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開著。
目光一撒,祝餘看到寬大辦公桌後的中年男人半低著頭,似乎在工作,渾然忘我的狀態。
他敲門。
男人似乎被驚到,抬眼很促急,俊朗的臉上帶著緊繃的不悅,見是祝餘,不愉的情緒瞬息間堙滅,冷淡的道:“進來。”
祝餘走過去。
幾秒鍾的時間,注意到男人以極順其自然但莫名緊繃的態度,將一張薄薄的紙樣東西放進抽屜裏。
放進去之後多看了一眼,推上抽屜後虎口還卡在那裏,似乎怕東西飛出來。
睫毛輕掠下又抬起,祝餘在辦公桌前站定。
他臉色也淡淡的,心道便宜爹祝曉申長相倒很俊朗,不過好在他這前世今生一模一樣的臉倒是和對方並不相像,挺好。
要不,多少有些糟心。
祝曉申眉心無意識皺著:“怎麽不接電話?”
祝餘:“靜音,沒聽到。”
“為什麽提前走?”
“班主任說不是我的錯,可以離開。”
很標準的一問一答,沒有多餘的贅述,包括語氣詞。
祝曉申眉心卻皺的更緊:“你這是什麽態度?”
冷冰冰硬邦邦,長脾氣了,在使性子?
懦弱畏怯的時候他不喜歡,但這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卻好像同樣不那麽順眼。
祝餘:這就……願聞其詳。
心裏其實帶著某種惡意,上輩子在娛樂圈混的如魚得水的人,怎麽會不知道雙方溝通時該怎麽拿捏尺度。
父子之間麽,作為子的那個,乖巧聰慧一些總沒錯,言語親近更勝一籌,要是撒嬌說些貼心話,有錯的還會被體諒,更不用說他這受了委屈的。
可祝餘不想。
也許有上輩子活的累,這輩子直戳戳來去爽快的緣故,也有隱約的鄙夷,為便宜爹出軌在前,不善待親子在後。
管不住褲腰帶的男人,不值得尊重。
窗外天光微醺,屋內卻好似抽離了溫度似的,靜默的像被按了暫停鍵。
祝曉申呼吸粗重了許多,站起來:“又不說話!怎麽,我虧待你了嗎,我是你的仇人嗎,全天下就你最委屈,你看看小然,學習、脾氣、交際哪一點不比你強,你就不能跟他學學……”
他還待往下說,卻又猝然停住了。
因為隔著一張桌子,少年不閃不避看過來的眼。
真像啊,讓他愛到極致又恨到骨子裏的眼,完美的遺傳過來,似乎是那人在欣賞他的失控,在嘲笑他還是放不下。
祝餘很失望,為便宜爹訓人時匱乏的詞匯,還有沒營養的內容。
他五官生的極好,其中又以眼睛最為出彩,大而清亮的杏眼,像秋日天幕清亮時的湖水,平靜而專注的看一個人的時候,能倒映出對方最狼狽的一麵。
現在倒映出的,是祝曉申的憤恨無力,還有怨懟。
怨懟?
那目光不像是看兒子,倒像是透過他看什麽別的人,而那個別的人沒準還是個負心漢。
祝餘習慣性的揣度起來,片刻又撩開手,關他什麽事。
沒興趣。
見便宜爹似乎要歇一嗓子,他清晰而沉靜的道:“不是我的錯……”
再後麵,就是柳溶月過去的所作所為,末了惡意點評:“我覺得柳老師可能喜歡你,要不然怎麽總是針對我,大概是嫉妒。”
其實這話很沒道理,畢竟他和祝韶然是一個班,柳溶月要真那什麽,要嫉妒也該更嫉妒婚生子的祝韶然。
像一把鐵錘當頭而下,祝曉申眼前一黑。
都什麽亂七八糟!
暴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祝餘格外堅持自己的觀點一樣:“可是明明是柳老師不對,你卻還是怪我。”
祝曉申咬牙,想說什麽,竟發現一時措辭不得。
憋了又憋,解釋道:“柳溶月不會再回學校,你……你以後少惹事生非,多和小然學學,出去吧!”
