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全貌的紀修未作評價,他的沉默在任何時候都很管用。
過去的事終究要過去,生而為人,還是要著眼於現在。
老太太見他緊抿嘴唇一言不發,並未生氣。
她隻是在陳述事實,並不需要聞者戰隊。
幼兒園的小朋友才會因為你討厭可愛的小兔子就不和你玩耍。
“所以紀修,我是感激你的。這兩年奈奈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也跟著她開心。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奈奈,但把她交到你手裏我很放心。這兩年來,我活得特別自由自在,沒有任何擔心和顧慮,每天都非常輕鬆,也愛上了喝酒,怎麽喝都不怕耽誤事。自從鶯楠走後,奈奈的好與不好在我心裏就成了第一位,她一個人就占了我百分之八十的心,本來我應該安享晚年,卻因為不放心她,多活了這麽些年頭。等你們辦完婚禮,我老太婆也要歇一歇了。”
說著說著,老太太就打起了瞌睡。
紀修想取走她手裏的酒杯,猛然間,老太太又恢複了清醒,繼續跟她絮絮叨叨:“紀修,我很高興你能和奶奶在一起,這樁婚事是我和你奶奶敲定的。紀修,你是個好孩子,你奶奶把你教得很好,這兩年來我也常和阿細講電話,聽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奈奈,有她替我看著,我一點也不擔心奈奈今後受欺負。”
“外婆,她不會被欺負的。”紀修保證。
老太太眯著眼看他一會兒,嘴角噙著笑:“那就好,那就好……”
此時此刻,紀修伸手去擦顧奈嘴角那點奶油。
顧奈捉住他的手腕,歪頭小聲嘀咕:“好多人在看。”
紀修收回手,餐廳外的夜景已變成另外一幅景象,想了想,他幹脆拉她起來,兩人像快樂的小老鼠一樣溜了出去。
大樓西側設有平頂泳池,因為還未正式營業,管理人員尚未到位,倒讓他們兩個占到了好風景。
露台風急,吹皺泳池水,也吹散了幾分夜色。
顧奈瞬間就感到自己濕潤的手心被吹幹了,她不好意思地從紀修掌心抽回手,撥撥被狂風吹亂的發絲,抓住被吹得鼓起的裙子,蹲在泳池邊劃了劃水。
池水清涼,她很是愜意。
“以前我的手都不會出這麽多汗的。”她朝紀修苦笑,“現在我變得很怕熱。”
紀修將她從地上拉起,握著她變冰涼的手,慣性地揉捏著她的骨節。
大概是為了防止丟失,她今天並沒有佩戴情侶戒指。
倒也好。
最近顧奈變得十分急躁,往常他們不說話也能膩歪很久,但今天她卻迫切需要聽到他的聲音。
可紀修隻是一味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心事。
才緩了一會兒的手心又開始冒汗了,她試圖掙脫,但紀修沒讓。
他也不說話,就這樣擁著她。
她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得身形一晃。
紀修轉身將她抱到安全的地方,水池邊的景觀燈在夜間變幻著不同的色彩,照得他臉色忽明忽暗。
腿軟的顧奈不由自主地圈住他的脖子,神誌昏昏,極度懷疑其他蛋糕裏也是朗姆酒夾心,要不然她怎麽就醉了呢?
紀修緩緩鬆開她紅潤的唇瓣,額頭抵著她的,聲線猶如在荒蕪的沙漠埋藏了千年,他說:“我愛你,顧奈。”
“無關家世,無關過去,未來。此時此刻,我愛你,顧奈。”
“嫁給我,好不好?”
顧奈覺得頭更昏了,整個人幾乎無法站穩。
紀修將她抱到躺椅邊,扶她坐下,擺弄好她被風吹亂的裙子,從內兜掏出戒盒的同時,單膝跪下。
風依舊很大,這個露台委實不是求婚的好地方,但他卻紋絲不動,將絲絨戒盒打開,露出那星辰般的璀璨,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嫁給我好不好,顧奈?”
她看著他,那雙清亮的眼睛繾綣地纏著他,惶恐地依賴著他,沒有保留地相信著他。
仿佛他就是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屬於他。
許久得不到她的回應,紀修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他歎氣:“你別總是哭啊。”
埋怨的話如水般溫柔。
顧奈擦擦眼淚,撲進他懷裏:“你再問我一遍。”
“嫁給我好不好,顧奈?我懇求你。”
她吸了吸鼻子,迎著大風,說:“我願意,我願意的!”
顧不上給她戴上戒指,紀修緊緊回擁她。
他曾問奶奶,他該怎麽做?
奶奶說,天上的星辰要用人間最真的心去換。
今晚,他換到了。
星星在他懷裏。
###番外一
雖然懷孕事件是個烏龍,但是顧奈和紀修結婚後沒多久就真正懷孕了。
由於休學結婚生子,顧奈比別人多花了一年才拿到畢業證書。
為了慶祝畢業,紀修特意要了一周的療養休專心陪她。
正巧奶奶老家的房子新裝修了一番,紀修也有許多年不曾去過,於是夫妻二人便決定去海島玩幾天。
又是轉車又是坐船,等下了碼頭,顧奈隻覺得頭暈目眩,心口發悶,想吐。
暗忖:這是來度假呢,還是來受苦?
下了環島巴士,顧奈按住被海風吹得直往後掀的草帽茫然四顧。
除了墨塊一樣黑的怪石峭壁,周圍隻有被海風吹得倒伏的尖茅草。
對著地圖看了半晌,仍不辨東南西北,她隻好決定碰碰運氣。
拖著行李走了一段,有人騎單車呼嘯而過,那騎手騎出一段,又倒退回來。
看清來人,顧奈跳著朝他招手,拖上行李箱一路朝他小跑。
“老公!”
紀修在她身邊刹住,接過她手上稍小的登機箱掂了掂,拎上就走。
原地佇立的顧奈看著他騎車遠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氣:“喂!你都不管我嗎?”
回答她的隻有烈烈海風。
五分鍾後,紀修折返,有過之前的經驗,這回他載走了銀色大號行李箱。
他第三次回來,顧奈才得以跳上單車前杠。
顧奈沒坐過前杠,下坡時尖叫了一路。
等二人站在刷成檸檬黃色的漁村小屋前,顧奈摘下草帽,一臉虛驚問道:“這兩天你就住這裏嗎?”
雖然來之前奶奶給她打過預防針,可看見房子實體,她難免還是蹙了眉。
這也,太簡陋了吧?
這不是等於送她家潔癖三級兼審美登峰造極的紀醫生是來參加變形記了嘛?
紀修是兩天前到尾新島的。
這座一天隻有一班船的小海島是生養邱阿細的地方,紀修小時候放暑假常來島上釣魚畫畫。
島上天氣惡劣,常遭大風大雨,甚至台風,於是漁民們都把房子修得很矮很敦實。
邱阿細上了年紀後腿腳不便,幾乎沒再來過。但為了留個念想,一直沒把房子賣掉。
把房子參觀了一圈,顧奈放心了許多。這裏雖不比大溪地的藍天碧海,但布置得十分富有野趣,像個小動物的秘密花園,有屬於它的浪漫。
顧奈含著一支雪糕坐在門前台階上,看著院子裏的菜園,幽幽歎了口氣:“晚飯算是有著落了。”
奶奶說菜園是她大伯家的媳婦在管,已經打過招呼,這幾天她想吃什麽就摘什麽。
顧奈走到番茄地裏瞧了一圈,大概是島上風大的緣故,這裏的支架搭得十分低矮,她撥開葉子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全紅的番茄。
這兩年她的園藝水平大有精進,倒是很久沒見過如此畸形的瓜果了。
結婚前,公公婆婆想給他們夫妻在榕城買婚房,紀修對別的沒要求,隻說院子要大。
二老也摸不準他究竟想要多大院子,就隨便買了一套。
因為裝修,顧奈和設計師去了一趟,這才發現,公婆給她買了五畝地,地裏建了她的新家……
一起去看房子的還有邵鴿,回去後邵鴿忍不住在小群裏吐槽:“學長,你老婆還懷著孩子,你這就打算讓她開荒種地了嗎?”
紀修隻回:“會派上用場的。”
果然,一語成讖。
顧奈的孕吐一直斷斷續續,吃辣管用,但奶奶和營養師都覺得太過依賴吃辣也不好,但試了許多方法都不管用,最後發現,讓她下地幹會兒活就成了。
每次顧奈去新家監工,都會順便在地裏種點什麽,回家當晚往往胃口大開,吃完飯還能嚼小半袋牛肉幹。
於是,顧奈隔三差五就會去新家種地。
新房裝修好前,她已經歸置好了菜園,花園,和一片玉米地。
後來打聽了家裏人都愛吃什麽水果,她又陸續種上了各種果樹。
婆婆紀女士一開始對這個兒媳還有些犯怵,畢竟是懷著孩子上門的,誰知道她有什麽目的?
