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我靠在床頭,掩著嘴一陣猛烈的咳嗽,仿佛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一般,太陽穴處一陣牽痛。

腦子昏沉沉的,一如外麵陰沉得天氣,濃黑的烏雲壓滿了天空,轟隆隆的雷聲自遙遠的方向傳來,卻不見雨滴灑落。

“怎麽會咳成這樣?前些日子明明已經好轉了!”胤禎回屋,看到我的樣子,忙小心的給我倒水。

我連連擺手,才要開口,便是一陣連串的咳嗽。

“小李子,你去看看,太醫怎麽還不來?”他頓時氣怒,紅著眼睛朝院外大喊著。

不一會兒小李子便一臉氣憤地跑回來,哆嗦著嘴唇,清亮的眼睛裏蓄滿了水氣。

“爺……”隻是喚了一聲,他便站在門口沒了聲音,謹慎的眼眸小心的瞥著我的方向。

“他們說什麽,奏折我已經遞上去十幾天了,為什麽遲遲沒有回音!”胤禎語氣生硬,然而,輕拍著我後背的手,卻出奇的溫柔。

“咳、咳,李子,他們則麽說?”瞧著他躊躇的神色,我虛弱一笑,啞聲問著。

“郎泰和範世繹說,福晉前些日子身體已經大好,這幾天又怎麽會忽然病重?而且皇上說、皇上說……”

“說什麽!”

‘啪’的一聲,胤禎手中的茶碗‘飛’到窗棱之上,傾灑而出的溫水沿著那條拋物線瞬間落下,在地上留下一條直直的水痕。

“奴才聽那些人議論著,說皇上懷疑,您借著福晉生病的事情,利用聞太醫和八爺互通消息!不然,福晉一向身體安康,又怎會突生重病?”小李子一口氣說完,撲騰一聲便跪在地上,弓著後背微微的顫著。

“雍正,你……我這就去找他!”胤禎‘謔’的站起身,卻被我用力的抱住。

“胤禎!”心底驀然一陣揪痛,我一手捂著心口,一手牢牢地抓著他的手。

“月兒,你怎麽了?”

身體一陣**,仿佛全身的經脈瞬時糾結在一起,我嚶嚀著蜷緊了身體,隻覺背後一陣溫熱,然而,我卻仿佛連睜眼的力氣都已失去,隻是死死的抓住什麽。

“月兒,月兒?”

“福晉!”

睡夢中的自己,極其不踏實,仿佛踩在雲端一般,虛浮縹緲。

微微的睜開眼睛,屋內一片昏暗,唯有桌上的燭光發著淡淡的光暈,虛晃著,搖曳著。

心口仍一陣陣的疼著,卻不再似方才那般。口舌幹澀,我費力的坐起身,看向桌上的茶壺,卻在低眸的瞬間,怔住了身體。

平坦的地上鋪滿了細碎的花瓣,昏黃的燭光下,看不清顏色,深淺不一。我失笑,淚水卻順著眼角一滴滴的淌下,滴落在手背上。

“爺,出口都被他們封死了,可是福晉的病拖不得啊!”小李子的聲音淡淡的飄來,聽得不是很真切。

院中一片沉寂,唯有陣陣雷鳴響徹著,瞬時一道閃電劃下,映出窗紙外的朦朧身影。

“爺……”

“滾!”

一聲暴怒的低喝,夾雜著陰陰的狠戾,似驚雷劈開了天際。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複又安靜。

良久,撐床的手臂漸漸麻木,我才要放緩身體,卻聽到外麵傳來斷斷續續的低泣聲,在雷鳴下,那麽小心翼翼,那麽無助,那般哀戚!

有人說,每個臨終前的人都有預感,此刻,我卻仿佛感到生命之水正在慢慢枯涸,一點一滴的,流盡。

這便是完顏齡月的命嗎?

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可是,我卻那般力不從心!

生命流逝的感覺,真的——

無力的抬起手掌,見骨的手掌,仿佛隻剩一層蒼白的皮膚。我輕輕的描繪著自己的右手掌心,那條生命線看起來是如此的脆弱。

我的生命,還有多久?

