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微涼的風一陣一陣地吹拂著,伴隨著車軲轆的聲音,越發顯得馬車裏肅穆沉靜。

去向縣城的大道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行駛著。

戌時三刻,陳書辛帶著陳昆林等人直接去了牢房。這一路上,孫清早就已經打點好,其餘捕快皆禁聲不語。

陳櫻並未進縣衙,她在馬車旁等著,這會心緒複雜,不願去叨擾顧胤賢。

江潮出來帶著羅輝去喂馬料了,陳櫻坐在衙門的台階上,雙目緊緊盯著一旁的石獅子看。

這時,有人從後麵給她披了一件披風。

陳櫻轉頭,顧胤賢已經在她的身邊坐下了。陳櫻覺得這樣的舉止跟顧胤賢極為不符,有些不安道:“髒。”

顧胤賢幫她理了理披風,淡淡道:“我的披風,你披太長了。”

陳櫻:“……”所以,您是一半給我披,一半您自己坐著?

僵硬地把自己的脖子轉回去,陳櫻默不作聲。

顧胤賢道:“有些事情你看或者不看,都在發生。殘酷是永遠也免不了的。”

陳櫻道:“我也想強迫自己看到底,狠狠地痛過一次,他日再有什麽殘忍的事情,我也能應對了。”

“可我到底沒有針尖對麥芒的勇氣,覺得多走一步,心都是疼的。”

顧胤賢看著陳櫻寂寥的小臉,黯淡的眼眸,氣息微斂。隻聽他沉聲道:“你可以避,那是因為你父親迎上前去了。”

“避過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你要知道,任何人處事的手段都是曆練出來的,不是天生的。”

陳櫻眯乜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眼底閃過一抹暗影。

斟酌片刻,陳櫻站起來道:“顧叔叔說的對,避過這一次,也會有下一次。”

“就算我把眼睛閉上,裝作什麽也看不見。可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顧胤賢也隨即站起來,手裏拿著陳櫻取下的披風掂了掂,聲音輕如風絮:“走吧,我幫你帶路。”

陳櫻咧開嘴角,莞爾一笑。她知道顧胤賢是好意,牢房那個地方染了太多血腥,她一個小姑娘過去,多半是會害怕的。就像是走夜路,樹影婆娑,誰都會期待身邊有個伴。

牢房裏陰暗潮濕,血腥氣重。

陳書辛讓陳昆林等人在左舍的通道裏等著,孫清守在那裏,不許他們到處走動。

隻有陳書辛上前去,站在牢房外。有捕快立即點了兩盞燈,牢房裏一下子清晰起來。

陳廣勝、陳三和、陳鴻峰三人押在一處,潘石不在。

待看清楚牢房外的麵孔,陳三和和陳鴻峰一下子撲了過去。他們抓住牢房的木方,將臉貼了過去,雙眼祈求地望著陳書辛。

“二叔,我知道錯了,求二叔救救我。”陳鴻峰順著木方下跪,將頭磕在木方上。

陳三和眼眶一紅,聲音哽咽道:“二哥,求你救救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做人,不會再被人蠱惑了。”

陳書辛的目光掃過陳鴻峰和陳三和,然後落在慢慢起身,不知要不要走過來的陳廣勝身上。

微微怔了怔,陳書辛雙目空寡,神情冷戾道:“如何?你自食惡果了嗎?”

陳廣勝心裏一凜,目光飄忽亂竄,聲音沙啞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你還是不知悔改!”陳書辛出聲,麵容僵硬著,幾乎看得見他眉宇間斂聚的殺氣。

“父子,父教子,子肖父。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麽,才會讓你的兒子將所有罪責毫無猶豫地推在你的身上?他希望自己可以出去,可以好好活著,希望你替他坐牢,希望出去以後還能繼承陳家的家產。”

“從小到大你教了他什麽?家中長子,頂梁之柱,產業大半都是他的,兩個弟弟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就因為他居長!”

“陳廣勝,你到底是害怕什麽?你教鴻峰的時候,是希望父親可以看見嗎?”

陳廣勝陰沉著臉,目光一點一點地變紅。他陰翳地盯著陳書辛,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憤懣地道:“你想救就救,不想救就滾。你不要說什麽道理給我聽,我的兒子教成什麽樣子都跟你無關!”

陳三和和陳鴻峰麵麵相覷,心裏忐忑不安。

陳書辛看了看陳三和,嚴正道:“宏博我會教,兩位侄女的婆家我會尋。陳三和,我就問你一句,爹是怎麽死的?”

一瞬間,陳三和感覺血都涼透了。他腳步踉蹌地往後退,目光驚恐,麵色煞白。嘴皮在哆嗦,喉嚨卻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廣勝猛地盯著陳書辛看,他那目光如鉤,幽深的瞳孔裏泛著黑滲滲的光,仿佛如淬毒的寒冰利刃一樣。

陳書辛就站在牢房外,目光銳利森冷,身體站的筆直。

陳三和低頭垂眸,身體瑟瑟發抖。他蹲下身,窩在一處道:“二哥……爹是病死的。”

陳書辛往前走了一步,燈光照著他的臉,讓他眼中的銳利森寒一覽無遺。

陳鴻峰下意識往後退,不敢置信地走到陳三和的身邊,推著陳三和的身體道:“三叔,二叔是什麽意思?難道爺爺不是病死的?”

陳三和猛地推倒陳鴻峰,聲音尖銳刺耳道:“你別問我,去問你爹!”

陳鴻峰本就覺得不對勁,被他三叔這一推,整個人開始惶恐起來。

他爬起來,伸手去拽他爹的袖子。

“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陳廣勝狠狠地掰開兒子的手,冷戾道:“你給我滾開!”

陳鴻峰急得臉色發白,手被掰開以後,他立即順勢一跪,直接抱著他爹的腿不撒手。

“爹,爺爺生病的時候是不是你沒有照顧好他老人家?如果是你就跟二叔認個錯,二叔不狠心,你錯是你錯,我沒有錯,二叔會救我出去的。”

陳廣勝拉扯著陳鴻峰,險些被氣吐血。

陳書辛見他額頭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整個人渾身發顫,恨不得打死陳鴻峰。

絕望、氣憤,抓狂,無助……這是陳廣勝現在忍受的折磨。陳鴻峰還在拚命地搖動他,希望榨幹他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這場景……像不像報應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