但觀察了一陣發現,這孩子沒什麽心眼,人也乖巧。
平時的愛好也就彈琴畫畫下廚房,也不愛花錢,紀修的工資全被她拿去開墾荒地去了……
至於“母憑子貴”,完全是年紀小不懂事所致,也不能全怪她……
在菜園裏搜刮了一通後,顧奈抱著一堆“歪瓜裂棗”回到小房子裏。
紀修正在調試電視機,島上信號不太好,看一陣就會出現雪花片。
顧奈查看了冰箱,又將帶來的食材一一拿出來存放。
紀修關了電視,從她帶來的行李箱裏取出一堆煙酒茶糖:“先別弄了,把東西送了再說。”
顧奈對著鏡子照了照,確定妝沒花,於是提上東西高高興興地隨他拜訪島上的親戚。
在島上走了一圈,夫妻二人終於空手回到家中。
等把房子整飭一新,吃上晚飯,已經是晚上八點的事了。
洗了澡,兩人總算能坐下好好說會兒話,雙方竟都覺得這樣的時光很難得。
因為懷孕,顧奈不方便出國,當時他們連蜜月也免了。
現在想來,還是會稍稍有些許遺憾。
而紀修從今年三月起開始了榕城北京兩頭跑的生活,一周有三天他都在北京上班,忙得起飛。
顧奈自己也不得閑,她一邊要準備畢業,一邊還要照顧寶寶,平時還好,有保姆有婆婆,還有奶奶幫她照看小孩,但寶寶一旦有個頭疼腦熱,就誰也不親了,隻有顧奈自己抱他才不哭。
一晃眼,終於畢業了。
鬆了一口氣後,猛然發覺,她和紀修已經很久沒有兩個人單獨相處過了。
紀修關掉燈,點了一顆香薰蠟燭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長腿邁過一係列障礙物,悄然窩進沙發抱住洗完後香香甜甜的老婆,親了下她柔軟的發頂,垂著眼皮問:“憲憲睡了嗎?”
“還沒,婆婆說物業剛送來姐姐寄來的包裹,奶奶抱著他去拆禮物了。”
回完最後一條信息,顧奈鎖上屏幕,放下手機,軟軟地偎進他懷裏,吊在他脖子上蹭了蹭,“這兩天你休息得好嗎?”
“嗯,很好。”
“那就好。”顧奈含笑,“那你有沒有想我?”
他好不容易有假,事前她特意叮囑,讓他別想著家裏,也不必來電話。
雖然他並不排斥黏黏糊糊的夫妻關係,但偶爾讓他在自己的世界裏好好休息兩天還是很有必要的。
這還是真真提點她的。
真真說,就像中年男子下班到家前總會在車庫裏抽根煙再上樓那樣,獨來獨往慣了的紀修也需要喘息的空間。
顧奈回憶起剛認識那會兒像個夜行俠那樣離群索居的紀修,不得不認同真真的說法。
紀修並不喜歡熱鬧。
而現在,他每天要麵對那麽多不同的患者,有時下班回到家根本不想說話,但家裏卻有一堆關心他的人不停想跟他搭話。
自從他爸爸榮退後,他兄長就順利接了班,工作一忙也是十天半個月都不著家,加上操辦完婚禮後,顧奈沒多久就懷孕了,紀女士就打著“照顧兒媳婦”的旗號,搬到了榕城。
左式雄是個離不開老婆的,老婆在哪兒他在哪兒,過不了多久,也一塊搬到了榕城。
紀修倒不反對父母都來榕城養老,父親身體不好,和他住在一起能方便他照料。
隻是沒想到不出一個月,奶奶突然把爺爺的骨灰安排下葬,包袱款款地從春光鎮搬到了榕城。
對紀修說的理由是:“我還不是怕你媽媽欺負你老婆?”
紀修心想:憑著肚子裏的那個,誰敢欺負我老婆?
但他還是依了奶奶,畢竟奶奶也上了年紀,把她獨自放在春光鎮他也不放心。
如此一來,家裏的空房間一間一間被填滿,人丁單薄的左家,竟也湊齊了“四世同堂”的美好畫麵。
而紀修的家庭地位也隨著憲憲的出生一落千丈。
從前他一回家就有奶奶和媽媽圍著噓寒問暖“今天忙不忙累不累”,自打憲憲出生後,長輩們都隻顧著哄寶寶去了,偶爾叮囑他下班記得帶包紙尿褲但他忘了還會被奶奶數落一頓……
左式雄出麵安慰兒子:“你剛出生時,你奶奶和你媽媽也是這麽對我的,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說完,扭頭便拿著玩具哄憲憲去了,全然不顧原地呆若木雞的親兒子心裏是個什麽想法。
最先察覺紀修不對勁的人是顧奈.
雖然寶寶有保姆照看,但她習慣了喂夜奶,有時被鬧鍾鬧醒發現床的另一側是空的,一定能在嬰兒房找到紀修。
夜深人靜,一大一小父子倆坐在地上推小車。這樣的情景,任誰看了都會難免鼻酸。
顧奈這才發現,她的老公好可憐。
憲憲平時有太奶奶抱,有爺爺奶奶抱,有保姆抱,大家都搶著來,根本就輪不到他爸爸。
紀修隻能趁大家都睡了,才能偷偷抱一會兒子。
對寶寶憲憲而言,每晚將他從保姆房間偷走,又悄悄把他送回的人,不像爸爸,更像是他的朋友。於是半夜相約在嬰兒房,幾乎成了他們父子倆的日常。
後來,憲憲到了點就會自己醒來。
他不是那種愛哭鬧的寶寶,有時紀修被事耽擱去晚了,他自己也能安靜玩一會兒。
以至於他們這對賊父子半夜起床玩的行徑,從頭至尾都沒被保姆發現。
日子一長,顧奈算是看出來了,終於忍不住問老公:“每晚去惡龍洞穴偷寶的遊戲,很好玩是嗎?”
紀修想了想,從睡衣胸兜裏掏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可愛玩具,說:“你要不要一起來?”
顧奈絕倒在床,婉拒:“你去吧,我困。”
“你自己說的哦,別怪我沒叫你。說實話,你兒子還挺好玩的。”
顧奈皺眉,這話聽著耳熟,她似乎從很多人嘴裏聽到過。
比如衛揚,丁善學長,還有邵鴿。
作為寶寶的幹媽,邵鴿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把寶寶香夠了才說:“你生孩子不就是為了給我們玩的嗎哈哈哈哈……”
顧奈:“……”
才不是,哼。
大約每天都過得忙忙碌碌,她現在想事情總是三秒就拋之腦後,故而對於自己生了個“公認玩具”這回事,倒也沒細究。
她得承認一個事實:她兒子好像——真的挺好玩的。
小寶寶不會說話,整天隻知道咿咿呀呀流口水,又香又軟,連她自己得閑也要逗他玩一會兒,更別提外人了。
紀修對兒子就更隨意了,兒子咯咯笑他就抱一會兒,兒子嫌他他就走開,顧奈還記得為了準備新生兒出院,紀女士特意買了漂亮的提籃,結果他隻記得帶顧奈防風的帽子,把提籃忘在家了。
紀女士忍不住嘮叨起來,他就從車上找了個快遞紙箱,隨意折了折,把兒子放進去,就這麽出院了。
事後紀女士每每看出院紀念照片都要唉聲歎氣一會兒,說一句:“也隻能是親生的才能忍下這口氣,憲憲不難過,奶奶疼你哦……”
關於“喜當爹”這回事,紀修很是後知後覺,要不是工作忙,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在“置身事外”。
不過顧奈並不難過,都是生平頭一回為人父母,有的爸爸麵對屎尿屁能做到事必躬親,就會有需要三五年才能消化自己新身份的笨爸爸,大家誰也別瞧不起誰。
紀修本人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各種惡評,對他來說,老婆愛他就好,兒子的話,聽天由命吧。
顧奈私底下總覺得他奸猾,為什麽這麽說呢?
她也是生完孩子小半年才發現,他就是喜歡擺出這副“別的我什麽都可以不要,老婆對我好就行”的調子討她歡心,同時還擺出一副“我就是個工具人,傳宗接代任務完成即可丟棄”的可憐相惹她憐愛……
雖然,在外人看來,他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顧奈年輕底子好,進產房2小時就順產生下了憲憲,小嬰兒軟乎乎一團,紀修隻看了一眼就把孩子交給了奶奶。
別的爸爸總愛去育嬰室晃悠,紀修下了班就守在老婆床前寸步不離,老婆吃不下的月子餐他全包圓。
親友前來探視,他隻嫌吵鬧,把剛出生沒幾天的兒子推出去“應酬”,自己陪老婆去洗頭發。
顧奈常被朋友笑話“家裏看得緊”,多半也是因為老公實在太黏人。
要不是“工作狂”的人設早就立了出去,恐怕他還能幹出整天閑賦在家陪老婆開荒種地的事兒。
他幾個要好的同事取笑他:“我們調侃歸調侃,紀修你可不能真的辭職啊,你要是走了,我們上哪兒去找這麽水汪汪的農副產品呢?”