一個時辰,十個時辰,還是……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可是,我怎能放下他,獨自麵對這寂寥的人世!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我靠在床頭,深深地呼吸,平複著自己的心情。直到,我的唇角可以輕輕的上揚。

“胤禎?”我輕喚,外麵的低泣驀然停止。

他壓抑著應聲,卻遲遲沒有進屋。僵硬的背影,在閃電下孤寂哀絕。

我凝視著燭光,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眉心微痛,渾身的力氣正在莫名的消失。

“你醒啦,哪裏不舒服?”挺立的身影推門而入,他正端著托盤走進,看到我坐起的身影,微愣片刻,漆黑的眼底甚至來不及掩飾哀痛。

“胤禎,院子裏的花,是不是都被你采光了?”捂著心口的手慢慢挪開,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隨即指著地上的散落花瓣淺笑。

“反正暴雨過後它們也會凋落,倒不如換取月兒一笑!”他笑,紋路間有一絲僵硬,“月兒,先喝些補湯吧!”

我點頭,笑著張口,雙目緊緊地凝視著他的麵孔,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在看什麽?”他始終斂著眉眼,專注的喂著我。

“看你!”瘦弱的指尖輕輕描繪他的輪廓,似是要銘刻在心底一般,“胤禎,把窗戶打開吧,我想看看七夕的夜。”

七夕情人節,多好的日子!

他微愣,猶豫了片刻,將碗放到一旁,半敞了窗戶,薄涼的夜風瞬時撲麵而來。

“怎麽辦,今晚沒有星星?”

陰天,又怎會有星星?

“今天看不成,還有明天;明天沒有,還有後天。”他徐徐的說,話音中有一絲難掩的緊繃,微微的顫著。

我輕笑,懶洋洋的蜷縮在他的懷裏。

雷鳴越來越響,間歇的閃電劃裂了天際,屋內一片安靜。耳畔,隻有他的心跳聲,陪伴著我。

“七月初七,總是下雨的日子!”在我的印象裏,每年的七夕節,好像都會下雨。

“牛郎、織女一年才見一次麵,為什麽要哭呢?至少,他們仍可以相見!”胤禎輕喃,模糊的話語聽不真切,然而,字裏行間的哀傷,卻勾起了心底隱隱的痛。

“胤禎,再過些日子,便是我生辰了!”我勉強輕笑,想起了他每年都會送我的生日禮物。

“今年月兒想要什麽?”他頓了頓,低啞的話音裏充滿了濃濃的苦澀,卻佯裝著輕笑。

“我啊,隻想胤禎可以身體健康,平平安安。”我慢慢的抬頭,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幽黑的眼睛,目光期盼,直到他幾不可測的點頭。

“月兒,那是你的生辰,你的願望呢?”輕輕的吻落於額頭,他低下頭,眼裏溢滿醉人的溫柔,清澈的瞳眸裏溢著淺淺的水光。

“那就是我的願望啊!”

漫漫黑夜伴隨著轟鳴的雷聲,流逝。我始終望著半敞的窗戶,不願閉上眼睛,執著的想要看到雨滴的傾灑。

夏日的深夜,涼氣襲人,身體不禁一陣輕顫,更向他的懷中靠近。

“胤禎。”黑暗中,我摸索著他的手,冰涼刺骨。

“嗯?”雙臂漸緊,將我牢牢環住。

“我困了!”歎息著開口,眷戀的磨蹭著臉頰。

“我守著你,但是月兒,你不能睡得太沉,明天我還想你陪我舞劍呢,還彈上次的曲子!”他的手掌輕輕的顫著,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說了很久。

夢裏,很安靜,沒有雷鳴,沒有閃電,眼前是白蒙蒙的一片。伸手探去,卻發現手掌竟然是透明的!我驚訝的低頭,我的身體——竟然也是透明的!

