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371湘羽之死

虞挽歌瞧著這些狼群圍聚在湘羽身側,一匹匹目光深綠,渾身毛發豎起,盡顯饑餓和凶狠。

狼群中的粉衣少女身側悲愴,周身依舊不染塵埃,懸崖之下漂浮上的那些炭火,懸浮在半空之中,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是飛舞的惡魔,伺機而動,時刻準備崩裂,燃燒。

眼前的這一幕實在是太過有衝擊力,饒是虞挽歌素來鎮定,此刻卻還是被眼前這違和的一幕恍的有些眼暈妗。

狼群隨著湘羽的步子一點點向前,一雙雙綠油油的眸子緊緊鎖住自己,仿佛隻等一聲令下,便會奮不顧身的撲上來。

虞挽歌蹙著眉一步步後退,隻是腳下的岩石裂開,岌岌可危,她甚至感受的到懸崖之下如同地獄般的深淵,那些撲麵而來的熱浪映照的她臉蛋通紅,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跬。

湘羽的眼中流淌著濃重的悲哀,看著麵前的虞挽歌,心中忍不住苦笑,她依然如此,永遠如此,即便麵對的是山崩地裂,卻依然鎮定自若,她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同她相比,即便是她樣貌平平,卻依然能夠璀璨的像是夜空中的明月,而她,無論怎樣努力,卻也隻能是一顆星星。

亦或者,如果沒有她的餘暉,她連一顆星星也不會是,早已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中。

湘羽抬頭看著夜空,微風拂過發絲,輕輕歎了口氣,而後目光落在佇立在懸崖邊上的女人身上,她無路可退,十死無生,她的命此刻掌控在自己的手裏,可笑的是看著這般模樣的她,她卻沒有半點好過。

狼群蠢蠢欲動,湘羽似乎還在控製著,隻是虞挽歌瞧得出來。

這些綠眼睛的牲口已經越發的躁動不安,不斷的蹭著雙腳,地麵被刨出一個個坑,塵土飛揚,此起彼伏的狼嚎同遠邊的紅月交相輝映。

偶爾一隻隻蝙蝠從一棵樹上換到另一顆樹上,倒吊著在欣賞這樣一出好戲,也不知顛倒的世界是否別有一番滋味。

湘羽的額頭上也漸漸滲出汗珠,看著神色漠然的虞挽歌,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挽姐姐,那日你同我說,我還未曾傷害過任何人,所以我做的很好,我沒有錯,一切都還來得及。”

虞挽歌隻是安靜的聽著,沒有插嘴,心中卻在思忖著自己活命的可能,想要在這死地之中找出一條生路。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我害了人..害了孩子...我害的王府中的一名侍妾流產,害的夏紫瓊永遠不能有孕,我已經做了,我已經害了很多人,因為我的貪心,因為的貪念,我早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跟在你身後的湘羽了,我已經回不去了..”

湘羽的聲音很平靜,看著自己素白的雙手,整個人卻都在顫抖個不停,纖細的身影在風中搖曳,仿佛一吹,便會飄**向遠方。

虞挽歌的眉頭擰了起來,她聽得出她內心的痛苦,也聽得出她內心的絕望,也許,她所做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場噩夢,終日縈繞著她,揮之不去,更像是一個個嶄新的痕跡,時刻提醒著她,不能回頭。

虞挽歌本不想說話,隻是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湘羽..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回頭便不會晚..我們無法否認某些東西它存在過,卻可以選擇不讓它發生在未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湘羽渾身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同時好像撤走了對狼群的束縛,一匹匹豺狼,縱身而起,紛紛跳著撲向虞挽歌。

腳下的岩石也在這一瞬間猛然斷裂,夾雜著無數碎石一同滾落萬丈火海。

虞挽歌心頭一緊,當機立斷,縱身躍向狼群之中。

此刻,她別無他法,腳下的火海根本沒有活路,而她所能做的便是同這些豺狼搏殺,雖然結果似乎早已注定,可她卻不能就此認命。

湘羽失神的坐在原地,任由一匹匹猛獸在她身邊穿梭。

她毀了,她的人生從此毀了,她終究變成了自己厭惡的樣子,是不是人的一生都將如此,帶著美好的願望和幻想,在凡塵俗世裏糾結,掙紮,厭惡著所有卑劣,低俗的存在,可終究在不知不覺間,逐漸變成了自己厭惡的樣子。

湘羽抬眸看向在狼群中廝殺搏鬥的女子,她早已不如從前英勇和張揚,命運給了她足夠的挫折和打擊,似乎想要磨平她的棱角,消減她的銳氣,誠然,她也確實不再是當初的樣子,從一襲張揚似血的紅衣,變得低調而深沉,從仰頭大笑的暢快爽朗,變得攻於心計,深埋城府。

挽姐姐,這麽多年,你變了麽?