更有過分者還提出了具體養殖要求:“紀修你家的還夠嗎?要不你再讓奈奈養幾頭豬吧?正好最近豬肉貴……”
惹得眾人一頓哈哈大笑。
事業家庭兩手抓,兒子老婆雙豐收的紀修,在外麵是人人稱羨的對象,但在家,隨著兒子日漸可愛,他的地位也就每況愈下,雖然他完全有能力成為這個家的重心,但他卻刻意回避成為重心,熱鬧是他人的,他人即地獄,他更習慣一個人。
可是,顧奈總是忍不住試圖在他和這個家之間建立血緣以上的親密聯係,他有時配合,有時不配合。
真真結婚後同丈夫搬到了北京定居,不時能和紀修碰個麵,發覺到出問題後,她主動約了顧奈一塊看話劇。
家庭題材的話劇。
散場後,真真點了一支煙,對顧奈說:“你得給他騰出一塊空地,讓他一個人吸收一下天地元氣。”
一開始顧奈並不知道怎麽做,後來試著找借口讓他回學校附近的公寓住一晚,發現果然有奇效。
雖然隔天又要重回原來的生活,但紀修已經慢慢拾回了畫畫之類的諸多愛好。
邵鴿感慨:“你對學長也太好了。”
顧奈但笑不語:“那是你不了解他。”
任何人都有對生活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哪怕身在極度舒適區又如何?
憲憲這麽可愛好玩,她依然有過逃離地球片刻的時候,那紀修呢?
不能因為他是男人,是丈夫,是父親,就剝奪他的身為“人”的基本權利啊。
“那你有沒有想我?”
紀修的回答是:“為了你來時能住得舒服點,我修了屋頂,洗了床單,還拔了菜壟裏的雜草,順便把房子刷成了兒子喜歡的顏色,你說我想你嗎?”
顧奈莞爾。
瞧,他是想她的。
每時每刻。
###番外二
婚後第一年,紀修就從方方麵麵了解了老婆的成長環境。
正因為了解,哪怕知道她的性格既可以安然享受專人服侍的總統套房也可以接受荒郊野嶺的帳篷,他依然不忍心她受半點勞苦。
奶奶的房子雖然隻是隻有三間房的海島陋屋,但依舊被他布置得很溫馨,就像童話裏的小房子,自有它的浪漫之處。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熱乎乎的懷裏,顧奈替自己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再度閉上眼睛。
難得他能一覺睡到八點,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好了。
自從結婚後,顧奈從婆婆紀女士那裏聽到最多的話就是——難怪了。
第一次泡溫泉,看見兒媳婦產後依舊賞心悅目的豐美身材,紀女士了然之餘說了句:難怪了。
紀女士頭一回失手摔碎碗,在婆婆趕來之前,兒媳婦一邊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一邊揚聲朝外道“奶奶,是我不小心打碎東西了”,紀女士失神之間說了句:難怪了。
時刻擔心每天隻睡四小時的兒子會猝死在手術台上的紀女士發現兒子婚後居然學會賴床了,紀女士欣慰說了句:難怪了。
難怪了,兒子會喜歡她。
難怪了,兒子會在榮退晚宴上突然宣布自己要娶妻。
如今的紀修依舊很能熬夜,但慢慢地也變得能吃會睡。
和顧奈談戀愛的那兩年,他每晚已經能睡六小時了,當然,熬夜折騰顧奈的時候更多。
婚後,顧奈因為妊娠期變得異常嗜睡,他也陪著一塊,有時能在**躺一天。
但作息顛倒的哺乳期,顧奈幾乎每晚都能安睡到天明。因為孩子一旦哭了,紀修會負責照顧。
有時顧奈會懷疑他可能是個外星人,畢竟哪有人陪孩子熬夜後還能精神抖擻地去單位上班,回家後陪孩子繼續熬的?
顧奈一直以為紀修和兒子不親是因為期許落空,安慰他:“我知道你喜歡女兒,不過,我們下次再努力就好了,你不要不喜歡兒子嘛。”
紀修卻說:“挺好的,沒有不喜歡。”
“你現在的情況和當初我收養‘哥哥’和‘妹妹’一模一樣。”
偏心不要太明顯哦他。
紀修說:“不要亂想,我真的沒有。”
雖然,他是更喜歡女兒,但兒子也沒有哪裏得罪他。
至少,奶奶和紀女士都很滿意她頭胎生的是個兒子。
倒不是這二位“重男輕女”,思想封建,而是她倆命裏都沒有女兒,隻和兒子丈夫相處了一輩子,都以為顧奈要是生個兒子,她們帶起來更得心應手。
她們哪裏能想象顧奈生的女兒會有多可愛?
……
不過,先生哥哥,再生個妹妹也不錯。
就是,生女兒的計劃,也被他安排在了十年後。
遑論他有多想要一個可可愛愛的小顧奈,但是孕期加月子長達一年,短時間內他都不想再讓她體驗了。
顧奈孕吐厲害,睡得多吃得少,一直也不怎麽顯懷。
直到妊娠21周,她出去陪紀女士逛街買護膚品才被導購提示:“這款產品含A酸不建議孕婦使用。”
也正因為肚子終於顯懷,奶奶開始真實地緊張了起來。
正好左式雄要帶紀女士進京開會,於是奶奶也陪顧奈一塊去了刺桐城。
紀修並未反對老婆帶球落跑,刺桐城都拿顧奈當寶貝,他也不擔心她在那邊會受苦。
隻不過,夜深人靜難免想老婆,可顧奈睡得早,他每次打電話過去,沒聊幾句就能聽見那頭一片鼾聲。
沒辦法,他隻好盡可能和同事換班,騰出假期親自去刺桐城。
但奶奶就跟防賊似的防著他。
頭一天晚上,奶奶勒令這對小夫妻必須分房睡,結果顧奈忍不住思念,半夜跑到了紀修屋裏。
奶奶和外婆告完狀,頗有種怒其不爭之感,惹得外婆一通大笑,人也跟著活泛起來,一塊跟著出餿主意。
這主意怎麽個餿法?
在無需承受生育之苦的林子榮看來,這主意都稱得上缺德了。
哪有外婆為了防止孫女婿碰老婆,便把孫女婿縫進大布袋裏的啊?
顧奈看著被奶奶和外婆一步一步縫進布繭裏老公,一時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事情傳揚出去後,紀修就成了整個林家的笑話。
不管是90歲還是9歲,刺桐城裏但凡是個姓林的,或者和林家沾親帶故的,管你是在大街上還是茅房裏,都要忍不住揶揄紀修幾句。
顧奈心疼他被外麵人笑話,怕他自尊心受挫,早早就打發了他回榕城。
沒想到,時隔小半月再來,紀修反倒更出名了。
這回來,顧奈讓他帶一箱蛋白棒送到海鮮酒樓,給一個叫李茜的服務生。
林家老太太時常帶顧奈來酒樓打牙祭,工作人員都認得顧奈,多數也知道紀修 ,畢竟,林子榮一說起表妹那樁盛大無比的婚禮就滔滔不絕。
故而刺桐城的人多半以顧奈娘家人自居,把紀修當新姑爺看待。
尤其他還是醫生,現在的人富貴病多,家族裏能出個醫生,多少有個仰仗,故而雖然他還很年輕,但大家也格外看重他。
紀修幫老婆送蛋白棒,沒想到林雲錫也在,沒聊幾句,雲錫就將他拉到角落出謀劃策。
“你不是醫生嘛,那你縫東西肯定很在行。真急眼了,那就先解開,等辦完事了,你再縫回去不就行了?”
紀修麵無表情地說:“我的手術基本都是無創。”
林雲錫:“那你讓小表姑幫你縫,她不是會裁衣裳嘛!”
紀修:“……”
他覺得還是老實待著吧,但凡屋裏有點動靜,奶奶就領著外婆一塊殺到了。
奶奶是來棒打鴛鴦的,外婆是來看熱鬧的。
六月中的海島不冷不熱,海鳥在碼頭盤旋,海風過境,吹得菜地裏的黃瓜葉露出泛白背麵。
顧奈被班船抵港的汽笛聲吵醒,睜眼摸到靜音的手機,查看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後,悄悄打開自拍功能,通過鏡頭查看還在睡的紀修。
她舉高鏡頭對準身後沉睡的他,他的眉、眼、鼻、唇,將他英俊的五官一遍遍隔空描繪,微笑不覺間爬上臉。
“老公,媽媽讓我們假期結束直接回思明州給爺爺過壽。”
紀修閉眼無意識地悶哼:“唔……”
“大哥說想憲憲了,明天奶奶先帶憲憲過去。”
“老公,你知道媽媽愛張羅,喜歡大操大辦,我知道她這樣是因為疼我,但你也知道,爺爺不喜歡張揚,他隻想安安靜靜和孩子們吃頓飯。”
紀修終於睜眼,他目光萃亮,問她:“你姐姐也回來?”
顧奈詫異,“你怎麽知道?”
“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是擔心她和我哥又吵起來嗎?”
顧奈低笑,托腮做花癡狀:“老公你好好哦,隻有你最懂我。”
紀修嗤笑:“少怕馬屁!”
