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更猛烈了,天公奮力的呼喊阻止並沒有用,廝殺,怒吼,紅眼。白刃鮮紅,原本隱忍的人,原本十惡不赦的人,原本正義的人,原本與世無爭的人,原本軟弱隨遇而安的人,此一刻終於徹底的爆發出來了野獸一般的嘶吼,他們瘋狂的砍向對方,不問緣由,不計後果,不論生死。
一場修羅場,葬盡昔日偽裝。一場潑天大雨,滌不盡怨恨陰謀。
東上,僅次於無名寺的高處是淩雲容的住處,她倒了一小杯酒,混著茶水,站在窗邊淡淡的啖著,眸裏覆上了好厚的一層冰冷。遠處不時傳來廝殺的聲音,她眼底的霜越凝越厚。
世人皆醜陋,唯強權不可壓。
這是她母親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李二爺是在山賊做亂的時候帶著跟隨自己而來的護衛趕到的,雖然拳腳功夫不濟,但他嫉惡如仇的指揮命令不知光輝了誰人的形象,又破滅了誰人最後的希望?
山賊再十惡不赦,也是人,也會有人的喜悲。
雨幕落下,一個山賊終於是突破了重重的包圍,渾身是血的站在了李二爺的麵前,一番廝殺之後,他身上已經受傷多處,鮮血汩汩的往外冒著,他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傷口就越撕裂開一分,饒是如此,他還在繼續向前,如同地獄爬出來的魔鬼,赤紅著眼逼近李二爺,眸裏,身體裏,靈魂裏蘊著滔天的怨意。
李二爺笑了笑,不算陰險,不算得意,不算悲憫。他拔出了劍,他的心思從來不是隻知道打打殺殺的山賊莽夫可以讀得懂的,若是被他們讀懂了,那今日遍身鮮血、不甘卻隻能不甘的人,就是他了。
雨幕隔在兩人中間,心狠如山賊這會兒也切實的感受到了背叛的滋味。極痛,極傷。
朦朧迷離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也是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的臉上也掛著如同今日這般的笑,執著劍一路闖上他們的山洞裏,通行無阻。
因為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美女,那兩個妙人費力的抬著一個箱子,箱子沒有蓋兒,裏麵是金燦燦的黃金還有珠光寶氣的各種值錢玩意兒,他要他們幫他解決一個人,說官府不會找到麻煩,說隻要答應,這箱子珠寶還有美人都是他們的了。
那段時間官府查的很緊,他們的大當家不知為何突然染上了夢魘之症,有一天來了一個和尚說是殺孽太重造成的,他們的大當家去了好幾次後山的屍坑裏,每次回來後都沉悶的緊。後來他答應了李二爺的要求。
他打算做完這最後一單,為兄弟們湊一些安家費用,便散了洞裏的人。
按著李二爺給的消息,他們在楊家草場邊緣蹲著,果然抓住了人,但那人武功抬高,折了他們不少人馬,大當家的不忍手裏再沾染鮮血,便把他扔到了老虎洞裏,誰承想那家夥的命竟然那般大,大半個月過去後竟然逃了出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大當家的親自上陣,與那人搏鬥,正值關鍵時候大當家的突然犯了夢魘之症,若非那人收劍及時,大當家的隻怕當場便會殞命。
有不懂事的兄弟上前幫手,不慎撞翻了火盆子,砸向了那人的臉,燒毀了他的半邊臉。
救命之恩難以回報,大當家於心不忍的放了他。猶記那一夜,那個帶著山洞裏的兄弟尋回來的半邊銀色麵具,談吐不凡,好生勸慰他們金盆洗手為時不晚。
變故發生在第二天的清晨,李卓正突然帶人來襲,他殺了大當家的,幾乎端了他們的老窩。那個銀麵人在混亂中與他們走散了,那一役徹底的打散了他們,後來他們散兵遊勇一般到處流浪。又是眼前的李二爺找到了他們,他將他們安置在漫雲鎮,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絲毫沒有提先前官兵來圍剿的事,畢竟他們殺了那麽多的人,誰能知道是哪個招來的官府。他讓他們綁了漫雲鎮的女子,讓他們幫著去地下黑市裏鎮場子,他們那時如同喪家之犬,隻能答應。
但現在,向他們揮下屠刀的,竟還是這個人。
由始至終,他根本就是在拿他們當刀使!
外人眼中,他們山賊是惡,十惡不赦到該千刀萬剮,誰人又知道,披著羊皮的狼是有多麽的可怕?
“我殺了你!”他奮力著舉起了刀,朝著李二爺砍去。
但李二爺的速度還是更快了一些,他手起刀落,對麵的人便倒在了一灘血泊中,一雙眼死死的睜著不肯閉住,然後李二爺再提了劍,劃了他的眼睛。
連死人也不肯放過!
不遠處,柳大夫拉著月柔的手,曆盡千辛萬苦才跑了出來。他靠在門框上喘著粗氣,打量著月柔,沒好氣說道:“你這個死老太婆,怎麽一攤上你就準沒好事?老夫是來看病的,不是來送命的!”
“我怎麽知道,我找你來是看病的,不是來招那些人的。”月柔牙尖嘴利。
“你…,你個老不死的。”柳大夫被氣急,那些人怎麽就成了他招來的?他自己被人綁來都還憋著一肚子的冤屈呢。他看向月柔,憤憤道:“老夫這一遭走的真是虧大發了。”
月柔暫時偃旗息鼓,沒有再還嘴。
“咻…”一支箭破風而來的時候,月柔急忙狠狠的拉了柳大夫一把,後者倒在地上,磕得胳膊肘生疼。
“你做什麽?”他話還沒說完,一支箭就深深的嵌在了頭頂的木實牆上,如果他沒有趴下來,現在他的腦袋估計就被已經被穿透了。
“不用謝!”月柔白了他一眼,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從見到柳大夫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哪裏怪怪的,加上他又時常用鷹一般的眼眸打量著自己,還時不時惡言相向兩句,所以她當然對他沒什麽好臉色,但饒是如此,在為她爹爹尋找大夫的時候,她還是第一個想到了柳大夫。
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柳大夫砸了咂嘴,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一是因為沒什麽好說的,二是因為誰能告訴他,為什麽感覺周圍的人都朝著他們圍了來?
月柔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