如果你變了

,那麽你沒變的又是什麽?

湘羽失神許久,看向浴血搏殺的女子,忍不住大聲問道:“挽姐姐,這些年你迷失過麽!”

虞挽歌費力的抽出一把刺進狼腹的匕首,失神一愣,想起當初自己從監牢裏走出,在皇宮裏百般算計,在後庭步步高升,在前朝鏟除異己,滿眼仇恨,踐踏無辜,似乎全天下人的性命都比不得她一人的仇恨來的重要。

她迷失過麽?當然!

那些讓豬油蒙了心的歲月,那些無情糟蹋著自己的年華,從來都不是對虞府滿門最好的交代,而是她一個人自以為是在逞英雄。

看向滿眼希冀的湘羽,點頭道:“當然。”

湘羽的眼眶再次濕潤,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繼續扯著嗓子追問:“挽姐姐,是什麽讓你不再迷失?”

這一次,虞挽歌沒有想,一麵同壓在自己身上的豺狼拚死爭鋒,一麵痛快的達道:“是蒼茫天地,是浩瀚宇宙,是廣袤山野,是雄渾海域,看,還有天邊那顆徐徐升起的紅日!他們讓我明白,在這世間,無論愛,恨,沒有東西能夠比你做最好的自己更重要!愛也好,恨也罷,珍重你自己,天地便會為你打開,山海皆會為你讓路,從此,這世間一切都無法阻擋你的步伐,你終將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一刀割斷豺狼的咽喉,匕首沒入過深,來不及抽出,另外兩頭狼便縱身躍過,直接撲向虞挽歌。

虞挽歌就地一滾,隻覺得有飛落的炭火灼的她皮膚生疼,一隻豺狼一口咬入她的肩頭,另一條迅速扣住她的小腿。

一手成爪,扣進前狼的眼睛,雙腿發力,對著後狼的頭顱猛踢。

嬌弱的身軀在這豺狼虎豹之中顯得格外狼狽,唯獨一雙黑眸,黑亮的像是兩顆寶石,生生將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比的黯然失色。

湘羽一個人坐在地上,聽著她的話,嘴角漸漸升起一抹淺笑,隨後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身來。

“挽姐姐,如果人生能夠重活一次,你..你還願意認識我麽?”湘羽小心翼翼的開口,聲音似乎淹沒在風中。

但是虞挽歌聽到了,她清楚的聽到,那一句問話中夾雜著的卑微,乞求,還有小心翼翼,以及掩藏在深處的悔過,糾結,痛苦。

“會,自然是要認識你的!不光要認識你,我還要帶你去屋頂上偷酒喝,還要帶你去逛花街,不過這次你過生日的時候我不打算送你春宮圖了..”

“那你送什麽?”湘羽哽咽道。

“這次送你個小馬鞭,以後誰欺負你你便拿來抽誰,有仇當場就報了,便再也不用怕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個壞人了!”

兩個人依舊在對話,若是不知道的人,絕對想象不到此刻詭異而危及的情景。

“挽姐姐..你說的是真的麽?”湘羽破涕為笑。

“當然是真的了,你這麽蠢,若是重活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教教你,爭取把你教的聰明一些,以後我橫行鄉裏,你魚肉百姓,不能讓你再一個人犯蠢!”虞挽歌開口道。

湘羽笑著,眼淚也簌簌的流著,整個人站在那裏傻愣著,不知道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

虞挽歌轉頭看了她一眼,越發覺得自己吃力,渾身的衣衫已經染血,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撐住多久,當即便對著湘羽喊道:“你若是再不幫忙,我怕是要被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了!”

湘羽慌亂中回過神來:“不會的...不會的...”

看著虞挽歌身上的血跡,湘羽有些驚慌,眼中劃過一抹淒慘的笑意。

“你控陣,我屠狼,等到我們活著出去,一切都會重新開始,不需要回到過去!”虞挽歌厲聲道,因為眼前的情景實在是越發的難以掌控了。

這些虛幻出來的狼群就好像殺不盡一樣,殺掉一頭,還會再出來一頭,不僅如此,反而變得更加凶殘,即便她是三頭六臂,怕也沒辦法將這些狼徹底斬殺。

“回不去了...什麽都回不去了...”