島上用太陽能居多,為了保證老婆能洗到熱水澡,紀修都是讓她先洗。
把人打包送進浴室後,他從冰箱裏取出食材開始做吃的。
顧奈頭一回上島,也不知這裏缺什麽,於是從家裏搜刮了許多現成的醬料帶過來,其中就有一罐羅勒青醬。
她年輕,做菜的手藝說不上頂尖的好,但勝在有顆愛鑽研的心,偶爾弄出一道新奇的菜,總會惹來習慣吃中餐的紀女士的稱讚。
家裏長輩都很疼愛她,不過在做菜這回事上,左式雄作為紀女士的頭號狗腿,每次對兒媳的誇獎都隻有點到為止,無論顧奈做了什麽好吃的,事後他都要嚷嚷讓紀女士給他炒一盤什錦海鮮燴下飯。
一開始顧奈還以為公公不喜歡她,奶奶在邊上冷哼:“他那是不喜歡你,他是隻知道哄自己老婆,你不也有自己的老公嗎,晚上叫他哄你。”
原來如此,顧奈哭笑不得。
他們領證後,左式雄就給他們在榕城禦苑買了棟三千萬的別墅。
顧奈見過房子回來笑著對紀修說:“爸爸買了我夢想中的房子。”
一來,院子夠大。
二來,廚房寬敞。
紀修心想,回頭還得感謝一下馬秘書。
知顧奈者,馬叔叔也。
因為廚房空間足夠,她專門辟了一間pantry(配餐室,食物儲藏間),裏麵塞滿了各國產的醬料和她網購的零食。
她私底下曾說:“姐姐就有一間巨大的pantry,裏麵琳琅滿目,什麽都有!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學人精,可我小時候唯一的夢想就是躲在姐姐的pantry裏當隻快樂的小老鼠……你可不能笑話我。”
倒也不是什麽過分的夢想,一間pantry而已,他就算不是左式雄的兒子,也會努力掙出她這幾平方。
隻不過她產後大腿上長了一條妊娠紋,之後就變得極度怕胖,那間“老鼠窩”裏五花八門的零食隻好他負責在吃。
奶奶牙不好,爸爸心髒不好有忌口,媽媽比她還怕胖,兒子還沒到可以吃零食的年紀。
所以,全家隻有他的肚子能替她消耗庫存。
偶爾一次他誤食了藏匿其中的兒子的嬰兒食品被奶奶發現,還挨了一頓數落。
紀修冤枉,但紀修不哭。
……
###番外三
綿軟的羅勒葉混合鬆仁碎顆粒、辛香的蒜泥和幹酪碎,塗抹在浸過橄欖油的麵包片上,再煎兩顆蛋,就是很簡單的一餐。
顧奈吮去沾手指上的醬料,美滋滋地朝他笑:“今天我們做什麽?”
紀修徒手剝開鱷梨咬了一口,瞄了眼窗外的大太陽:“在家看電視。”
顧奈停住桌下踢擺的腳:“不出去走走嗎?”
紀修搖頭,他們夫妻倆都不是那種容易曬黑的體質,但一曬就紅。
往常顧奈在菜園裏幹活都是全副武裝才能進去,不然奶奶和媽媽能念她一整天。
紀修在室內工作鮮少能碰到烈日,但尾新島的日頭有多毒,海風有多燙,是他平靜童年裏一筆濃豔的紅黑色。
他可不想她曬脫了一層皮後哭唧唧找他訴苦。
顧奈有些失望,好不容易丟開兒子出門玩,卻隻能關在家裏躲太陽,那她為什麽要來?
躲家裏吹空調不爽嗎?
見她神情懨懨,紀修嘴巴一努,說:“你要沒事,把廚房那條鰻魚殺了?”
顧奈瞪眼,雖然結婚很久了,但還是不敢相信,這個寵老婆人設一旦使喚起老婆來也是如此得心應手……
不過,也不能一直養著那條鰻,遲早得殺的。
紀修和顧奈結婚時奶奶特意派人來島上接幾個長輩去榕城參加婚禮,喜氣是沾到了,但也把老人家折騰得不輕,對此他和顧奈都滿懷歉意。
後來顧奈生憲憲,奶奶也送了喜糖喜蛋到島上。
他們年輕夫妻禮數不周的地方,都有奶奶替他們把著關,島上的親戚對他們夫妻倆這麽客氣,全是沾了奶奶的光。
昨天上門打招呼後,就有各種人提著各種海產過來。
魚蝦扇貝應有盡有,還有一條粗壯有力的鰻。
送鰻魚的嬸嬸一臉曖昧的笑:“晚上殺了烤著吃,老公有勁!”
顧奈臉皮薄,羞答答地收下,回到家就連水桶藏進了廚房。
鰻魚好吃沒錯,但她也架不住紀修再以形補形啊……
“我不行,它力氣這麽大,我抓不住它。你來!”
昨晚紀修壓著她鬧了她多久,廚房水桶裏的大家夥就鬧了多久,明明睡覺前紀修在水桶上蓋了木板,還用石頭壓住,但廚房的水聲還是稀裏嘩啦,可見它多能“折騰”了。
紀修揚眉,提議道:“那我拿去放生?”
“那不好吧?”
那麽大的鰻魚,在市場上都不一定買得到。
嬸嬸說海裏野生的比人工養殖的不知好吃多少倍,隨便烤一下就油滋滋,香噴噴,肉質帶韌,但又有獨特的甜味,撒點海鹽就很好吃。
吃完飯,紀修去洗澡,顧奈負責收拾。
等他出來,顧奈正抱著電風扇吹頭發。
紀修抓著掛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兩頭走了過去,擠到她身邊一塊坐下,蹭風吹。
她頭發多,既有天賦,也注重後天保養,因此發質非常好,和她在一起生活這麽久,他幾乎沒聽她抱怨過頭發打結。
倒是經常睡到一半聽她哼哼:“紀修,你壓到我頭發了……”
因為這個,她曾考慮把頭發剪短,紀修舍不得:“大不了,我保持一下距離。”
他說到做到,不過,她習慣了被他抱著睡,睡到後半夜就又鑽他懷裏了,然後,依舊得麵對頭發被壓住的局麵。
剪頭發的議程反反複複提了無數次,最終依舊沒剪成。
而且紀修總有一種錯覺,好像她生完憲憲後頭發反而更多了,生長速度也是奇快,一轉眼,嬌俏可人的顧奈,就變成了長發及腰的顧奈。
紀修頭發短幹得快,吹完後悠閑地躺進沙發玩手機。
“還沒好?”
“嗯,後腦勺吹不到。”
“你不會反過來吹嗎?”
一直低著頭她腰不累嗎?
顧奈一怔,捋整齊頭發,傻乎乎地朝他一笑:“是哦,我可以反著吹嘛,真是笨死了。”
紀修側躺在沙發裏,支著腦袋冷嗤一聲。
這個傻瓜。
不過,這家夥傻歸傻,但也很美。
光是疊著白皙的兩條腿坐在凳子上側首捋頭發的模樣,也美得驚心動魄,叫人神魂顛倒。
紀修想起希臘神話裏成群的仙子站在靜靜的河水中,清洗如雲長發,總覺得很神聖。
她這麽美又這麽乖,難免會讓身邊人多替她考慮,任何操心的事,仿佛都會折損她的容顏。
包括她祖父過壽這樁幸事。
紀女士提議兩家人一起過,當然是出於好意,畢竟紀女士是出了名的疼兒媳。
但顧延卿生日,顧家哪個不比紀女士更重視?
更何況,還有顧奈那個愛出風頭的繼母。
關於這個“嶽母”的厲害之處,連紀修也不敢小覷。
顧奈坐月子期間,榕城這邊雇了月嫂,配了營養師,還有奶奶和紀女士一刻不離地盯著,別說外人,就連在醫院人脈豐富的紀修也實難插手家中育兒之事。
但刺桐城外婆還是不放心,就怕顧奈休息不好,特意派了家裏經驗豐富的老保姆過來做月子餐。
奶奶和外婆一向互通有無,這麽做也是雙保險。
可這樣一來,顧家就不好意思一個人都不來了。
付淑英作為顧奈的繼母,就算表個態,也得來榕城走一趟。
接到電話後,顧奈情緒不高,紀女士一問,她才說繼母這趟來還帶著妹妹上官喬月。
喬月那時已經在英國念大學,剛好聖誕放假回國,按理說來看望剛生產的姐姐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紀女士一向和付淑英不對付,不管付淑英做什麽她都覺得對方心懷鬼胎,別有用心。
關於這點,她在操辦紀修和顧奈的婚事時就見識過,要不是看在顧奈的麵子上,紀女士也不是能忍這口氣的人。
“蠅營狗苟,目光短淺,小家子氣”。
這是紀女士對付淑英的個人評價,她很納悶,顧立倫當年是昏了頭了偏要娶這麽一個女人做續弦?
對於父親的選擇,顧奈覺得實在沒有爭論的必要,事實如此,誰也更改不了。
紀女士說:“你想我學你那個姐姐,高高在上,對她視而不見?”
