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天空,布滿了星辰,不知何時,彎月早已被一片黑雲遮擋,掩去了光華。

角樓下,我倚靠著牆壁,獨自仰頭,目光恍然的望著遙遠的星空,抿直的唇線,微微的酸疼。

遠處,鞭炮聲,絲竹聲,震耳欲聾,絲絲扣心,瞬間化作無數的細針,狠狠的紮在心頭之上,一波未退,一波又起,直到麻木掩替了疼痛。

穿著大紅喜袍的他,會是什麽樣子?

應該會異常英俊瀟灑吧!

明亮的燭光下,鮮紅色的喜袍映襯他如玉般的麵容,溫笑如春風般的笑容,以後,不再屬於我了嗎?

這個我看著成長的男孩,終於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了嗎?

成了家,有了妻兒,有了更多的牽掛,而我,也會在他的心裏漸漸退去,終成為偶爾憶起的回憶嗎?

我以為,我可以灑脫的放下,可以忘記的,可是,有些事情,永遠不會遺忘!有的,隻是不露痕跡的掩藏。以為騙過了所有人,唯獨無法欺騙自己!

隨緣?

他不是我的緣嗎?

昨夜,淚水浸濕了枕側,指甲刺破了掌心,然而,我卻始終沒有打開那扇門。即使我知道,他就站在門外,固執、僵硬的伴了我一夜。

是一扇薄薄的木板,阻隔了我們,還是——

嗬嗬,嗬嗬……

我無力的笑著,淚水倏然落下,就著濃烈的酒香,滾入喉嚨,刺辣感頓時襲擊了四肢百骸,我隻是劇烈的咳著,捧著酒壇的手臂不願放下。

塵封的酒香,似是最好的,在我的周圍,灑下了層層的迷霧,眼中迷蒙一片,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最初的辛辣漸漸退去,留下沉沉的香甜。我仰脖,張大了口,撲鼻的酒香麻痹了自己,冰涼的濕濡灌入衣領中,夜風下,冷風習習,喚回了點點清醒。

怪不得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喝酒,原來,有些時候,酒真是一個好東西,它可以讓你忘記很多事情,忘記今夕是何夕,甚至,忘記了自己!

多少次,警告自己要遺忘,然而,想著他的臉,他的笑,卻仍是心疼的發現,做不到!所以,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放縱自己,夏盈盈!

以後,再也不要為情而困,為情而苦!

我警告自己,在陣陣的陳釀香氛中,將痛苦遺忘,任由身體漸漸地放鬆。

酒過,情過,勢已去,情難留!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比夜風還要冰冷的聲音劃入腦中,我倏然一笑,放下了壇子。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風四飄流;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愛情兩個字,好辛苦,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塗,知多知少難知足——”順著那兩句詩,我猛然想起了這首紅極一時的老歌,不禁叨叨的唱了起來。

“淩月,你這樣,是做給誰看的!”

肩胛傳來陣陣的疼痛,我痛呼出聲,看向嚴厲聲音的發源處。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眼中迷糊一片,我揮舞著雙手,卻被來人狠狠的抓住,反扣在背後。

“完顏淩月!”淩厲的聲音中含著一絲無奈,我緩著神,漸漸看清了眼前的影像。

“四爺怎麽沒去喝喜酒?”用力的掙開他,我歪歪斜斜的後退。

“你到底想怎樣?躲著十三弟,卻又在這裏一個人借酒消愁?”

我不語,漠然的看著他,意識漸漸的清醒。

“等過些日子,我可以去求皇阿瑪,讓你作他的嫡福晉。”久久,他好似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沉沉的歎了口氣,瞬間抿緊了唇口。

嫡福晉,嫡福晉,為什麽每個人都要這麽說?

“四爺,今夜,不要管我,好不好?”隻要醉過了,痛過了,便會認清現實,清醒了!

“你要的到底是什麽?這樣折磨自己,折磨十三弟,你認為有意思嗎?”他仿佛頓時被我冷淡的態度激怒,竄到我身邊大吼著。

“是誰信誓旦旦的說,這一生,甘願做他的翅膀,守護著他,陪伴著他,無論快樂與悲傷?”他逼近,一字一頓,字字似刀。

我哽咽,“是我!”

“又是誰成天的躲避他,看他痛苦,看他憔悴,卻無動於衷?”

“是我!”我不是無動於衷,我的痛,是他的雙倍!

“那你還有什麽好埋怨的!你認為他背叛了你們的約定,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十三弟心裏的苦,他的痛!他興高采烈的去請旨求婚,可是額娘也為十四弟請了旨。兄弟相爭一女,你說皇阿瑪會怎麽想?”他搖著我,雙目噴火,憤怒幾乎將我燃燒。

我猛地抬頭,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指尖顫抖的攥著他的衣襟!

追根到底,這才是塞外一行最根本的變故,對嗎?

