室那裏才能查的到全部,所以你得給我一些時間。”

“嗯。”淩雲容抬眸望著他,心口漸漸回暖。

隻要不放棄,希望總是會有的。

“可惜了,若是楊曉峰還在,以他的身份要查草場裏的一個人輕而易舉。”李卓正感慨著說道。

做完了要做的事,淩雲容的身子也有些乏了,李卓正便陪著她回城。

他們才出了軍營的時候天就陰沉了下來。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別的多。”淩雲容望了望天說道,按著這樣的天氣,恐有洪澇之災。

“是啊,這雨三天兩日的下,若是再這樣下去,作物的收成就保障不了了。”李卓正抬了抬手,眉間掛著擔憂。

兩人越往回走,天就越是陰沉,臨近城門口的時候,瞧見天色越來越不妙,許多人都急著進城往裏趕。

偏偏這個時候,一輛馬車逆著人群的方向往城外駛來。人群被衝散的時候擁擠非常,周圍推搡之間,淩雲容一個重心不穩眼看這就就要朝著地上摔去,多虧李卓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去那邊吧。”他擔心再出什麽岔子,將淩雲容拉到了城門口的靠近牆角的地方,讓淩雲容站在裏麵,自己站在外麵替她擋在擁擠的人群,並且盡量的避免與她進行碰觸。

“往裏一些吧。”淩雲容伸出手拉了拉他腰間的衣服,李卓正下意識的回頭。

風乍起,吹起了那輛馬車旁側的窗簾,白衣男子越發的消瘦了,那半張銀色的麵具已經不大合適,在一顛一顛之中似乎要掉下來。

今日正是他離開卜扶城的日子。空煙城那邊已經全部都安排好了,瞧著天色不對,他們得急急趕路。

白衣銀麵的人閉著眼,他的傷不輕,縱然有這幾日的調養一時也難以恢複,車上又顛簸異常,所以他在閉目養神,離睡著隻有一線之差。

淩雲容站在李卓正的身後小心翼翼的拉著他腰間的衣裳,李卓正暖暖緩緩的回頭,若是這一瞬定格,怎麽瞧著都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樣。若是將車簾掀起,白衣銀麵的人露出麵容的那一刹那再加入到那一瞬的定格裏,便不得不讓人再感歎命運的無常了。

明明近在咫尺,卻要擦身而過……

李卓正沒有到了南苑,因為在半道上就被丁希截住了,他瞧著天色不對便出來尋找淩雲容,順便多帶了傘。

淩雲容怕李卓正將自己送回南苑再返回李府淋了雨,便給了他一把傘自己與丁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