顧奈輕笑:“能那樣自然最好,畢竟,說起來,還是她有求於您的時候多。”
這話聽著順耳,紀女士這才決定得過且過,反正顧奈婚後就住榕城,兩家人除了逢年過節,也沒什麽機會碰麵。
但,架不住付女士有顆愛女兒的心啊。
正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付淑英在培養女兒這方麵,從來不落人後。
就算顧奈不爭不搶,在付淑英的眼裏,顧奈和喬月的較量就從未停止。
這兩年付淑英在顧家也算是揚眉吐氣了,光是喬月憑自己能力拿到曼大建築係的offer,就足以讓付淑英挺直腰板,更別提顧奈休學嫁人產子傷透了顧立倫的心。
而她打擊顧奈的手段,從來都是花樣百出,層出不窮。
當初籌辦婚禮時,得珍怕這個小嬸嬸克扣顧奈的嫁妝,本想攬下了這樁活,沒想到付淑英會和顧立倫哭訴起來了。
說來說去,無非是訴苦,她人微言輕,大家都不把她當回事,以為她拿不出好東西給顧奈,瞧,連晚輩都爬到她頭上來了。
又甩出立場說,她作為繼母,更應該在這種時候出麵,要不然外人還以為她偏心,冷落了顧奈這個女兒,外人萬一議論起來,折損的還不是顧家的臉麵?
話在理上,顧立倫卻沒有接話。
顧延卿三個兒子,立坤早逝,立訓常年在國外,顧延卿在國內的事務早就交給了顧立倫和侄子蘸白,但他們叔侄二人一起連軸轉也時常忙不過來,因此顧奈一直和爺爺姐姐更親。
除此之外,就是付淑英在照顧。
顧奈一向乖巧懂事,顧立倫對女兒很是放心,從沒想過將她養在顧延卿眼皮底下也會受欺負。
可顧奈的確受了繼母不少氣就是了。
付淑英折磨人的手段,從來不會在皮肉上留下會被外人發現的痕跡,她隻會在精神上打垮顧奈。
比如,她會將顧奈剛及格的卷子拿給喬月做,喬月能拿九十多分。
明麵上,付淑英會說:“你們姐妹總歸念一個學校,讓喬月提前做你的卷子,今後她心裏也有個數不是?”
顧奈從小被家裏人捧在手心裏長大,就算考不及格,也不會覺得是恥辱的事,爺爺一向教育她,但凡是人就有短板和缺陷,奈奈的短板就是不會考試。
但喬月才念初三就能做高二的卷子,還考得這麽好,顧奈能不受打擊嗎?
諸如此類的事跡屢見不鮮,顧奈雖覺得憋屈,但也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活該受這份窩囊氣。
她也長大了,不能什麽事都依賴家裏人,也得學著自己消化。
直到,她和顧立倫大吵了一架。
當時,顧立倫堅決反對她和紀修的婚事。
連顧延卿出麵也沒用,顧奈首先是他的女兒,其次才是顧延卿的孫女,他做父親的意見最大。
顧奈理解父親的固執,一直以來,他都給她最好的,時常因為不能陪伴她長大而感到愧疚,但又因為她乖巧懂事而感到欣慰。
他本質上是個十分溫柔的人,但真正能平靜走向敵人刺刀的,往往是看似溫柔沉靜的人。
一場車禍讓他失去了摯愛的妻子,顧立倫一度覺得了無生趣,在暗夜中走上了海邊的懸崖。
因為太痛苦,求死就成了解脫的捷徑。
是付淑英突然出現,聲淚俱下地提醒他:“那奈奈呢?你連女兒也不要了嗎?”
他猛地回神,這才在山呼海嘯中感到腿軟。
對啊,他還有女兒,他和林鶯楠的女兒。
顧立倫沒有死成,娶付淑英似乎成了順理成章的事,這段婚姻於他不過是兩個可憐人各取所需而已,無關愛與不愛。
可是,顧奈越長大,就越像她媽媽。
因為她越來越像亡妻,顧立倫深愛她的同時,也下意識回避。
付淑英則把顧奈當成假想敵。
到後來,家裏已經沒有一張林鶯楠的照片,隻有假期去刺桐城,顧奈才敢肆無忌憚地打聽媽媽以前是什麽樣的,晚上抱著媽媽的照片入睡。
一個女孩受了委屈最需要的人是誰?
當然是媽媽。
所以,顧奈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父親為何堅決反對她嫁給紀修時,忍不住朝他大喊道:“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也不會阻止我!我不理解爸爸你的所有好意!一點也不能!我真的越來越看不懂你了爸爸!我隻是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就這麽難嗎?”
顧立倫怔住,屬於自己的家……嗎?
“你說的什麽鬼話?顧家不是你的家嗎?”
“不是!”
氣急攻心之下,顧立倫咬牙揚高了手。
顧奈飛快閉上眼崩住臉,但父親的那一巴掌,始終沒有落下。
等了等,顧奈鬆開在身體兩側握緊的拳,緩緩睜開眼。
在她眼裏溫柔謙善的父親,就像落敗的公雞一樣神色灰敗。
她知道自己一時失言傷到了爸爸的心,但話已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她擦擦眼淚,心覺已經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於是果斷地離開了書房。
一出門,她就撞見了聽牆角的繼母。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她憋紅了臉,終於,看明白了一切:“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付淑英裝傻:“知道什麽?”
顧奈沒有搭腔,推開她,徑自離開了家。
既然元書和喬月都知道她在偷偷談戀愛,作為元書和喬月的生母,付淑英豈會對此一無所知?
況且,她一向愛翻顧奈的東西,就算顧奈把與紀修有關的一切都杜絕在外,但以付淑英對顧奈的關注度,她豈會不知道顧奈那點小貓膩?
這個女人一直在等時機,她在等顧奈犯錯。
如果顧奈和紀修鬧分手哭哭啼啼的回家,她就有能力把事情鬧大。
付淑英嫁到顧家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溫文爾雅的丈夫發這麽大的火,不枉她守著這個秘密這麽久。
但她這些小心思,顧奈何嚐不知道呢?
顧家這樣的門第,女兒家的婚事多半是顧延卿做主。
得珍性子不羈,再加上她有個說一不二的媽媽,她的婚事,誰說了都不算,全憑她意願。
那接下來就是顧奈了。
林鶯楠雖不在了,但林家那老太太還健在,老太太在一天,付淑英就沒有說話的份。
付淑英很清楚自己的尷尬,她有顧家兒媳的名頭,實則什麽也做不了主,也沒人聽她的。
她有一顆好勝之心,自然不甘寂寞。
故而,從顧奈中學時收到人生第一封情書起,她就故意放出話,顧奈長大後至少也得嫁一個“門當戶對”的,怎麽可能看上普通人家?家裏沒點漂亮底子,就別整天做夢了。
這話,是付淑英找到顧奈班主任說的。
當時辦公室裏的老師都被她的陰陽怪氣指桑罵槐震驚得瞠目結舌。
班主任喜歡顧奈,也知道付淑英隻是她的繼母,於是單獨叫了顧奈,原話複述了一遍。
“奈奈,你懂什麽叫‘捧殺’嗎?”
顧奈慘白著小臉點了點頭,“從前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班主任心疼地把忍住不哭的小姑娘摟進懷裏,說了一堆安慰的話。
好半天顧奈才把情緒緩和,她反過頭來安慰班主任:“沒事的老師,我喜歡誰隻能我自己說了算,我現在隻想把這期黑板報出好,評選能拿第一名,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班主任知道多說無益,這個女孩大智若愚,是好事。
人生許多問題都需要模糊處理,太尖銳了,隻會刺傷別人,又刺傷自己。
顧奈在學校一向受人喜歡,她脾氣好,不管男生女生都喜歡“欺負”她一下,同時也有很多人願意擋在她身前維護她。
付淑英去過學校後,不但周圍同學覺得這個女人無理取鬧,故意找顧奈的難堪,連那個給顧奈寫情書的男生都找到顧奈道歉,他不該給她帶來這麽大困擾。
但那男生又說:“可是我喜歡你的心就像黃金,像鑽石,像流星那樣,你要永遠記住啊!”
他完全沒有因為自己被人看不起而感到難過。
後來,顧奈連他長什麽樣都有點模糊了,隻記得他似乎姓謝,卻始終記得他這句話。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明白,任何時候她都應該讓“恨”大於“愛”。
因為,隻有愛才會讓人閃閃發光!
事實上,她也改變不了付淑英。
她再美麗再善良又如何?她不是她的女兒,她不是喬月。
但紀修說:“你是顧奈就好。”
至於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他大可以拿出六親不認的態度替她驅散在五十裏地之外。
顧奈鮮少提到她這個繼母,但紀修知道這位付女士不是什麽善茬。
他找不到顧奈那段日子,幾乎天天在驚雀巷等消息。
沒兩天,哥哥問他:“你是不是惹什麽麻煩了?為什麽有人在查我的車?”
