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南巡,皇太子在德州病重,康熙曾召索額圖前來奉侍。但因為太子染病時久,所以導致康熙長久停留德州,不日便啟程回到京城。

所以這次的南巡,主要是為了完成去年沒有做的事情:視察河務,指示河工善後方略。這次隨侍的皇子有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

這些天一直在內室侍奉康熙,除了才到杭州那日見過胤祥以外,我沒有再看到任何人。

這天,康熙視察完杭州的政務,決定回鑾。途經江寧,稍作停留,江寧織造曹寅奉旨接見。

曹寅,字子清,一字幼清,出自《尚書》“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不過,使得我認識他,還是源於他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孫子——曹雪芹。

曹寅十六歲時入宮,為康熙的禦前侍衛,也有人說他曾經做過康熙的伴讀,不過,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我倒是不感興趣。我想,曹寅一生深得康熙信任,肯定源於他們幼年時期建立的良好關係。

可是,當我第一次看到曹寅的時候,卻又不免失望。他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微微發福,略顯老態。我根本無法透過他的麵孔想象曹雪芹的樣子。

自古以來,十裏秦淮便是富賈雲集,文人墨客留戀聚會的勝地。

“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江南錦繡之邦,金陵風雅之藪”,美稱“十裏珠簾”的秦淮,在夜晚,綻放出絢麗的色彩。

河水兩岸,華燈燦爛,金粉樓台,鱗次櫛比,畫舫淩波。

今晚是在江寧的最後一夜,晚膳後,康熙突然想要夜遊秦淮,所以便吩咐曹寅下去準備。

在曹寅的帶領下,一行人登上了畫舫,憑欄望去,十裏秦淮上,燈火點點,燃著數不盡的花燈,停靠著一艘艘畫舫。

岸邊人聲鼎沸,圍滿了人,倏然,一陣清幽舒緩的樂曲傳來,喧囂的人聲頓時靜了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康熙的視線,躍過鏤空的窗,望向琴音飄來的地方。

“老爺,今兒是秦淮曲會,眾多的歌姬都會聚在這裏,爭相舞曲。”一旁的曹寅盡職的回答。

由於畫舫上有歌姬,所以大家一律稱康熙為老爺,各位皇子為少爺。

“曲會?這倒是新鮮,隻是這曲會可有獎賞?”康熙顯然很感興趣,臉上漾滿了興然。

“喲,這位老爺,一看您就是外地來的吧!”畫舫內一位紅衣女子翩然起身,笑著看向康熙。

康熙笑而不語,向曹寅微微擺手,曹寅便迅速的退到他的身旁。

“這秦淮曲會,每年一次,由秦淮河畔最著名的‘飄香坊’舉辦,凡是撥得頭籌者,皆可獲得她們準備的獎賞。而今年的獎賞,正是古琴——九霄環佩!”

“九霄環佩?”我大呼,繼而趕忙捂著嘴巴,心裏懊悔不已。

話一出口,便成功的將畫舫內的視線轉移到我的身上。

“哦?淩月既然知道,就給我們講講。”康熙看了我一眼,眼神含笑,看來心情不錯。

“在唐朝,最有名的古琴製作便是雷霄、郭亮、張越和沈鐐四家,而這九霄環佩便是盛唐的雷威所作。它的聲音溫勁鬆透,純粹完美。其琴形製渾厚,作圓首與內收雙連弧形腰,相傳為‘伏羲式’,比明刻本《古琴圖式》多一內收弧形。琴以梧桐作麵,杉木為底,通體髹紫漆,多處?漆修補,發小蛇腹斷紋,純鹿角灰胎顯現於磨平之斷紋處,鹿角灰胎下用葛布為底。”我將我知道的盡可能的說了出來,因為我媽媽是古琴愛好者,而我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所有古琴中,我最喜歡的,便是九霄環佩。

“嗬嗬,這丫頭,知道的倒是不少。”

“奴婢也是聽說的。”我趕忙澄清,想要減少聚集在身上的視線。

湖麵上,琴音嫋嫋,盤旋不歇。就連我們畫舫上的歌姬都爭先恐後的彈奏,想要奪得那把古琴。

時間淌著樂曲,緩緩流過。

而我,則想著古琴的樣子,心動不已。在現代,九霄環佩早已被故宮博物館收藏,別說是摸,就連看都異常困難。

“淩月,淩月?”

“啊?”我出聲,有些茫然的看著康熙。

“這丫頭,想什麽呢,叫了你那麽多聲也沒聽見。”康熙調侃的笑著,大家也馬上配合的笑起來。

我看了看,太子顯然對畫舫上的歌姬更感興趣;

四爺淡淡的麵孔裏,瞧不出情緒,目光深遠;

九爺噙著嘴角,戲謔的看著我,發現我的注視,竟然眨了眨眼睛;

十三的眼神飄然,看著遠處的燈火,神色木然;

十四繃著麵孔,看著胤?,再看看我,嘴唇抿得死緊,垂下的右手握成了拳!