“盈盈,該回家了……該回家了……該回家了……該回家了……”

忽然,默語清澈的眼眸出現在麵前,看著她一張一合的淡紅色嘴唇,我卻仿佛被催眠了一般,腦中持續的響徹著那一句話。

該回家了!

哪裏是家!

我不能離開胤禎的,不能得!想要轉身跑去,撕裂的心痛卻驀然傳來,我想要捂住心口,手掌卻探過了空氣,什麽也抓不住。

我猛地抬頭,直直的射向默語。

她沉默著,目光嚴肅而譴責!

“盈盈,該歸家了!”良久,她抿緊了嘴,右側的唇角略高。我知道,這是她不悅時才會有的表情。

眼前,清晰的浮現出冷寂的白色病房,儀器聲清晰入耳!

“盈盈——”

“我不要!”我猛地睜開眼睛,黑幽幽的房間裏,卻對上了一雙晶亮的眼眸,閃著淡淡的亮光。

“胤禎,我不要離開你,咳、咳……不要!”一手緊緊地壓在心口上,我蜷縮在他的腿上,翻騰著哭泣,喉間漸漸湧上一陣腥甜。

“又做惡夢了?淨亂說話,誰說你要離開了?”他忽地將我緊緊攬住,輕柔的話語驀然哽咽,“誰準你離開了!”

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後的浮木一般,痛得顫抖的手指摸索著探上他的麵孔,“胤禎,胤禎,我真的好愛你!”

什麽偽裝,什麽堅強,我通通丟棄。這一刻,我隻想緊緊地抱緊他,抓住流逝的一分一秒。

我感到有溫熱的**順著嘴角慢慢的劃下,黑暗中,我卻仿佛看到胤禎驚顫彷徨的麵孔。

……盈盈、盈盈……

一陣陣催促的聲音傳入腦中,心底仿若被無數細針刺著,連呼吸都那般痛苦!

“胤禎,胤禎!”開口的話卻隻是他的名字。

“月兒,你怎麽樣了?月兒,你哪裏不舒服?月兒,月兒——小李子,快去找太醫,快去啊——月兒——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的——”閃電劃過,刺目的白光下,他悲慟的麵孔那般清晰,他眼中的哀痛刺激著我錐痛得心。

腦中的呼聲越來越清晰,我仿佛被人扼住了呼吸一般,大口的喘息著,卻仍是無法順暢的呼吸,隻是極力的抓著他,“胤……禎,你答應過我的……對不……胤……瀾熹,找瀾……”騰出的手掌虛空的抓著,摸著心口處的吊墜,緊緊地攥在手裏。

胤禎,如果有來生,我不要做完顏淩月,我隻願我是我自己——夏盈盈!

驚雷震動了天地,天際的白光劈開了黑沉沉的天空,敞開的窗戶被狂風吹得劈啪作響,頃刻間,暴雨傾盆而下。

“月兒,你別說話了,別說了!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會好的。你還要給我彈琴呢,你還沒贏過我一盤棋呢,月兒,你還說……還說……”顫抖的手笨拙慌亂的擦拭著我的臉頰,低泣的哽咽無助彷徨。

‘雨點’一滴滴的落在我的麵孔上,冰涼刺激著神經,早已痛麻的神經微微的放鬆,我想要開口,卻咳出了更多的腥甜。

‘雨水’淌入了口中,泛著淡淡的甜,漫著淺淺的苦。

真的下雨了!

無力的手掌漸漸失去知覺,我最後一次眷戀的瞥過他悲痛欲絕的麵孔,想要像往常那般輕笑,想要撫去他臉上的悲痛,然而,抬起的手臂卻在半空中倏然滑落!

“月兒——”

黑暗襲來,錐心的痛苦消失,眷戀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十三哥可以給的,我也可以;他不能給的,我卻能!

……

我不逼你,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淩月,我會等,等你說願意的那一天!

……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

我……會等,等你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

月兒,我可以失去一切,卻不能夠沒有你!我隻想看到你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樣子,我隻想這樣,相守到老……

……

……

我要讓我們的愛情,像紫禁城一樣,經曆風風雨雨,卻百年不倒,曆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