紀修瞬間就猜到了是誰,隻對哥哥說:“沒事,這幾天我一直占著人家的車位。”
他哥生來人精,歎了口氣,也不和他繞彎子,直說:“是個女人,姓付,你小心點。”
紀修冷靜了一下,問:“她還打聽家裏了是嗎?”
“嗯,她打聽消息的人是媽媽圈裏有名的媒人,媽媽以為是想打聽我的婚事,結果白開心了一場。”
紀修也不瞞著哥哥,坦言:“那女人是我女朋友的繼母。”
“原來是這麽回事。那你當心,來者不善。”
付淑英確也有幾分本事,她能通過車牌查到哥哥頭上,這還嚇不住她,還敢繼續往下查,說明她並不覺得方向錯了。
果然,被她打聽到,左家其實有兩個兒子。
媒人隻需告訴她紀修常年在榕城,付淑英心裏就有數了。
她應該很恨吧。
顧奈沒有被愛情衝昏頭腦,愛上什麽窮小子,她肚子裏的種是左家的。
顧奈如她“所願”嫁進顯貴之家,她能不恨嗎?
就因為這個,籌辦婚禮期間,付淑英處處和紀女士對著幹,反正女兒又不是她親生的,為了出氣,她能得罪幾個算幾個,最好全得罪了,讓顧奈挨數落。
這才解氣。
紀修了解自己媽媽,紀女士是個直腸子,不經意就會被彎彎繞繞套住。
她生的兩個兒子,一個腹黑,一個極致腹黑,經常把她帶溝裏她都不知道。
這麽多年有紀修和哥哥持續不斷地**,紀女士總算長了點記性。雖然受了不少氣,但很快明白了付淑英的各種用意,全程忍著脾氣,熱熱鬧鬧地替孩子辦成了婚禮。
事後紀修他哥得閑和她複盤那些吃過的悶虧,她這才明白付淑英用心之險惡,每每咄咄逼人,擺明了是要逼她接招,好攪黃紀修和顧奈的婚禮。
為此顧奈私下特意謝過婆婆,感謝她多有忍耐和包容,她才能順利結婚。
紀女士心結尚未解除,又見不得漂亮姑娘當麵掉眼淚,隻好口是心非道:“那還不是看在你的份上。”
不過,她也擔心付淑英找顧奈麻煩,忍不住又說:“今後她再欺負你,你就和媽說。你得記住,從今往後,我才是你媽媽,姓付的狗屁不是!”
得虧是個後媽,付淑英要是顧奈親媽,紀女士是絕對不可能答應兒子娶顧奈的。
紀女士雖有兩個愛算計的兒子,還有個老謀深算的丈夫,但最討厭外人算計她。
而付淑英就是那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
但偶爾和顧奈念叨起來,紀女士依舊十分不解:“她做那些個蠢事,能落什麽好?”
左、顧兩家在思明州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兩家聯姻斷不可能草草辦一場。
但有些場麵是做給外人看的,有些是做給自己人看的,雙方客氣一些,有商有量 ,也是一樁美事。
左家自然是紀女士出麵,她雖更看重長子的婚事,但紀修娶的是顧家的女兒,她也不敢掉以輕心,聘禮單加了再加,不敢有任何怠慢。
顧家出麵的則是付淑英。
雖然顧立倫從女兒那句“我隻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家”裏意識到了許多過去他不曾了解的真相,但他無論如何也是這樁婚姻的反對派,加之得珍要留在德國照顧二哥,說來說去,還是讓付淑英出麵代表了顧家。
顧奈一看最後出麵的是付淑英就知道,書房那場爭執,的確傷到了爸爸的心,對此,她無可辯解,也就默認了付淑英替她出麵主持各項事務。
付淑英第一次單獨見紀女士,看過聘禮單後,發現附近就有一套房子,於是禮貌地提出想去看看。
紀女士沒覺得不妥,便帶她去了。
看完房子,她又帶“親家母”上了樓,本意是想請付淑英到家中過過眼,看看她娶兒媳婦的誠意,卻沒想到,付淑英喝著紅茶打量了一圈房子,冷不丁問:“樓下他們兄弟都分好了,那樓上我們顧奈有沒有份兒呢?”
紀女士當場就給氣著了,心想:我和我老公還沒死呢,這就惦記上了?!
付淑英就等著她發難,沒想到紀女士冷哼一聲,說:“這房子你就別想了,我老公老早立好遺囑打算捐掉的。”
回頭她學舌給丈夫聽,左式雄聽了哈哈大笑。
但這還是這二位女士的頭一回過招,之後,顧家也開出了禮單。
付淑英:“我呢,是一個隻知道在廚房熬湯的婦道人家,家裏到底多少財產我也不清楚,所以就請我家侄女擬了一張,奈奈從小跟她一塊長大,什麽都聽她的,本來珍珍是打算讓奈奈把孩子打掉的,後來還是你家紀修心誠打動了她,珍珍才鬆了口,要不然我們倆還不一定能坐一塊商量孩子們的婚事,所以,我也不敢替奈奈做主,她平時喜歡什麽她姐姐都知道,珍珍擬的單子肯定是妥帖的,就是她年紀還輕,也沒經曆過,難免遺漏,我還指望親家你多提點提點。”
紀女士哪裏還聽得進姓付的後來說了什麽,全程隻記得了一句:本來珍珍是打算讓奈奈別嫁的。
殺人誅心,就算後來顧奈嫁過來了,但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以至於紀修婚禮前夕顧、左、林三家人碰麵吃飯,紀修哥哥當著所有人麵漫不經心問了得珍一句:“聽說,你當初不讓奈奈嫁?”
當然,這是後話了。
得珍雖然灑脫,但被搬弄是非的人陰了這把,也不能輕飄飄揭過。
無奈,這筆賬算來算去,隻能掛在付淑英頭上,她實在沒理由和一個“外人”計較這些,隻能吃下這記悶虧。
顧奈雖然替姐姐說盡好話,但紀女士心裏還是留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還有紀修他哥哥,沒有比他更記仇的了。
他也不管顧得珍是誰的孫女誰的女兒,每次見麵必然要酸她幾句。一開始得珍並不理他,後來不耐煩了,也會還擊。
二人針鋒相對的架勢,任誰看了都驚奇。
……
顧奈隻有歎氣的份,她幫誰都不行。
唉。
###番外四
付淑英和紀女士第三次碰麵,顧奈和紀修也一起去了。
紀修不打算幫家裏做生意,因此無意分家產,不過他名下還有集團股票,再加上左式雄病倒那年他曾帶過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所以,他還有相關項目的分紅,這筆錢不少,說出數字很能唬人。
紀女士自認開誠布公,並沒有任何隱瞞,但付淑英反複問:“就這些了嗎?”
在她看來,左家生意做這麽大,紀修就分到這麽一點,她都替顧奈感到不值。
顧奈不好意思極了,低著頭不敢看未來婆婆。
付淑英訕笑:“孩子年紀小不好意思,我也是替她問問,親家你別見怪。畢竟奈奈在家當女兒的時候,她爺爺她爸爸她哥哥,都是揀最好的給她,說是公主也不為過了。這要嫁出去了,我們都怕她受苦。”
話裏的意思是,嫌紀修那點財產少了。
紀女士忍了忍,後槽牙幾乎磨平,冷笑道:“親家母果然是在廚房待久了,您要是看一眼我們集團今天的股價,也不至於說出這種話來。”
付淑英悠然飲茶,雲淡風氣道:“股票我是一點不懂,您別跟我這個見識淺的計較。但您也看到了,我家老爺子給了奈奈一棟樓收租,再加上奈奈她二伯母送的珠寶首飾名畫,加起來也不少呢。”
說著,付淑英拍了拍顧奈手背,讓她別怕。
要不是紀修之前和紀女士通過氣,就付淑英這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架勢,紀女士恐怕真的以為她是為了顧奈好。
但很顯然,顧奈眼中隻有驚惶和恐懼,對付淑英絲毫沒有感激之情。
要不是紀修說休息一會兒再談,她的指甲都快嵌進肉裏了。
終於,她忍不住打斷:“對不起,我想去一趟洗手間。”
紀修隨即站起來,對紀女士說:“媽,你們繼續談,我陪她去。”
“好好好,你們去,你給她買點吃的。”紀女士巴不得兩個孩子躲遠遠的。
紀修看了眼付淑英,應道:“好。”
上完洗手間,顧奈也不顧臉上化著妝,捧了清水就往臉上撲。
紀修比較擔心她的情緒,問她:“還好嗎?”
她搖搖頭,捶捶自己胸口:“胸口有點悶。”
紀修想了想,問:“你在家時,她一直這麽對你嗎?”
她苦笑一記。
付淑英玩弄她就像玩弄螞蟻那樣,她不會令她痛令她哭,隻會像現在這樣,叫她覺得胸口堵著一塊大石頭,隻覺得自己沒用,敢怒不敢言。
紀修臉色一沉,直言不諱:“她怎麽敢打著為你好的旗號要著要那?她當我是死的嗎?”
