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有了想要暫時退出的打算,自李二爺來了漫雲鎮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想過讓他能夠活著回去。她命丁希不分晝夜的盯著李二爺,她知道了黑袍人的存在,知道了李二爺和山賊之間的勾當,知道了他們要對月柔下手。

但她不動聲色。

想要到達的地方原本是高不可及困難重重的,突然就有人鋪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她在等,等李二爺原形畢露的時候,她給丁希下了命令,最後不得已的情況下除掉李二爺。她去見了張石老,他們發現了李二爺爭奪漫雲鎮隻是個幌子,借著李二爺重心在漫雲鎮的時候,她翻了翻江照帶來的草場的舊賬本兒,發現了一些東西,她也給大夫人和二夫人去了書信,告知了她楊曉峰被山賊擄去並非意外而是人為的事,楊曉峰怎麽樣也是楊家的孫子,生前也是得太奶奶重視的,李二爺對付誰不好偏偏對付楊曉峰,楊李兩家爭鬥不休多年,這件事的說法便海了去了,所以眼下卜扶城中的局勢比漫雲鎮好不到哪兒去,楊家傾舉家之力狀告李二爺,二夫人是苦主,大夫人連同族裏的長輩們悉數清算過往多年以來李二爺仗著李家官衙的權勢對著楊家做得種種不公之事,惹得原本的一些供應商暫緩了手上的動靜持觀望的態度,偏偏李二爺又不在城中,李家一邊忙著派人急召他回城,一邊焦頭爛額的應付。

這一場混戰裏,李卓正,白兄,李二爺,黑袍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淩雲容,自然也不會是那個籍籍無名的人。但一次的大洗牌,最後的重傷的,絕對不會是李家一家。

焉人出豹子。何況淩雲容從來就不是焉人。

落足漫雲鎮以跳進空煙城打算並不難猜到,空煙城裏的狀況淩雲容以前聽母親說過,進駐根本隻是空談。不過既然楊家有不知打哪兒來的自信,她便不會攔著。

李卓正的這一覺睡得極其不踏實,來這裏之前他去見過了二叔,他沉默著,一言不發,怎麽瞧著都是一副默認了的樣子,事實上,有月柔的口供,再加上他殺人未遂的眾多目擊證人,哪怕地下風流真的與他沒有半分幹係,他也逃不開懲罰。

天快亮的時候,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翡瑤河的水位沒有暴漲到失控的地步,倒是卜扶城來漫雲鎮的必經之路被雨衝斷了,還有一截發生了坍塌,前來漫雲鎮急召李二爺的人铩羽而歸。綠綺閣的人快他們一步,剛好過了那一段,但在返回去隻怕一時半會兒的便不大可能了。

城中消息傳來的時候,白兄正在無名寺裏泡熱水驅寒,一聽城中發生的事,刹那間他身體裏的寒意都回流到了心髒。是淩雲容,除了她之外他想不出第二個人來,但這唯一的結果,像是一把尖銳十足的劍,刺得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哪怕背棄我們曾經的信仰,哪怕助紂為虐傷筋動骨。”白兄想起來了那一日,她初進卜扶城在楊光耀的陪同去去挑首飾時見到楊榮默追求而不得之時說的話。

難道她真的要走上那一條路了麽?

李卓正一大早也是被路阻斷的消息叫起來了,淩雲容早已經起來,她正站在窗前望著順簷而落的雨出神。氣色看起來不錯,應該是恢複的差不多了。

護衛來報之後,她把外衣遞給李卓正,平靜的說道:“去吧,注意安全。”

丁希端著藥走進來的時候臉色有一些難看,他放下藥,食盤裏放著的是兩倍量的蜜餞,這些日子以來,不是他變得暴戾了,而是他的淩姐姐變得讓他感覺陌生了:“江大哥受了輕傷,正在楊家療養。”

“知道了。”淩雲容緩緩回頭,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接悶了那一碗苦巴巴的藥,她說道:“丁希,趁著江照在這裏,你若是想與他走便走吧。”

丁希收藥碗的動作頓了頓,他的眼裏蓄滿了淚,撚了一顆蜜餞塞在嘴巴裏使勁兒的嚼著,好半會兒才回到道:“我怎麽會走呢?我說過要一直陪著淩姐姐的。淩姐姐是打算留在無名寺裏與那位白兄作伴麽?那我就剃成小光頭,不會礙著你些什麽就是了。”

淩雲容又轉過了身,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似乎是想挽留住些什麽,但那些冰涼還是從指縫裏流逝走了。那一夜,她被陶家的人打了的那一夜,她知道李卓正整日都守在自己的身邊,迷迷糊糊之間,他感覺到了後窗外炙熱的目光,柳大夫來了之後,丁希發現之前,她都一直感覺得到,她知道那裏有人。

這世間雖明朗,卻不是事事都能確切的講出來了子午寅某的,譬如有緣人之間的心有靈犀,心靈的感應,敵得過世間最頂級的輕功,勝過武林中最玄乎的察覺。

還有,那一點點飛鳥翅膀的石頭,還被人小心的裝在錦囊裏……

他不願意現身,她不能相逼,就那樣磨著,她這人對別人狠不下心來是個巨大的缺點,但對自己可是百分百的能狠得下來心,隻要那個人忍心,她變更任由著那無邊的噬咬將自己最後的一絲期冀給磨滅個幹淨。

柳大夫是他請來的,他仍關心著自己,應該也是知道了自己有身孕的事的。

白兄還對自己勸酒了,白兄不是他。

自昨夜漫雲鎮的廝殺平靜後,她便隻當他也是那些個亡命天涯的山賊一樣,死了。

西下的鎮子被昨日的廝殺鬧騰的不輕,許多屋子都破出了洞,偏偏逢著連日的雨,許多人一時失了安身之所,李卓正已經派了護衛去幫助他們修複房屋,淩雲容瞧著木杆兒一樣杵在自己門口的那些護衛,突然覺得胸口堵得慌,便軟硬兼施著將他們也轟去了山下幫忙。

“淩雲容。”楊光耀出現的時候,淩雲容正在自己改著衣服,她靜靜的坐在窗邊,溫婉中透著一派祥和。

聞聲,她抬了眸,窗外的明光將她的半邊臉頰映得通白,原本水靈光耀的眸子蒙了一層灰一般死寂,楊光耀的心驀然揪了起來,他想要抬袖幫她拭去那層灰,但終究是沒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