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照顧他的,就讓他一個人這麽跑來,而你居然現在才到?要是路上出了意外怎麽辦?”想到他今早昏倒的情形,拿杯的手不自覺的顫著,我看著才進門,正跪在地上的小李子,第一次怒聲訓斥著他。

自從早上胤禎忽然出現到後來的突然昏倒後,我的頭到現在還沒有清醒,一直處在一種暈眩的狀態中,心口空惶惶的。

“福晉,都是奴才的錯,沒有照顧好爺。可是,自打爺那日得到了消息,便馬不停蹄的出了京,等奴才知道後,爺早就沒了影跡。本以為日夜兼程可以追上爺,可是誰知道爺也沒怎麽休息。”小李子顫著身體,低著頭囁嚅的說,泛紅的眼睛,不時困倦的眨著。

“算了,我也不是要怪你,隻是一時氣急了才會……”看著異常疲憊的他,我無奈的歎息,“香草,你帶著李子,先去吃些晚飯,然後再送他去房間休息。記得給他溫碗薑糖水,這麽冷的天,別害了風寒。”

“福晉,奴才不用休息,爺還沒醒,我——”

“聽我的,去休息。”我斥聲,不容拒絕的截斷他的話。

“奴才謝福晉關心。”他看著我良久,才默默的跟著一臉疑惑的香草,退出了正廳。

對於胤禎的到來,別院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存有疑惑,可是我卻懶得理睬,全部交由楚風和韓澈去處理了。

揉著沉沉的太陽穴,我歎息著轉身,朝著內室快步走去。

暈黃的燭光,籠罩著內室。香爐緩緩的燃著,輕煙嫋嫋,淡淡的幽香在室內飄浮,若有似無,卻異常的舒心,讓人不自覺的放鬆。

我靠坐在床畔,低頭凝視著沉睡的他。即使在睡夢中,他仿佛都極度的不安,眉頭不時的輕蹙著。

輕顫的指尖不自覺的伸出,在他消瘦的臉頰上遊走,輕柔的撫平他眉眼間的紋路,沿著深深的眼眶,無意識的撫著。

常年酗酒導致身體異常的虛弱,脾胃不佳……

想著大夫診脈後露出的難解表情,看著他早已失去當年風采的麵容,心裏便一陣陣的揪疼著,撕扯著。

記憶好似滾動機一般,在腦海中不斷的播放著:

那個驕傲不羈,眼眸中總是閃著不可一世的少年;

那個倔強的看著我,嘴巴抿得死緊的少年;

那個不願服輸,眉毛皺成一團的少年;

那個狡詐的、歡愉的、得意的、幸福的少年……

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會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他!

愛新覺羅胤禎,是驕傲的,是決不服輸的,是……

鼻尖早已泛起一陣酸嗆,澀澀的,淚水不受控製的倏然落下,一滴滴,晶瑩剔透,滾落在衣襟上。

哽咽的低泣著,鹹澀的淚水像是黃連一般,苦到了心底,不停的沁入骨血之中,交融著,流淌著。

“弘明又多了幾個弟弟妹妹呢!”

康熙的話,似是一陣魔音一般,瞬間衝擊大腦,攪亂了思緒,伸出的手掌‘嗖’的收回,放在唇邊,不住的顫著。

既然愛我,既然那麽在乎我,可又為什麽……

未來,要讓我如何麵對?

情何以堪!

胤禎,我要怎麽做?

堅持,難道隻是我一個人的堅持嗎?

自嘲的輕笑著,滿嘴的苦澀,卻不知訴諸於何人。

“月兒……”睡夢中的他,不踏實的喚著,滑出棉被的手不住的抓著什麽,直到他緊緊的扣住我的手腕,才停止了慌亂的動作。

沉思的身體頓時一震,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吵醒他,隻得小心的挪動著,輕輕掰開他的手指。

終於,在抽手的一刹那——

“月兒,你別走!”他猛地坐起身,一臉驚恐的巡視著,眼眸中一片迷朦,漸漸的,眼底才有了焦距,不再迷離。

而我,被他那聲驚呼嚇呆,竟忘記了動作,隻是沉沉的看著他。

黑亮的眼眸頓時清澈,“月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激動的重複著,一把將我帶到懷裏,緊緊的箍住,“我以為自己又在做夢,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月兒,你怎麽可以那麽狠心,丟下我一個人。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低沉沙啞的聲音,飽含心傷,我怔在他的懷裏,心底不斷的掙紮與徘徊。倏然,絲絲冰涼落在我溫熱的皮膚上,引起陣陣寒顫。

耳畔傳來他重重的心跳聲,我慢慢的閉起眼睛,沉澱著心底翻騰的思緒。

迎接我們的到底是什麽?康熙已經妥協了,可是,府中的人呢?那些他的‘親人’,要我怎麽麵對?

懸浮的心漸漸墜落,不停的,不停的跌著。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穀底漆黑的地麵,沒有一絲光明。

那就是我的未來嗎?

我妥協了那麽多,堅持了那麽久,就是為了跌的慘烈嗎?

心底猛地一顫,我忙想要推開他,卻被手下的觸感凝住了思緒,皮下的骨骼突起,早已沒有往日的健碩。

“胤禎,你才剛醒,別太激動,先吃藥好嗎?”我盡量平淡的開口,心裏百味雜陳,既心疼他的消瘦,亦埋怨他的不夠專一。

難道,和這些皇子談專一,真的隻能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我沒病,我不要吃藥,我隻要你。”腰間頓時一痛,被他緊緊的扣在懷裏。

“胤禎,你弄疼我了。”我掙紮著,快速的摸索著他的手,用力的拉開。

推開他的身體,我深深的呼吸,平視著他略顯不安的眼神。

他微震,定定的看著我,一眨不眨的,眼中瞬時閃過一抹懼色,“月兒,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對嗎?你會和我回京的,是不是?”