顧奈擦擦臉,歎一口氣,虛弱地靠在他身上:“她不是在替我要,她是在替喬月要。”
喬月雖然不是顧家血脈,但總歸也是顧家長大的女兒,沒道理姐姐嫁的風風光光,妹妹嫁得無風無浪。
付淑英不指望喬月嫁人時能拿到和顧奈一樣的陪嫁,畢竟顧奈還有得珍和林家幫襯,她隻希望喬月能拿到顧家這份就好。
顧延卿不是給孫女一棟樓收租嗎?
那喬月也要一棟樓。
如果顧延卿不給,她就敢鬧,顧延卿能不給?
老頭子臨了到頭,也就剩下一身好名氣,沒道理晚節不保,因為偏心而被外人戳脊梁骨。
所以,她現在替顧奈要到越多,以後喬月得到的就越多。
紀修仔細一思量,不禁後脖頸一涼:“這個女人……”
好會算計。
她不但得罪了紀女士,讓顧奈不好過,還替自己親女兒謀劃好了未來。
一箭雙雕,真是好心計。
“你怕了?”顧奈笑話他。
他將手掌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垂著眼皮道:“我不怕,我老婆英明神武,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陰謀詭計。”
顧奈摟著他的腰輕笑,她哪裏英明神武,不過是吃虧換來的經驗罷了。
就這樣,趕在肚子大起來之前,顧奈由父親帶領,走上紅毯,嫁給了紀修。
但婚禮上,還有另外一件鬧心的事。
自從左式雄病倒那次,紀女士就一直催促長子早日結婚生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就怕丈夫有個好歹,活不到兒子成家立業的那天。
雖然長子一直遊戲情場,從不認真,但紀女士始終沒放棄張羅他的婚事,卻沒想到她汲汲營營,卻被小兒子搶了先。
即使期間她受了付淑英不少氣,但還是盡心盡力把這場婚禮辦得又體麵又熱鬧,給足了兒媳婦麵子。
左家有著大把人脈,紀女士怕兒子兒媳忙不過來,特意讓馬秘書和會計幫著認人收紅包。
顧奈忙,紀女士隻讓她迎了半小時賓就讓她去換衣服休息了,外頭有左、顧兩家人照看著,再加上林家的林子榮,紀女士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等場內差不多坐滿,她才得了空進會場找水喝。
也就這麽巧,她前腳剛走,馬秘書便領著一個貴客去找左式雄也走開了,付淑英這時突然出現,和年輕的小會計套起了近乎。
會計自然也認得“親家母”,後期沒什麽客人,也就陪著閑聊了幾句。
付淑英給她帶了飲料,禮數很周全:“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沒想到做事這麽穩當,新娘子和你說了禮金做到哪個賬戶上嗎?”
會計是個剛參加工作的小女生,沒見識過付淑英作妖的本事,更不懂她那些花花腸子,隻是憑職業本能說:“一般來說禮金會做成整存整取存單交給新人。”
“哦,這樣啊?那麻煩嗎?我們新娘子說打到銀行卡裏一樣的。”
會計遲疑片刻,賠笑道:“也不是不可以,您這有卡號嗎?”
付淑英隨即給了她一個賬號,之後便安安心心喝喜酒去了。
但小會計留了個心眼,並沒真的把禮金做到付淑英給她的賬號裏,而是與馬秘書做了報備。
馬秘書一聽,這可不是小事,連忙找了紀修。
紀修看過卡號,賬戶的確是顧奈的沒錯,顧奈在校期間存取生活費用的。
紀修和顧奈的感情不容置疑,禮金打到誰賬戶上都一樣,但馬秘書奇怪了:“你丈母娘這畫蛇添足的一筆究竟圖什麽?”
紀修蔑笑,不圖什麽,她隻是想打著為顧奈好的旗號,給顧奈添堵罷了。
對於小人,無視就好。
不過,這事還是讓紀女士知道了。
紀女士火冒三丈,“她倒是會做好人!我還能貪汙了這點錢不成,她用得著防賊似的防我?”
紀修他哥累得倒在沙發上躺屍,涼涼搭腔:“媽,兩百多萬,不算一點了。”
誰知道姓付的什麽心思?萬一顧奈的卡在她手上呢?
她要是沒良心把錢取走,顧奈就是有八張嘴也說不清。
紀女士火起來親兒子也懟:“你給我閉嘴!”
紀修在邊上勸了半天,好不容易穩住媽媽,並未讓顧奈知曉此事。
後來,他倒是習慣了付淑英是不是來他麵前找點存在感,她好像料定了他和顧奈拿她沒辦法,每次出現必然作妖。
顧奈習慣了她搬弄是非,也不想捅到顧立倫麵前叫他難堪,吃了虧從來都不說。
但紀修就不一樣了。
付女士看似無牽無掛,也算準了紀修不會動喬月和元書,有一回帶憲憲出去,竟讓憲憲帶著摔破的眉角回來。
紀修表麵上風平浪靜,但冷不丁廚房就傳來了鍋碗瓢盆打碎的聲響。
付女士最喜歡的石鍋,應聲而碎。
往後紀修每次去驚雀巷,總會“失手”打碎廚房裏的東西。
有時是裝甜品的水晶碗,有時是下午茶杯子,都是付女士用慣了的器具。
最過分的一次,他當著所有人麵打碎了付女士燉了八小時的櫻桃肉(紅燒肉的一種),然後雲淡風輕地cue元書:“下次玩了玩具車你得記得收好,不然就會發生像今天這樣的……慘劇。”
元書心想:那玩具車為什麽會在過道上姐夫你心裏沒數嗎?還不是你的寶貝兒子隨手丟的?
不過,看在姐姐的份上,這口鍋,他認了。
所有人一臉心知肚明地看著付淑英對著散落一地的“櫻桃肉”呼天叫地心疼不已,除了惋惜今天吃不到櫻桃肉以外,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但是,隻從“櫻桃肉事件”後,付淑英就開始防著紀修了。
顧奈雖然感動他替自己出頭,但每次來驚雀巷都不安生,也不是她的本意,私下勸他點到為止,但紀修滿不在乎地說:“那你爭氣點。”
“我哪裏不爭氣了?”
紀修一邊逗兒子玩舉高高,看她一眼:“你和她生活了這麽多年,難道就沒發現她也有弱點?”
顧奈一邊護著兒子,一邊噘著嘴咕噥:“怎麽沒有?”
她隻是不像他那樣敢於做而已。
付淑英別的不濟事,但廚藝卻是公認的一絕,她做菜也有講究,什麽菜裝什麽盤子都是早早定好的。家裏現在裝蔥燒紅燒魚的盤子,是她花了兩年找到的。
全家也就紀修,眼睛都不帶眨的,說摔就給她摔了。
他也不心疼自己那雙剛買的鞋。
紀修將她的心理活動看在眼裏,放下兒子往她懷裏隨便一塞,雙手插兜道:“所以,你就是慫。”
顧奈氣苦不已,不忿地看著他。
紀修冷嗤一聲:“和我倒是挺能使小脾氣,不行,回頭我得告訴我媽,說你隻知道欺負我。”
“……我哪有?!”
好恨啊,這個黑白顛倒的家夥!
當然,付女士後來就禁止紀修進廚房了。
雖然很好笑,但不得不承認,雖然方法很幼稚,但付淑英的確很忌憚紀修。
她想扮演好後媽去榕城幫顧奈坐月子,人是來了,但隻要是她做的東西,全都到紀修肚子裏了,顧奈一口都沒吃到。
沒住一星期,付淑英就受不了奇恥大辱灰溜溜地回了思明州。
之後就算紀修開口讓她來榕城,她輕易也不敢應下。
就算顧延卿帶著元書和喬月過來小住,她也從來不跟隨,寧願留在驚雀巷看家。
唯一一次破例,還是因為她想替喬月拿到實習生名額,特意帶女兒來榕城拜訪左式雄,但也隻住了一晚就先回去了,留下喬月幫姐姐照顧小外甥。
隻是,顧延卿過壽這麽重要的場合,她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表孝心的,畢竟,喬月能拿多少陪嫁,全憑顧延卿一句話。
這也是紀修想勸紀女士放棄兩家人一起慶祝的想法的主要原因,一來,不能“斷人財路”,二來,也是為了防止大哥和“珍珍姐”這對冤家碰麵。
紀修洗完澡出來,窗外突然開始下起大雨。
顧奈赤腳站在客廳中央,擔心地望著屋頂。
屋外狂風大做,雨點密集地猶如神明腳穿金子做的鞋在屋頂跳踢踏舞,脆弱的屋瓦止不住發出聲響。
紀修好笑地走上前將她抱到沙發上,“放心,不會塌的。”
就算要塌,也有他這個高個子頂著。
顧奈扶著他微濕的肩膀,穩穩地落在沙發上,撇撇嘴心想:這麽老的房子,那可沒準兒。
觀望了一陣,雨勢仍不減分毫,網絡變得很差,電視也沒有信號,擺弄了一會兒iPad,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
紀修正在烤下午殺好的鰻魚,見她進來,瞥她一眼,問:“餓了?”