我趕忙移開了視線,“奴婢隻是在想,這九霄環佩到底是什麽樣子!”我照實回答。

對他們來說,九霄環佩隻是一把好琴,可是對於我來說,擁有它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夢想。

“看你說的頭頭是道的,難道你也沒有看過?”胤?收起了玩笑,正經的說。

“奴婢也是聽來的。”

“既然想要,就自己贏過來,也讓他們看看,我大清的才女。”康熙突然開口。

我驚訝的抬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康熙竟然讓我參加?捂著嘴,我震驚的看著他。

“老爺,這——”曹寅想要說什麽,被他揮手阻止了。

“老爺,這實在不妥!參加曲會的都是歌姬,豈能讓淩月——”十四猛地開口,眼神堅決。

“咱們比的是技藝,無關身份。”康熙打斷了十四的話,轉身看向我。

“我可以將它買下來。”十四不悅,大聲說道。

“這位公子說笑了,‘飄香坊’豈會缺銀子?”紅衣女子走到十四身邊,柔聲說道。狹長的雙眸,溫柔似水,卻被他眼中乍起的怒氣嚇退。

“淩月,你認為呢?”康熙唇角高揚,眼睛裏溢滿了笑。

“老爺,奴婢想要,而且一定要得到!”如果就這樣和九霄環佩錯身而過,我想,每每想起的時候,我都會懊悔不已。

“好,好,朕就喜歡你這自信的樣子!”康熙開口,眾人頓僵,瞬時將目光齊齊聚在我的身上,臉色各異。

“謝老爺。”我才懶得理會那麽多,現在我的眼裏,隻有九霄環佩。

“還有沒有要比賽的!”琴聲乍歇,河岸旁的斜樓上,一位曼妙的紗衣女子詢問著,聲音似清穀幽泉,清澈幹淨。

“當然有。”跨出一步,我緩緩朝著船頭走去。

“看姑娘的樣子,不像這裏的人。”隔著河畔,她倚著欄杆打量我。

“難道這曲會曾明文規定,非秦淮人士不得參加?”

“嗯……這倒沒有。好吧,不知姑娘想要彈奏什麽曲目。”她考慮良久,忽而媚然一笑。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忽然想起白居易的這首詞,不禁說了出來,“既然來到江南,當然要演奏江南。”

“姑娘請?”

翩然施禮,我來到畫舫的樂器處,借用船上歌姬使用的古箏。

“可否將蕭借我一用?”低聲詢問旁邊的歌姬,她回我淺淺一笑,將蕭放入我的手中。

“淩月啊,你可要爭氣!”身後傳來康熙沉穩的聲音,我轉身倏然一笑。

輕緩的吐納,將蕭放於唇上,醞釀情緒。

嗡然而起的聲音,似風聲,似流水,透著淡淡的傷感,悠遠綿長。

簡短的前奏後,我單手執蕭,吹奏最後的餘音部分,另一隻手已然輕輕的撥動了琴弦。一刹那的琴蕭混合後,蕭音響絕,口中伴著琴聲緩緩吟唱:

風到這裏就是粘

粘住過客的思念

雨到了這裏纏成線

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你在身邊就是緣

緣份寫在三生石上麵

愛有萬分之一甜

寧願我就葬在這一天

遠遠的看著欄杆處纖細的身影,我模糊了視線,隱約中,已然置身在江南朦朧的煙霧中,迷失了自己……

不懂愛恨情愁煎熬的我們

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

相信愛一天抵過永遠

在這一刹那凍結了時間

不懂怎麽表現溫柔的我們

還以為殉情隻是古老的傳言

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

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

心碎了才懂

……

……

琴音繞梁,不絕於耳。

我一遍又一遍的彈著,眼前晃過碧綠的幽泉,綿延的石板路,古樸的拱橋。如果能夠留在這樣的江南景色中,該有多好!

“啪啪啪啪……”

“好詞,好曲,飄然佩服。”她的聲音,透著淺淺的顫抖,僅僅是簡單的詞曲,卻仿佛瞬間敲動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心弦。

是啊,哪個人心裏沒有一個不願觸及的傷呢?

“謝謝。”

河邊劃過一葉扁舟,上麵的綠衣女子手捧著古琴,翩然而來。

“這……”抬頭看去,飄然的臉上已然笑意滿滿。

“姑娘,這是我家小姐送您的!恭喜您,撥得頭籌。”小丫頭將琴置於我的手中,便退身離開了。

我捧著古琴,心底激動不已。呆呆的望著斜樓的方向,無法言語。

“姑娘,不知我們日後可否彈唱這首曲子?”

