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雨中的停留,那一“離”字的涵義,讓他決定再賭一次,賭他勝得過黑袍人,賭他在淩雲容心裏的地位比李卓正重要。
所以他強行下令讓車夫掉了頭,昨日深夜時,他們就已經到了,如今正住在一處佛寺裏,那佛寺叫做無名,在漫雲鎮的最東邊,也是最高處,比淩雲容住的地方還要再往上一些。
“你是瘋了不成!”鬱嵐把那紙條放在燈燭上,一條青黃色的火苗竄起,映出了她臉上的悲傷。她沒有當即趕了去無名,隻是提起了筆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張紙,塞進綁在鴿子腿旁的小信簍裏,又張望了一番,然後放走了它。
就算去了無名,她能說些什麽?質問麽?可她隻是他手底下眾多人中的一個。心疼憐惜麽?可他早已習慣了把所有悲傷的劍都指向自己,他不會希望有人可憐自己。
她能做的,隻有盡快再安排大夫和藥材過來,再臨時調一些人來將保護他。他受了傷現在根本沒辦法再動武,要是被黑袍那邊的人發現他在無名,那他就危險了。
無名。
白衣銀麵人站在寺院後山的一塊巨石上,這裏是整個漫雲鎮最高的地方,寺廟後山是懸崖峭壁,夜黑漆漆的。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歸屬感,這寺廟叫無名,他現在也是無名。這寺廟的位置像極了站在懸崖邊上守護整座鎮子,而這也是他想做的。
他已經從才入夜的時候站到了現在,他看著遠處屋裏亮著的那微弱燈火星星一般的亮起,又一盞盞熄滅,到如今隻剩下三個地方還亮著光。
“施主身上有傷,還是快些去休息吧。”若不是住持來喚,他還要等著那三盞星星也入睡。
鎮下的空氣中比城中清晰一些,也冷一些,一大早的露水一閃閃著,被一行匆匆路過的裙擺粘帶而走。
鎮子的南邊不遠處有一大片荒草橫生的地,後輩們隻要齊心協力將那片地開墾清除出來再中上作物即可。
張石老雖拿了雞毛,但也不敢對著像楊李這樣的大家族來當令箭使。
本著早做完早回去的想法,連向來以能偷懶絕不多動一下為宗旨的楊溫玨這次都跟著大部隊踏入了泥濘中。
城中後背們來鎮下曆練,最開心的當屬隨行而侍的婢女小廝們了,他們是不需要曆練的,主子們幹活的時候他們隻要在一旁候著隨時準備端個茶遞了帕子就行。
一群人衣著光鮮的在泥濘裏耍花把勢似的揮揮鐮刀,另一群人站在幹淨的路上諂媚般吆喝著加油打氣,不過下個田而已,場麵當真是壯觀的很!
旁邊站了一群人像是圍觀珍惜動物一般的架勢讓淩雲容很不自在,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不被這一汪皺皺渾渾的水影響,然後俯下了身子。
丁希原本有些擔心淩雲容,畢竟她的身子已經開始有些不方便。誰知他說出來後卻被淩雲容嘲笑了,草場裏若是又婦女懷有身孕,是要等到六個多月快七個月的時候才能休息的,她現在還早。再說她已經幹慣了粗活,沒問題的。
所以,她不讓丁希跟著。不過是做點事情而已,還需帶個人侍候麽?
見到草田邊上那一大片的人的時候,她著實吃了一驚,還,還真有帶人隨侍的?
“昨夜睡得如何?”淩雲容一個人在一處埋頭做著手中的事,李卓正便湊了過來。
他換上了一身暗灰色的衣衫,看上去低調了不少,卻更襯的他膚色白皙。才開始了一會兒,他也不累,隻不過他身邊那些人說說笑笑像是趕集有些擠耳,倒不如這邊淩雲容一身黑衣,安靜而利索。
抬眸見是李卓正,淩雲容先是笑了笑,隨即又下意識的看向了楊光耀和楊溫玨的方向,還好他們正背對著她。
李卓正這才恍然這裏不比南苑或者是夜市,周圍有許多雙眼睛在盯著,他貿貿然來找她,或許會對她造成困擾。
“還好。”淩雲容回答著他的問題,眼神躲閃,又彎下了腰。
一根輕飄飄的羽毛落在了李卓正心裏,他習慣性溫和的笑了笑,也彎下了腰。
楊溫玨原本待在楊光耀的身邊,周圍的一片雜草弄得她渾身不舒服,一個抬眸之間她看見淩雲容和李卓正竟然在一個地方,而且他們的周圍已經被清理出來了一大片的空地。
楊溫玨拿著自己手中的鐮刀,三兩下走到了李卓正的身邊。這可是難得的機會,男未婚女未嫁的,隻要她能讓所有人都以為李卓正心裏是有她的,自然不愁以後做不成卜扶城的城主夫人。
她正這樣想著,腳下卻很誠實的被雜草絆了一下,整個身子朝著李卓正的方向傾斜過去。
“小心。”李卓正眼疾手快,用自己的胳膊撐住了她的背。而楊溫玨呢,直接扔了手中的鐮刀摟上了前者的脖子,用著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的聲音柔柔說道:“多謝李公子,不過方才有隻許大的蟲子,可嚇壞我了。”
李卓正聽言,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整個身子一僵硬險些將臂彎裏的楊溫玨扔下去。
“抱…,抱歉。”他說著,有些紅了臉。眼神偷偷的瞥向了淩雲容,像是在求救。
“楊小姐沒事吧?”淩雲容縱然再想視若無睹,還是出手了,李卓正撤手的那一瞬間,她扶住了楊溫玨,問道。
“沒事。”楊溫玨現在心思同她多言,撿起了地上的鐮刀就朝著李卓正的方向追了去。
遠處,李源也拿著鐮刀膩在楊榮默身邊,四分心意幹著活,六份心意觀察著楊榮默:她想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又不是多大的過錯,她豁出去,不是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她還就不信追不到!