她點點頭,從後背溫柔地圈住他的腰,語氣有些沮喪:“沒有信號,看不到家裏的監控。”
雖然兩隻貓有人照顧,但“哥哥”都好幾歲的貓了,還總是到處偷吃,她習慣了時不時通過監控看附近有沒有它的嘔吐物,就算千裏之外的家中天清氣朗,她也止不住擔心。
紀修關小火,鬆開烤架,取下一塊烤得軟白泛焦香的鰻魚喂到她嘴邊,口氣尋常:“你等雨停再著急。”
眼下不是什麽也沒發生不是嗎?
顧奈張嘴咬住他的投食,咀嚼兩下,再度貼上他的背,歎道:“你是不是也感到費解,我結婚後會變成這樣?”
“變成哪樣?”
“就,很容易著急……”
“也不是什麽壞事。”紀修說。
顧奈沉默,的確不是壞事,但她並不喜歡這個容易著急的自己。“著急”會讓她的生活處於顛三倒四的狀態中,為人也變得輕率。
要知道,她從小長在那種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家庭,上至祖父,下至幺弟,每個人都“穩”得不行。
不對比還行,一對比,她心裏就更著急了,她怎麽可以變得越來越不像“顧家人”呢?
從前的顧奈,不是這樣的。
###番外五
從前的顧奈是那種安安心心上學,不怎麽操心成績,還有餘力做衣服,畫卡通,勾杯墊的閑散姑娘。
誰想到結婚後她會那麽容易著急上火?
現在的顧奈,一想到什麽就要馬上去做,每天都有無數細碎的瑣事被寫在手賬裏,看似很忙,但這些事鮮少帶給她成就感。
她現在獲得成就感的途徑通常是“憲憲會走路啦”“憲憲會叫媽媽了”“憲憲能自己脫襪子了”,再不然就是“老公又升職”“老公獲獎了”“老公又又又在A刊上發表了很重要的文章”。
那顧奈呢?
“今年的百合開的很好呢”“去年種下的藍莓今年掛果了”“菜園裏的生菜大豐收”這種小事,似乎完全不值得一提。
說不氣餒是假話,緊迫感帶來焦慮,焦慮的情緒則壓縮了她的時間,她有想過找份工作,但又舍不得憲憲,盡管家裏有一堆人搶著替她照顧憲憲。
唉,原來結婚並不隻是“和紀修住在一起”這麽簡單。
紀修將烤好的鰻魚端到餐桌上,窗外雨勢已經轉小,他推開窗戶透氣,清涼的晚風帶著濕潤撲進室內,舒服得令人歎氣。
顧奈準備好碗筷,又從冰箱拿了兩聽啤酒:“老公,過來吃飯。”
紀修洗了手坐下,拿起筷子嚐了口親手烤的鰻魚,不予置評,反倒將顧奈拉到自己懷裏,飛快啄了她一下,狀似不經意提起:“衛揚那裏缺護士,你想去嗎?”
“嗯?師兄怎麽沒和我提過?”
顧奈在他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然抿了一口冰啤酒。
紀修替她接住往下掉落的水珠:“他敢嗎?”
顧奈一愣,繼而失笑。
那倒也是。
要是讓紀女士知道衛揚亂發offer給她,衛揚那診所搞不好明天就會被收購。
紀修夾了一塊鰻魚喂她,“你想去嗎?想的話,我來和爸爸媽媽說。”
她腮幫一動一動,附在啤酒罐上的水汽逐漸打濕了她的手心,寒意生刺,像長劍抵住咽喉。
她仔細想了想,說:“其實,我想去你醫院。”
紀修眼神隨之一變。
二人近在咫尺,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逃不脫彼此的眼睛,顧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身體為之僵硬了一下,於是又急忙說:“你別急嘛,我話還沒說完。我知道你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也不想我這麽辛苦,所以,我隻是幻想一下而已。”
之前她就常去醫院找他,混了個臉熟,從多方了解到三甲醫院的醫護工作強度真的不是鬧著玩的。
憲憲不愛哭鬧,但習慣晚上睡覺都要找媽媽,這讓她根本上不了夜班。
各種原因總結在一起,得出結論:她和紀修成不了同事。
聽完她的各種分析,紀修著實鬆了口氣。
顧奈不高興地拍他一記:“喂,你就這麽不想和我一起工作?我好歹也是研究生,雖然還沒畢業。”
紀修吃了口鰻魚,歎氣:“沒有,我隻是單純覺得你考不進來。”
以前常聽人說女人生完孩子智商會下降,他並不信,直到顧奈複學,他才意識到傳聞完全應驗在了自己老婆身上。
照理說,她整個妊娠生產期間都被精心飼養,哺乳期也是他在負責喂夜奶,不論從飲食上還是從作息上,都沒有讓她精神疲憊的前提,可她就是“變笨”了許多,一下從全係前十,變成了“隻有三秒記憶的金魚”。
保姆剛把奶嘴消過毒,她替孩子換個尿布工夫就忘了,他不敢當麵指出惹她唉聲歎氣,於是把奶嘴拿去又消了一遍毒……
現如今她雖順利畢業了,但作為她的專屬導師,紀修很清楚自己付出了多少辛苦。
教她念書,比自己考哈佛還累。
唉。
顧奈將他情真意切的擔憂看在眼裏,又氣又笑:“喂,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嗎?我都沒考過你怎麽知道我考不進?”
某人毒舌:“我求你還是別去了,不去考還給自己留下一個可能性。”
一旦去考,恐怕得全家上陣輪番做她的思想工作。
做人還是得想開點。
聽聽,這是親老公說的話嗎?
顧奈負氣地猛灌啤酒,薄薄的鋁管被她捏得咯吱咯吱直響。
紀修拍了下她飽滿的屁股:“和誰置氣呢?喝慢點。”
“我不要理你了。”她輕哼一聲,孩子氣地別過頭去。
在這座每天隻有兩班船的偏遠海島上,沒人會來敲門打斷他們熱烈的情事,甚至沒幾個人認識他們,天然的地理條件,和這場阻止人們外出的夜雨,讓他們生出一種被包裹在世界角落的孤獨感,忍不住就要向身邊的人取暖。
潮氣猶如海浪般在簡陋的小屋裏翻湧,許久,浪潮才退去,海麵才平息。
月光在浮雲縫隙中穿行,在遠方的海平麵上落下波光粼粼。
以這人隨時隨地都能**的程度,結婚三年沒出軌,更沒在職場鬧出半點緋聞,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趁紀修去衝洗,顧奈抱著一隻抱枕從沙發上起來,瞥見餐桌上的啤酒罐下聚集著一攤水跡,她吞吞口水,紅著臉拿抹布擦去。
紀修洗完出來沒在客廳看見她,轉而走向臥室,顧奈正睡著。
角落裏的風扇隻開到一檔,怕她著涼,他拉高毛毯替她蓋住腿腳。
奶奶平時總念叨,晚上睡覺不能讓她把腳露在外麵,對女孩子身體不好。
有時他會覺得這些所謂的細節都是無稽之談,可私下裏卻一趟不落地執行得很好。
顧奈迷迷糊糊地睡著,中間接了婆婆的電話,勉強撐開眼皮哄了會兒子,隨即再度睡著。
客廳的電視一直沙沙作響,大概十一點,紀修終於回到臥室。
顧奈哼唧了聲,嗡聲問:“它飛走了嗎?”
“什麽?”紀修窩在她背後。
她半張臉埋在壇子裏,甕聲甕氣地說:“紗窗上趴著一隻蛾子,有蜂鳥那麽大。”
紀修扭頭查看紗窗,那裏什麽也沒有。
“它走了。”
“嗯?”
像是為了確認似的,顧奈裹著毛毯翻過身來,撐起半個身子看向紗窗。
蛾子果真已經飛走了。
她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這麽大的飛蛾。
灰撲撲的,毛茸茸的,叫人不敢相信它那薄薄的翅膀,能帶動它那麽碩大沉重的身體。
她舉了半天的殺蟲劑,最後還是沒忍心。
在她看來,比起蛾子,它更像一隻鳥。
她怎麽能殺死一隻鳥呢?
但她還是有點害怕它。
紀修仰躺在**,她半個身體撐在他胸前,修長的頸線一直延展,散落的頭發有一簇恰巧落在他鼻子旁。
有一點癢。
顧奈看了很久,最後垂下睫毛,趴在他胸口問道:“你說,它會不會是當初飛進我房間的那隻?”
那個將桂花打落一半的雨夜,也有不明物體飛進房間將她嚇壞。
在看見今天這隻蛾子時,她突然意識到,原來,那是隻蛾子。
一隻很大很大的蛾子。
紀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朝夕相處令他足以理解她忽然而至的哀愁是因為什麽。
她總是這樣,看到什麽會突然想起一些毫不相幹的事。
就某種意義而言,她比他更適合當個畫家。
但她堅稱,這隻是因為她是雙魚座。
一隻飛蛾的壽命是多少?
一隻飛蛾能否飛躍一片海洋?
一隻飛蛾是否會認準一個人?
紀修不得而知,但他十分確信,這位雙魚座小姐一旦思維發散就會不著邊際。
他愛她,卻比這更不著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