是命運的作弄,還是大勢所趨?為什麽我們總是擦肩而過,看似是相交的直線,實則是背道而馳?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好笑。

“禍水嗎?原來我還有當紅顏禍水的潛質?”我消遣著自己,身體止不住的輕顫。冰涼的淚水和著笑容,在臉上綻放。

他定定的看著我,手掌漸漸放鬆,終是歎了口氣,緩緩說道。

“那天,皇阿瑪發了很大的脾氣,說是要將你——所以,他不敢再妄然請旨,黯然離開了皇帳。而後皇阿瑪下令,不能再談此事。”

他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邊際飄來,隱隱約約的傳入耳中,似真似幻。

胤祥,這就是你所說的‘錯了’嗎?

原來,並不是我保全了你,而是你保全了我的性命!可是,你可曾想過,這種保全,會讓我們陷入無盡的痛苦中呢?

悲痛頓時襲擊心口,泛起陣陣難以抑製的疼痛,如果不知道一切,我還可以自私的怪著他,然而現在,讓我怎麽麵對?

大力的推開他的束縛,我抱起牆邊的另一壇酒,悉數的灌入口中。嗆鼻的烈酒淌入了鼻腔,刺痛了神經,麻痹了紛亂的心。

“你瘋了!”他在我身後拽著我的手臂,搶過了酒壇。

“咳咳咳咳——”扒在牆壁上,我劇烈的幹嘔著,卻吐不出絲毫。

“你不要命了?”‘啪’的一聲,酒壇撞擊地麵,化為碎片。

扶著牆壁,我抬頭看去,隻覺他的身影頓時幻化為數個。我晃著身體,努力的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命?誰的命,是完顏淩月的,還是我的?她的命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可是,為什麽要由我來帶她受過呢?”抓著他亂晃的手臂,我口齒不清的說著,不時重重的咳嗽。

“你們都說讓我作嫡福晉,可是,我不是兆佳,不是他日後寵愛的女人,那我又是誰,我也隻是一個過客嗎……胤?,我的心好痛,好痛!可是我卻不能對任何人說,我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對所有人說:我是夏盈盈!”

“淩月,你在說什麽?”他慌亂的抓著我揮擺的手臂,緊緊的固住我的身體。

“我不是完顏淩月!”我叫嚷著,腦中亂哄哄的,仿佛炸開了鍋一般。

……

……

“淩月,你要的到底是什麽?”說話的人口中充滿了濃濃的無奈,暗啞的嗓音低沉晦澀,勾起了我心底隱含的痛。

“唯一,一個隻屬於我的男人!可是,為什麽那麽難呢?”支撐我的身體頓時僵硬,我趴在他的肩上,低聲說著,淒苦的笑了。

心痛難以抑製,頭腦混混沉沉的。

如勾的彎月終於自浮雲中露出了光華,而我,卻在陣陣酒香中昏睡過去。

記憶中,唯有他茫然蒼白的麵孔,以及,唇上淡淡的餘溫……

痛!

仿佛千軍萬馬踐踏過頭顱,腦中一片翻騰,嗡嗡的叫囂著罷工。

口齒幹澀,泛著淡淡的酸味,我蠕動著嘴巴,覺得幹咽得難過。倏然,絲絲清涼劃入喉嚨,我趕忙貪婪的咽著。意識漸漸的閃入腦中,我也依稀記起了昨晚醉酒的事情。但是,至於喝醉後做了什麽,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手指胡亂的抓著頭發,緊閉沉重的眼瞼,遲遲不願睜開,拚命的想著昨晚的事情。

“既然醒了,何不睜開眼睛?你以為睡死了,便能解決一切嗎?”冰冷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難道還要爺伺候你不成?”衣物的摩擦聲傳來,我一驚,趕忙睜眼,看著一臉冷然的他。

“四爺早!”扯著唇角,拉出一個不算成功的笑容。

“早?也許你該瞪大了眼睛看看,現在是什麽時辰?”他皮笑肉不笑的說,眼中一片嘲諷之色。

“四爺大駕光臨,所謂何事?”懶得和他鬥嘴,我拿起床邊的茶壺,整壺灌下。雖然頭還是針刺般的疼,但是已經完全清醒了。

“昨晚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沉默了很久,踱步至窗口,慢悠悠的開口。

“啊?”我瞥著亮堂的窗外,疑惑著。

“昨天晚上,你喝醉後,扯著嗓子嚷了很多話,而我,一句也沒有聽懂?”他驀地轉身,墨玉般的黑眸似乎看到了我的靈魂深處。

喝醉後?聽懂?

難道是——

我猛地想到,沐錦曾經說過,我喝酒後特別喜歡說意大利語!看來,昨晚的情形也是同樣的了。不過這樣也好,誰知道我糊裏糊塗的說了什麽?

“既然是醉酒後,我當然不記得說了什麽!”看著他頓時黑下來的麵孔,我沉默不語,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始終無法釋懷的事。

“四爺,再也不要為我做任何事了,包括你,包括他……”

金錢有價情無價,我不願再欠下任何人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