灼熱的視線射在我的麵孔上,迫得我不敢迎視他逼人的目光,惟有不在意的輕笑著,掩飾著心底的不確定。

“吃藥吧,再不吃就涼了,這碗藥膳粥我熬了一個多時辰呢!大夫說你身體虛,而你又不喜歡喝藥,所以,我便想——”

“不要那樣對我笑,永遠不要!”

才拿起的瓷碗頓時被他飛來的手臂打翻,米粥混著藥材灑在我淺色的衣裙上,一切發生得措手不及。

“你發什麽瘋!”我猛地起身,退開一步,來不及收拾自己的狼狽,便朝著他大喊,將這一天來的憂心、憤慨全部吼了出來。

如此相似的情景,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一般。隻不過此時,他不再是那個酷酷的阿哥,而我,也不再是隱忍的宮女。

狠狠的盯著頓時氣弱的他,我咬緊了下唇,等著他給我一個合理的答複。

他深沉的眼眸裏掩藏了太多的情緒,隻是緊抓著手下的棉被,死死的攥住,手背上浮現清晰的骨架與青筋。喉結微微滑動,而他卻抿緊了唇角,悲慟的看著我,久久。

“那一年,你就是這樣笑著,好似什麽也沒有發生,好似你隻是個局外人,看著十三哥成婚。同時,也將自己封閉起來,慢慢的退出了他的生活。他成婚的那晚,我看到了在角樓痛哭的你,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你並不如外表的那般堅強。那時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給你幸福,一定不會讓你再傷心。”他深深的吸氣,眼底漸漸浮現著絕望,“月兒,我還是做錯了,我還是傷了你的心,對嗎?可是,求你不要這樣對我,我不能沒有你的!”

我迅速的轉身,不敢看他憂傷卑微的麵孔,淚水一滴滴滑落,沾濕了兩鬢。隻得僵著身子走到屏風後,迅速的換上幹淨的衣服,順便穩定自己的情緒。

那晚醉酒,他也在?那麽,他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麽?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迅速的擦幹淚痕,定著心緒走出屏風,卻發現他正要起身,去拿另一碗藥膳。

或許是熬湯藥習慣了吧,做什麽都會準備兩份。

“我來吧。”我快步走到床邊,拿起另一個瓷碗,慢慢的將舀起的粥吹涼。

屋內頓時一片安靜,他幽黑的視線眨也不眨的看著我,任由我喂著,認真的表情,就像等待我喂飯的弘明一般。

不過,他們本來就是父子,要像也是弘明像他啊!想起弘明,心底逸過一絲甜蜜,唇角不禁掛起寵溺的笑容。

“月兒,我錯了。”溫暖的手掌附在我的腿上,他小心討好的看著我,唇角微動。

“大夫說你常年酗酒?”自動忽略他的話,我挑高眉梢,放下見底的瓷碗,嚴肅的看著他。

他囁嚅的看著我,神色有些不自在,直到我的眼神漸露不耐後,才開口道:“因為隻有喝醉後,我才能看到你。”

倏然抬起的眼眸,溢滿了心醉的深情,他拉著我微涼的手掌,慢慢的靠近心口。如雷的心跳,在掌下不住的跳動,室內的溫度漸高,而我,卻頓時想要逃避。

“很晚了,你休息吧。”快速的抽出手,我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月兒,你去哪兒?”才要推門離去,胤禎慌亂的聲音便驀然傳來。

“當然去陪弘明,沒有我他會睡不慣的。”從弘明出生至今,還從來沒有和我分開睡過呢!今天我一直在忙,都來不及陪他玩兒。

提起弘明,他眼眶泛紅,眸底漆黑一片,“那年,我一得到消息,就趕去了江南,可是那人卻說你……我以為你們……”

我凝眉,深深的看著他,隨即恍然大悟,心底已經大概清楚,他口中的‘那人’是誰!可是,這些卻已經不再重要。

“弘明對你,不過是眾多子嗣中的一個而已,他的存在與否,又有……”心底仿佛被狠狠的劃開,語到最後,連我自己也說不下去。

明明不想這樣傷害他,可是,我想到他府中的那些子嗣,心卻難以自抑的痛著。

夏盈盈,你到底要的是什麽,爭的又是什麽?

我閉緊了雙眼,卻抑製不住心底疼痛的蔓延。

“月兒,你為什麽要這樣說,你明明不是這麽想的,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來傷害我,傷害自己呢?”他扶著床鋪,慢慢的起身,僵硬的身體,一步步的向我走來,而我,卻隻能定在原地,攥緊了拳頭,希望掌心的痛可以喚醒自己的理智。

“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可是,我又能怎麽辦,你要我怎麽麵對啊?你告訴我啊!”仰著頭,用力的眨著眼睛,製止淚水的滑落。

這一刻,才驀然發現,真的很想他!

堅強,隻是一個完美的保護殼,我也想有個穩定的依靠,可以容納自己疲憊的身體。可是——

“月兒,不會再有她們了,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在一起了。”他猛地摟住我,腰間的手臂慢慢的收緊,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頸項,不住的摩挲著。

她們?他們?

很想開口問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然而,別扭的心理卻強硬的控製著我,無法言語。我怕,濃濃的希望過後,仍是灰暗的失望!

承諾,我曾經一度的擁有,也曾經一度的失去,我不知道,以後的自己,要如何的麵對這些承諾,一笑置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