“蠢貨,我說了回不去可以重新開始!”

“晚了,一切都晚了..沒有開始了..都要結束了..”湘羽喃喃自語著。

虞挽歌有些恨鐵不成鋼,實在搞不懂湘羽在想些什麽,明明剛才像是說通了的樣子,怎麽此刻又像是魔怔了一般。

隻是不管怎樣,她實在不想就這樣失去她,曾將的年少輕狂,還有後來的天南海北的相隔,甚至最後近在咫尺的遙望,她始終不願意放棄她,依然相信她還是那個曾經跟在自己身後的姑娘。

因著形勢危急,虞挽歌已經失了耐性,若是能衝出狼群,她恨不得趕忙衝到湘羽麵前給她兩個巴掌。

隻是就在生死一線的瞬間,狼群忽然間靜止下來,而後一個個邁著四隻,不斷的後退著,漸漸空出了整片山崖。

虞挽歌蹙起眉頭,並未因此而喜悅,抬頭看向湘羽的瞬間,瞳孔一縮,隻覺得一陣揪心的痛意襲來。

“湘羽!”顧不得那麽多,撒腿跑向不遠處的湘羽。

原本安靜的站立在狼群中的湘羽,此刻正搖搖欲墜,胸口插著一把精致的匕首,綻放出一道絕美妖嬈的血色罌粟。

“湘羽..湘羽!”虞挽歌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兩人一同跌落在地上。

看著臉色急速轉白的湘羽,虞挽歌眼角的淚珠終究是不受控製,奪眶而出:“蠢貨,蠢貨!你這個蠢貨!”

湘羽的唇邊露出一抹淺笑,帶著對一切的釋然和輕鬆:“挽姐姐,對不起...沒有開始了..沒有了...”

殷紅的血液自她的嘴角流出,湘羽的眼中卻滿是幸福的神色,周邊的一切都消失了,豺狼不見了,火海也不見了,沒有懸崖,沒有流火,周圍是寂靜的森林,月色如水,一切安靜而祥和。

“挽姐姐..原諒我..我..在我的心底..我真的從來不想害你..隻是..隻是我一直..說服不了我自己..所以..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湘羽笑著解釋著,帶著深深的無力。

虞挽歌點著頭,哽咽著:“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從不怪你..”

“我..終於..終於可以不用再這麽痛苦了..不用怕*衝昏了頭腦..不用怕..我再去害人..真好...真好...”湘羽輕聲開口,仿佛此刻的痛苦對她而言,真的是一種解脫。

“隻是..隻是可惜..我終究還是變了..我還是害了人...”湘羽輕歎一聲,卻讓虞挽歌感到說不出的心酸。

“你這個傻子,蠢貨!害兩個人有什麽的,害兩個人就值得你搭上自己的性命麽!就算是天下的人都在罵你,你也該活著啊!”虞挽歌失聲罵道。

其實她懂,她想象得到曾經那個無害的孩子這一路走來是怎樣錐心的糾結和痛苦,在*的深海裏是怎樣沉浮和掙紮,也許,現實的殘酷於她而言太過痛苦,她終究無法成為像自己一樣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湘羽的眼中漸漸變得無神,卻強撐著,其實,她也想好好活著,像挽姐姐說的一樣,不計較過往,隻向往未來。

隻是,她累了,厭惡了自己的小肚雞腸,拈酸吃醋,厭惡了自己在善惡是非中的掙紮和徘徊,所以,在今日布陣的時候,她便早已做好了打算。

此陣名為絕殺之陣,不死不休,陣法之中,若是無人喪命,即便是有著通天的手段,陣法也永遠不會解開。

一次又一次,她忍不住的想對挽姐姐下手,一次不成,兩次悔過,可三次四次她的心中依舊有著那讓她厭惡的殺意,恨意,嫉妒,不甘!她不想要這樣的自己繼續下去,索性便做一個決斷。

既然她這麽想殺她,那麽便殺吧,如果自己殺掉她,那麽一切就結束了,自己的心魔沒有了,再也不用掙紮了,痛苦了,她也徹底變成了她所厭惡的那種人,不需要再偽善了。

如果,她如從前一樣下不去手,甚至寧願殺掉自己也要護住她,她想,她同樣可以得到解脫了,至少,她還有人性,有感情,她從此再也不需要掙紮痛苦了,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定已經明白,挽姐姐是她豁出性命也要護住的人,再不會有嫉妒和不甘了。

虞挽歌淚如雨下,一個從一開始就沒想著一定要殺死敵人的人,怎麽可能會下得去手啊...湘羽啊湘羽,為何你要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來逼迫自己,你是想要以死,像這貪婪的人性證明你的選擇麽?