他原本是想問問學校的情況,甚至再安慰兩句,但隻要看見這張臉……算了。
祝餘沒有錯過祝曉申一閃而逝的懊喪。
他沒有憐惜眼前這位男性的心,畢竟大家這個……萍水相逢麽,強調了一點:“我不和祝韶然學,我們不一樣。”
祝曉申:“……”
父子兩個對視,他看到少年冷淡的眼,不是過去刻意想親近但又故作姿態的疏遠,而是真真正正的……
心頭驟然一緊,然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某種很珍貴的東西。
這種空寂突兀而強大到讓人畏懼的地步,一時竟沒有開口。
被自己的叛逆驚呆了?
真是太不經造了,祝餘感慨著,然後說出自己的訴求:“我想搬出去住。”
祝曉申幾乎立即道:“不行!”
祝餘平靜的陳述:“這裏沒有人喜歡我,我想搬出去。”
他知道說一次不會成功,念台詞並且很不走心的念過,然後轉身離開了。
如果祝餘此時回頭,應當能捕獲到祝曉申有些無措的神情,但他沒有。
沒必要,真正的祝餘已經不在了。
至於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在該被在乎的時候被人遺忘,有些東西,遲到就是遲到。
祝餘離開後,祝曉申還站著。
後知後覺的,他忽然反應過來,祝餘從進來到現在,不曾叫過一聲爸爸。
他低頭,拉開抽屜,看著照片上巧笑嫣然的女孩,低聲的:“我沒錯。”
祝餘溜溜達達的回臥室。
總覺得哪裏不對,去洗手間照鏡子,祝影帝顏值依舊在線,隻臉上沒什麽笑意。
為什麽不高興?
大概是便宜爹黏黏糊糊的態度,恨不像是恨,愛不想愛的,還總拿祝韶然壓他,毛病!
他心情不陰不陽的時候,就喜歡做點雜活。
以前是打掃衛生,現在……從書包裏拿出到貨的監控,選了合適的地方安裝。
翌日清晨,一家吃早飯。
祝餘吃相極佳但旁若無人,完全當身邊的一家三口是透明。
沒什麽好聊的。
冷不丁祝韶然道:“祝餘,你不高興啊?”
祝·有飯吃就高興·餘:“……還好。”
在鏡頭麵前表演多了,沒有鏡頭而且心情又不是很跌宕起伏的時候,他通常都懶懶的。
懶著懶著,看上去倒真有一兩分清冷。
祝韶然不信,爸爸很忙,和他們一起吃早飯的時候不多,一旦有機會,祝餘總是要偷偷看爸爸好多次,這次卻冷冷的。
昨天晚上,被訓斥了吧。
便道:“爸爸也是為了你好,柳老師雖然不是很好,但畢竟是我們的老師,你要尊重她,吵起來很難看。”
說完了看祝曉申,爸爸應該會覺得他比祝餘懂事吧。
馮婉昨天就接到了柳溶月哭訴的電話,涉及周家,她委婉的拒絕了對方要自己幫忙回學校的請求,但心裏總還是不舒服。
看丈夫陰沉著臉,便道:“小餘,聽到沒有,和爸爸道個歉,他也是為你好。”
這話卻是直接判定了誰對誰錯。
祝餘:“……”
沒來得及說什麽,碟子裏已經多了一個蝦餃,祝曉申夾過來的。
馮婉:“……”
祝韶然:“……”
祝曉申還記得祝餘那句搬出去住,淡淡道:“不是祝餘的錯——柳溶月,以後和祝家沒有關係。”
後半句卻是對妻子說的。
湯匙碰到碗邊,當啷一聲,馮婉掛著淡笑的優雅麵容僵住。
上午第二節 是英語課,隔壁班的英語老師來上的課,隻說柳老師有事請辭了。
班級的同學家裏大多都富貴,耳濡目染之下對某些事很敏銳,聞言不禁看向祝餘,難怪敢那樣和老師剛,原來……祝家並不像想象中那樣不看重這個私生子。
祝餘坦然接受各種意味的注視。
這天之後,班上的同學對祝餘客氣了很多。
至少當做正常人看,不再隨意調侃和侮辱,這卻是後話。
周三下午放學後,祝餘準備給自己開個小灶。
昨天的隨堂測驗成績下來,他考的不錯,能看出明顯的進步,還是那個小餐館,因為和樊有端順一半的路,兩個人結伴走。
出校門不遠,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路邊。
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跑過來,攔住祝餘和樊有端,想著自家老板那句“好看的那個”,看向祝餘:“祝小少爺,我們老板想見見你。”
老板
祝餘看向黑色轎車,靠著他這麵的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冰雕雪砌般冷峻的臉。
一個億!
杏仁大眼彎了彎,祝餘對那人道:“周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