貌似現在應該回避。
淩雲容這樣想著,搖了搖頭又走向了另一個地方。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是以,李卓正再次轉過身問身後的人的時候,撞上了楊溫玨喜滋滋的臉。
怎麽會是她?李卓正下意識的開始尋找淩雲容,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孤獨的黑影。“好啊。”楊溫玨又扔了鐮刀,雖說她根本就沒揮動幾下,她上前挽住李卓正的胳膊說道:“這會兒的太陽也大了起來,不如我們先去旁邊歇一歇?我帶了西瓜,讓人準備了冰鎮上了,這會兒喝正好。”
“我…”說著,由不得李卓正拒絕,她便將人卷攜著走到了休息的地方。
早有婢子上前,忙前忙後的收拾時候。李卓正和李源同淩雲容一樣都是自己來的,他從休息的地方的桌子上隨手拿了一壺水,道了句:“你先休息吧,我不累。”便走了。
楊溫玨聽言,心底可更蜜了,他自己是不累的,那方才問自己需不需要休息就是在關心自己了。
淩雲容一人之力終究是有限,所以半會兒才在自己周圍墾出來一小塊地方。果然有了身子的人不能太過勞累,她的腰有些隱隱犯痛,所以便站起來擦了擦額間細細碎的汗珠,雙手扶著自己的腰稍微的伸展著。
“喝水。”
“喝水。”
一瞬間,兩隻手兩壺水從她的雙臂兩側遞了過來,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是李卓正,還有楊光耀。
他們兩個也是才看見對方,但僅僅限於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誰都沒有收回手,像是在等淩雲容的一個選擇,看她會接過哪一個。
“你們,怎麽都來了?”淩雲容問著,訕訕笑著掩飾著尷尬。
“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吧。”李卓正開了口,楊光耀抬眸看著她。
“多,多謝了。”盛情難卻的選擇陷阱她哪一個都不會往下跳,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兩個都接過來,她笑笑道了謝,而後朝著李源的方向走了去。
正好李源一早上嘴巴就沒聽過這會兒正口幹舌燥的,她毫不客氣的接過一飲而盡,看著自己麵前楊榮默的背影,不禁有些失落。
“沒事的,慢慢來。”淩雲容安慰說道。
“嗯。”李源點著頭,突然之間想起來了什麽一般將摟住淩雲容的肩膀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啊,楊光耀竟然有了小妾,而且也來了這裏,不過我看了一早上也沒發現他和哪個走的特別近。”
淩雲容僵硬的扯了扯臉皮。
“你說照他這樣的人,能納一個為妾會不會很寵著,那小妾若是也在的話,他也不知道會不會送水。”李源接著自說自話,抬頭又喝了一口水。
淩雲容抽了抽嘴角,她想說李源現在喝的水就是楊光耀送的…
早間的勞動約摸一個時辰眾人便散去了,在各家婢子們的攙扶下風扶柳一般的離去,淩雲容見狀,心底又開始難受:這便是他們所謂的勞動曆練?
公子哥們兒還好一些,三五成群結伴而走,楊光耀的眼眸裏像是藏滿了話,但終究還是走了。
“一起走吧。”李源拉了淩雲容的手跟在那些公子哥的後麵。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張石老邀了楊榮默吃午飯,聽說是為了討論什麽大的生意。
淩雲容回來的時候,丁希剛好蹲好了藥。
“這麽早?”他問道,有些不可置信。
“嗯。”淩雲容懶懶的應了一句,隨手洗了洗便躺在了躺椅裏。
“我想了想,天氣一日日的熱了起來,淩姐姐你的衣裳都有些厚。”丁希把安胎藥端了過來遞給淩雲容,說道:“今日我出門去尋幹柴的時候遇見了源小姐身邊的鬱嵐就,她從東上下來,說無名寺廟旁邊有一個能為人裁衣的婆婆,我記得那日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在箱子裏塞了兩批僧侶灰色的料子,改日我抱了那料子去讓那婆婆給姐姐裁一身衣服。”
“在城中的時候不裁,到了這裏倒想起來了。”淩雲容喝下了那苦巴巴的藥,笑著說道。
“反正我們也不回去了。”丁希小聲嘟囔了句。淩雲容也未計較,她閉了眼睛,道:“改日我與你一起去吧,我現在時期特殊,怕是月月都要換衣服了,回頭我在找幾件先前的衣裳,帶過去讓那婆婆一並給改了。”
“好。”
“對了,來這裏曆練的公子小姐們矯情的很,下午的勞作估計得到太陽壓半山的時候了,我先休息一會兒,你等飯好了叫我。”淩雲容說著,腰間的不適再次傳了來。
“哦。”丁希應道。
與淩雲容和丁希而言,這裏的曆練為免太輕鬆了一些,但對一些人來說,可就不是這樣了,譬如楊溫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