“挽姐姐..我..再求你一件事好不好..”湘羽的眼中帶著一抹哀求。

虞挽歌點頭,湘羽一麵吐著血一麵道:“挽姐姐..我求你..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太子落敗..我求你..放他一命...”

虞挽歌心中酸澀,不問緣由

點著頭,湘羽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輕聲道:“其實..他才是最可憐的人...他不是南昭帝的兒子,也不是貴妃的兒子...他不過是..不過是在皇帝設計下..不孕的貴妃..從民窯裏..買來的一個孩子...”

寒風簌簌,吹散了所有的溫潤,一瞬間,讓虞挽歌如墜寒川。

她從沒想過,郝連城竟然不是南昭帝的兒子..這豈不是說..他所擁有的那些,從來不屬於他..他所背負的那些..更是從來都不屬於他.!

虞挽歌一下子癱軟在地上,似乎終於明白湘羽為何會一點點愛上他,原來,他真的才是那個最可憐的人,原本應該樸實平淡的一生,卻因為一場皇權紛爭,卷入權力的漩渦,從此成為別人手中爭權奪勢的棋子,背負著不屬於他的仇恨,卻得不到屬於他的溫暖,說到底,他這一生,不過是一場笑談!

郝連城啊..郝連城..我恨了你那麽久,可到頭來,你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虞挽歌一瞬間將所有的事情串聯在一起,終於想通。

當年定是南昭帝暗中下了毒手,使得貴妃無子,不能受孕,無子傍身,貴妃便假裝懷孕,暗中操作,自民間買進一名嬰孩,自以為一切神鬼不知,可一切不過都在南昭帝眼下。

而後,南昭帝利用貴妃一脈,讓郝連城自小便對虞府充滿仇恨,以此讓這個精心培養出的孩子從此成為他手中一把無往不利的工具!

湘羽已經漸漸沒了意識,她相信,無論是挽姐姐還是太子都會好好照顧她的軒兒,隻是當魂歸魄散,她的眼前逐漸浮現出郝連城的身影。

她記不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是當初跟在挽姐姐身後時看著他不算偉岸的背影,還是得知他的一生不過是一場笑談,亦或者看著他愛恨不能浮生中掙紮,還是他抱著軒兒悉心教導滿目慈愛。

她已經記不得了,似乎不知不覺中這個男人出現在她的內心,衝散了她年少時的懵懂青澀,成為她心中偉岸高大的身影。

她想象中的愛情,有桂花般的香甜,有流水般的清澈,有鶯鳴般的悅耳,在陽光下,蒲公英漫天飛舞,透明的泡泡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她想象中的愛情有著千百般模樣,匯聚了天下的柔情,像是蜜糖。

隻是沒有想到,命運作弄,最終的愛情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像是平地驚雷,夾雜著權勢,*,陰謀,嫉妒,黑暗,凜冽,帶著深深的絕望瞬間籠罩了她的整個生命,她一直在這難言的壓抑裏掙紮,卻始終不舍掙脫掉它所帶來的絲絲甘甜,縱然這深淵之中沒有鳥語花香,沒有繁華遍地,沒有柔軟,沒有香甜,甚至隻剩下滿目瘡痍,可她,卻甘願就此沉淪,不想逃離。

連成,下輩子做個平凡人,不要再成為權力的籌碼,遠離朝廷,遠離陰詭,然後我去尋你,若你無所愛,我便伴你一生,若你有所愛,我便就此離去,不爭,不妒,不嫉恨,如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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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評論很多親們對湘羽看法褒貶不一,我個人覺得沒有什麽對錯之分,歡迎暢所欲言,因為人性本身就是複雜的,就如同湘羽最後的選擇。其實看到現在,相信大家能夠感受得到,文中除了少數幾個真惡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楚和緣由,不同的是,有人為了權力,有人為了愛情,有人為了*..站在他們的角度,其實很多事情他們並不曾做錯什麽,可換個角度來看,她們又是諸多愛恨的禍源,主角如此,配角亦如此,每個人都是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