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深巷內。
尹昱飛的身體在眾男生的圍觀之下直直地撞在一麵牆壁上。
“老大，你那麽大的力氣不會踢死他吧？”一位黃頭發少年有些擔憂地注視著渾身上下都是傷的尹昱飛，如果他的身體不這麽奇怪……或許就不會天天放學之後都要被他們毆打一頓了。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家夥的身體很奇怪，無論每天我們把他打得有多麽慘，到了第二天那些傷都會消失不見的。所以不用擔心，這家夥簡直就是一個為我們創造的玩物。”說話的少年，一頭奪目的紅色頭發，其中還挑染了少許的紫色發絲，左耳朵上戴著一顆很閃的骷髏頭耳釘。如果去掉他臉頰上的那道醜陋疤痕，應該扯得上英俊二字。不過他對尹昱飛的那一腳踢得也實在夠狠的。直到現在尹昱飛都沒辦法從地上爬起來。
“可是，老大，那家夥……現在好像都不動了……會不會……”說話的男生有些畏懼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們沒想過要打死他的……
趙偉聽到自己小弟這麽一說，心裏也慌了。所有圍觀者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想撇清自己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尹昱飛的關係。
“老大……我先走了……”
“我也先走了……老大再見。”
“我家裏還有事，老大，我也先回去了。”
……
所有剛開始來這裏的人都陸續離開，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趙偉環視了周圍一圈，沒人。他深呼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朝尹昱飛挪動腳步。該不是真的打死人了吧？……
“喂，尹昱飛？尹昱飛？”趙偉一邊用腳踹著尹昱飛，一邊叫喚著他的名字。
“……”倒在地上的尹昱飛一聲不吭，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啊，活著就吭一聲啊。喂……”他的腳稍微加了點力道，再次踹了踹尹昱飛的身體。
“……”倒在地上的尹昱飛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深巷內此刻靜悄悄的，安靜得不像話。尹昱飛還是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趴在地上，沒動分毫。
“媽的！”趙偉罵了一聲，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深巷的轉角處，一個小女生一直注視著這裏。漆黑的瞳仁裏閃爍著擔憂的目光。直到看到尹昱飛的手突然之間動彈了一下，她才有些驚喜地從拐角處跑出來，蹲在他的麵前。
“你還好嗎？你沒事吧？”她關切地問他。
“別碰我……”他的聲音略帶沙啞，有氣無力。身體突然變得很奇怪，仿佛有什麽東西快要破體而出。那種感覺就像是靈魂在和肉體在做最後的掙紮，想擺脫肉體的束縛，而肉體又緊緊地糾纏著靈魂，不肯放手。同時帶著一種極其奇怪而又特別的力量……
他的身體為什麽會這麽奇怪？……有時候都覺得自己並不是個人類……
“你……不要緊吧？……”女生默默地看著他，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觸碰他一下。
“別碰我！”他吼到，抬起頭來就看到女生的那隻手正僵在半空。她的臉上是極其委屈的表情。
他垂下目光，變換了一下語氣: “對不起……我現在身體有些難受，很不舒服……你真的別靠近我。”尹昱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渾身上下都是傷，衣服也又破又髒。
“要我幫你打救護車嗎？”女生說，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尹昱飛的傷口。
“剛才你一直在那裏看著的吧？”尹昱飛
的視線望向深巷內的那個拐角處。
“嗯……”女生有些愧疚地低下頭，“我……”
“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如果你一直在那裏看著的話，就應該有聽到他們說我的身體很奇怪吧？不論多重的傷痕到了第二天就會全部複原。”尹昱飛仰起頭，目光有些渾濁地望著天空，“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至少，身體會是這樣。”
“我剛才是聽到他們說了。你的身體是很奇怪沒錯。但是……每天都在這深巷裏被他們欺負，你奇怪的身體就隻是這樣嗎？”她很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個問題像是她一直都想要問他的。
“你怎麽知道我每天都在這深巷裏被他們欺負？”尹昱飛望著她，“你每天都在那裏看嗎？”
“我隻是很奇怪，你是與眾不同的。我知道，我都有看到，這也就是他們每天放學就把你當一個挨打的玩物的原因。你有著與眾不同的身體但是卻隻能做一個挨打的玩物，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尹昱飛越來越奇怪地看著女生:“我們認識嗎？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我……我隻是覺得我們很像，被人欺負著不敢反抗。好了，我回家了，再見。”這個問題像是戳中了她的痛楚，她急忙掉頭就走掉。
她的背影漸小在尹昱飛的視線，剛才的那一瞬間，那個女生好像哭了。不過由於她的眼眸被頭發的陰影所覆蓋，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被人欺負，想反抗，但是反抗不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嗎？
他不知道，他也並不覺得痛苦，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反抗他們，死亡就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但是沒辦法用自己的手結束。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心裏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尹昱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是他沒有想到，母親竟然坐在門邊等他。
