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暑,酷熱難耐,雍正在此設帷幄以居。

前幾天,雍正麵對曾靜“逼母”的指責,曾經如此辯駁:“朕向來有畏暑之疾,哀痛擗踴,屢次昏暈,數月之內,兩遭大事,五內摧傷,幾不能支,此宮廷所共知者。”

我走近,兩旁的侍衛宮人看到我,忙壓低了頭,高無庸瞥了我一眼後,快步走向閉目休息的雍正耳旁,耳語著。

瞬時,他睜開幽深的眼眸,沉沉的望著我。

我昂首直立,麵色從容鎮定。

該布置得事情早已籌劃完畢,我也該去做一直想要的事情了,有些事情,畢竟要有所取舍的!

四目相對,寂靜漫延。

“你們都退下!”低沉的話音,仍然嘶啞著。

兩旁的人迅速退離,看著頓時略顯空曠的兩旁,我輕舒口氣,緩緩的跪下,“皇上,淩月今日求見,隻因有一事相求。”

他不語,頓時銳利的視線掠過我,望向遠處。

“他的性子,你再了解不過。朕幾次忍讓,而他卻執意相逼,朕為慰皇妣之心,以晉封他為郡王,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雍正嘲諷的低斥,麵色倏然繃緊。

而我,卻迎著他的目光,諷刺一笑,“皇上,您晉封胤禎為郡王,為的事安太後之心,還是您自己的心,抑或是堵天下悠悠眾人之口,隻有您自己明白——”

“大膽,你不要以為朕不敢置你,便口無遮攔!允?名諱早已更改多時,可你卻仍無更改之意,屢次在宮廷之內造次,你眼裏可還有朕,可有大清的王法?”雍正氣極,青色的麵孔透著黑霧。

我咬著下唇,直直的看著他,直到他倏地停止,憤憤的看著我。

“皇上,夫妻本是同林鳥,可我卻無法做到大難臨頭各自飛!當年胤……他出征西北,我堅定跟隨;今日,他遵化守靈,我亦甘願相隨!”

“你以為朕的旨意是玩笑,任你胡鬧?你以為遵化是你郡王府的別院,想怎樣便可怎樣?”雍正橫眉立目,掃射而來。

我搖頭,“皇上,我不帶一奴一婢。當年皇阿瑪寬厚待我,猶如親女,淩月銘感在心,卻無法親侍身側,心中抑鬱許久。近日來又頻頻夢到皇阿瑪,是以決定,常守景陵。還望皇上恩準。”重重的叩頭,緊閉的眼眸微微的酸澀。

雍正沉默,眼神卻銳利無比,寒光直射。

“皇上,怡親王正在養心殿候著您呢,說有急事求見。”遠處,高無庸的聲音輕輕傳來。

我抬頭,等待著他的回音。

雍正看也未看我,直直的大步離開,在走過我身旁時,卻驀然怔住,遲疑良久方低沉的呢喃:“當年十三弟灑脫豪邁,不拘小節,可今日呢?”

話語中逸出濃濃的苦楚!

“怡親王十年之難所為何事,相信皇上比我更清楚。淩月不是棋中之人,做不到無動於衷。皇上,我是一個俗人,功利在我眼中並沒有那麽重要。我此生的願望隻是,得一人心,白首相偕。”

“你——”他看著我,無法成言,一旁的高無庸急得頻頻抬首。良久後,他一字一頓道:“不、要、後、悔。”

四個字,落地有聲,鏗鏘有力!

二十多年說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卻好似在今天的刹那,揮刀斬斷。

垂眸謝恩的瞬間,我錯過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

回府後,派人將弘明、弘暄叫來,落座於飯廳,麵對著滿桌的菜色,母子三人卻遲遲未語。

“想不到額娘第一次特意為我們兄弟做這麽多的菜,卻是在這樣的時候。”久久,弘暄望著桌上他最愛的糖醋排骨,唇角咧出了一抹笑意。

“是啊,以前我們可都是跟著阿瑪,才能享到這樣的福氣呢!”弘明一反常態,與弘暄相視一笑,低聲附和著。

瞧著他們不甘的神色,我嗤笑,“怎麽著,你們不服氣?說得好像我以前虐待你們一樣!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嫉妒回家找欣寧去。”我指著弘明說道,反手又指向一旁兀自擺出幸災樂禍的弘暄,“至於你嘛,也要趁早打算了。要不我——”

“額娘,額娘,兒子知道錯了,您就饒了我吧!我還想過兩年清靜日子呢!”他一副怕怕的樣子,搖頭直道,而後拿起筷子快速的伸向排骨,囔囔著吃得開懷。

我失笑,眷戀的瞧著他們,似是要將這一刻的溫馨烙進心底。

夜晚,我們三個人並排躺在何園的閣樓上,透過敞開的窗戶,望向遙遠的夜空。他們二人仍像小時候一樣,一左一右躺在我的兩旁。

“額娘,您再講講以前說過的故事好不好?”

深夜,不知何時,弘暄拉著我的手臂,纏鬧著我。我輕笑,徐徐的講起那遙遠的神話故事,直到身畔傳來了平穩有序的呼吸聲。

清晨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等候在府外,看著朝陽下兩張俊逸的容顏,我燦然一笑,拿著我精簡的行李,旋身上了馬車。

車輪滾動,遠處遙立的一雙月色身影漸漸遠去,微微的清風吹過,揚起飄飛的衣炔。暖暖的笑意漸漸模糊,終至,消失!

僵硬的手臂放下窗簾,我低頭,凝視著素色長裙的兩袖,那裏,在清晨的時候,曾經一片濕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