我一怔,看向說話之人,原來是借我蕭的女子。

“當然,隻要曲譜不流傳下去便好。”

捧著古琴,緩緩向船內走去。心底始終無法相信,這把琴已經屬於我了?這可是九霄環佩耶!

“為什麽曲譜不能流傳下去?這樣美妙的曲子,更應該廣為流傳的。”不知何時,十四便站在我的身旁,看著他忽然出現的麵孔,緊迫的黑眸,綻著我看不懂的光亮。

我避開視線,才發現畫舫內的四爺和十三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握琴的手微微收緊,‘叮’的一聲,琴弦扣動,我猛然一驚。

“四哥和十三弟已經回去了,要準備明天出發的事宜。”胤?好似看出了我的想法,走到我身旁,輕聲開口。

我轉頭,沉默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們在說什麽?”胳膊一緊,身體被迫旋轉,麵對一張氣憤的麵孔。

四目相對,僵持的視線,誰也不肯讓步。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忽然,康熙發話,打斷了我們的僵持。

我不理會他的追趕,快步的追上康熙。

“淩月啊,朕可真是陷入了萬難的抉擇啊!”

才到他的身旁,他的呢喃便幽幽的傳來,我身體一怔,不知如何反應。

“啊——有刺客!”才踏上岸沒多久,正當我怔然的時候,便看到兩旁的酒樓上‘飛’下一群黑衣人。

瞬間,我們便被包圍住。

我粗略的統計了下,少說也有二十幾個黑衣人,而我們這裏,全加起來才十二人。今天康熙出來的時候,嫌麻煩,隻帶了六個侍衛,而四爺和十三也已經回到了行宮。

“保護皇上!”李德全尖銳的嗓音劃過了夜幕,慌亂中,我抱著古琴辛苦的閃躲著。

“殺了狗皇帝,速戰速決,一個不留!”不知哪裏傳來了一聲喝令,那群黑衣人更像瘋了一般,揮著大刀和利劍,向我們襲來。

月光下,明亮的刀片透出?人的藍光。

我雖然會防身術,可是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實戰經驗啊,能夠將就著閃躲,保住性命就是好的了。

“你還抱著它幹嗎,還不快扔了!”臂上一沉,十四猛地將我拉到身旁。

“不要,那是九霄環佩!”它可是未來舉國皆知的瑰寶。

“什麽九不九的,護好你自己。”

唰的一聲,白光劃過,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身體早已被攬到他的懷中。

“我會保護你的!”慌亂中,他如是說。

“小心!”猛地抬腿,踢向他身後來人的肋骨。

夜色沉沉,燃著的燈火漸漸熄滅,而救兵卻遲遲未來。或許,根本就沒有救兵?黑衣人的數量仿佛越來越多,而康熙帶來的侍衛,也大多掛了彩。

“大家背靠背圍成圈,這時候,突圍根本出不去的!”我尖聲嚷著。

十四拉著我的手,邊打鬥,邊後退。“一會兒看準縫隙,你趕快出去,去找四哥!”他急促的說著,握著我的手漸漸收緊。

“不要!”我想都不想的回絕。

這個時候出的去才有鬼?我還沒跑遠,就被他們哢嚓了,他難道沒看到人家都是‘飛’下來的嗎,就我這兩條腿,怎麽跑得過人家。

“你——”

“小心!”大刀揮來,我極其心疼的用琴身去擋,腳下狠狠的踢到來人的心口。

“十四?”刀影晃過,他維護我的手臂上頓時劃過一道血痕。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他居然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不會死的!”

你死了,我看到的曆史是什麽?難道是我演繹的?

“你們怎麽樣?”胤?突然出現,我們漸漸靠近,圍繞在康熙的附近。

“還好啦,可是十四受傷了!”

“快,官府來了,殺一個算一個!”

遠處傳來隆隆火光,心裏盤亙的大石終於放下。我閃躲著滿天飛的刀片,偶爾抬腿襲擊幾個人。對他們這些實戰者來說,我或許隻能算是花拳繡腿。沒辦法,力道,動作都不夠到位。

官府的加入,頓時解決了大批的人,遠遠的,我看到了四爺和十三的身影。

微愣的瞬間,不知誰撞了我一下,懷中的古琴頓時拋了出去。

“我的琴!”我低呼,疾步飛身,不敢想象古琴摔斷的場麵。

刹那間,銀光晃痛了眼睛,在我還沒來得及意識時,一陣鑽心的痛刺入心扉,麻痹了身體。

眼前血光一片,我隻感覺身體的能量在迅速的流失。頹然下滑的身體,在傾倒的刹那,耳畔傳來沉穩的心跳聲。

“格殺勿論!”

“真的要葬在這一天嗎?”我呢喃,手臂無力的劃下,耳邊隔絕了一切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