他不敢吭聲，低垂著頭，沒辦法去直視母親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裏包含的感情可能會把他的情緒弄得崩潰。
這種安靜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母親開口打破。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飯菜都涼了。”她說，平靜而又慈祥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溫暖。卻一下子觸及到了尹昱飛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吸了一下鼻子，緊咬著嘴唇，拚命地忍住內心情緒的波動，然後張開嘴，“知道了……我會把飯菜熱一下再吃的……”他說著走進屋內。
他的母親突然一下子起身，轉身衝著他的背影吼到：“既然不想活下去那就不要吃任何東西了！我知道你的身體很特殊，但是不吃東西肯定會熬不住。既然那麽想死！就用這種方式結束啊！既然你自己這麽想死！就不要覺得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她的怒吼如一擊一擊的重拳，狠狠地打著他的心髒。他閉上眼睛想忍住那些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卻適得其反，弄得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如果沒有我的話……這個家至少會好過一點吧？”尹昱飛說，他抬起眼眸環視了這個家半圈，隨即又低垂下來。
屋內的客廳很小，擺放的物品都顯得格外擁擠，一台破舊的老電視機，一張勉強稱得上是沙發的長椅，一張四個腳並不平穩的方形老舊餐桌上，還有幾張已經被歲月衝洗得還原了本色的凳椅。廚房就在客廳的一角，讓本來就不大的客廳顯得更加擁擠了。
還有兩個臥室，一個是尹昱飛的。另外一個臥室，是他母親和妹妹的。在那個臥室裏，他的妹妹已經躺在**熟睡了。
“你是那麽
想的嗎？什麽才是你心裏所謂的好過？住好的房子？用高檔的家具電器？穿好的貴的衣服？有花不完的錢這就是你想過的好生活嗎？！”她的那種眼神，如果尹昱飛現在扭過頭與之對視，他一定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他的拳頭緊緊握著，不爭氣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不是……不是我想要那種生活……而是我想給你和妹妹那樣的生活！”他的吼聲中夾雜著對自己的不滿，對現狀的不滿。他總感覺是他拖累了她們。
正在臥室裏熟睡的妹妹尹孝雪突然被客廳裏的聲音驚醒了，她下了床，推開房門，偷偷地觀察著客廳裏的動靜。
“如果沒有我的話，媽媽和妹妹的生活肯定會好過一點吧？”尹昱飛轉過身來，望著母親鄧俞蘭。她好像又蒼老了一些，頭發更白了點，皺紋更多了點……
“我隻是撿來的孩子……我很清楚這一點，隻是一直當做不知道而已。你……幹嘛讓一個撿來的孩子拖累了你呢？！”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尹昱飛的臉上，五根鮮紅的指印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尹昱飛的臉部。
尹孝雪屏住呼吸，睜大眼看著剛發生的一幕。媽媽竟然打哥哥耳光了……在印象裏，母親一直都是屬於有話好好說的那種人。無論他們犯了什麽錯，她一直都是動口不動手，頂多也罰站罰跪。可是這一次，母親怎麽突然這樣了？
“尹昱飛，你聽著。從我撿到你並收養你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親兒子！我就是你的母親！”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尹昱飛的臉上滾落，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頭低得不能再低，雙手握緊成拳，胸腔起伏得厲害。無言以對。
鄧俞蘭慢慢走進他，每一步都有著心酸與執著，不過，撫養他的這些年裏，她從來都沒後悔過她當初的決定。
“我要撫養這個孩子。老公，孝雪，你們會同意的吧？”她說。
“無論怎麽樣，我都會撫養這個孩子，或許是有種緣分讓這個孩子倒在我們家門口然後遇到了我吧。我希望你們能夠尊重我的決定。”她說。
“我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是我就是不忍心讓他受苦，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他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她說。
即使他來到這個家的第二年，鄧俞蘭的老公因車禍去世，家裏經濟斷了收入，陷入了困難，她也從來沒有打算把他丟掉的想法。
“我……”尹昱飛抬起頭，使勁地擦了擦眼淚，“其實我也是一直把你當親生母親的……”
“那麽就不要侮辱你的母親會有把你當做拖油瓶的想法。給我好好活著，我對你的撫養並不容易的。對我來說，最好的生活就是我和孝雪還有你，我們一家三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
他狠狠地點了幾下頭，“嗯！”
“所以，兒子你要好好的，沒有什麽更好的生活會比現在你和孝雪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邊還要好的。這就夠了。”她說著，擁抱住尹昱飛。
被母親擁抱著，身上的那些傷意外地並不覺得疼了，尤其是臉上的那一巴掌。
“疼不疼啊？”她鬆開尹昱飛，摸著他被打的那半邊臉問。
“不疼了。睡一覺所有的傷都會消失的，你不用擔心。”尹昱飛說。
“吃了飯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她一邊整理他的衣領，一邊對他說。
“嗯。”他微微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