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平米的小屋子布置很簡陋,一張單人床,一套木質桌椅,一個紅木櫃子,別無他物。
在考上大學之前的十幾年間,唐伶語就住在這間位於房子西側的小屋中。
屋子被收拾得很幹淨,**的被子疊得四四方方,房間角落裏堆放著整齊的兩摞舊書。
這些基本都是唐伶語在學生時代留下的。
不同於其他同齡女生,唐伶語不喜歡看青春疼痛文學,也不喜歡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言情小說橋段,反而對一些經典名著和紀實文學比較感興趣。
那時家裏不富裕,唐伶語的生活費大部分都用來買書,餘下的錢,每天早上在學校食堂花一塊五毛買三個饅頭,一整天的飯都有著落了。
當然,母親不同意她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覺得不務正業,每次隻要考試成績有所波動,母親便認為是這些課外書毒害了她。
唐伶語仍記得第一次窩在被子裏看書被發現時,母親那仿若癲狂的模樣——當著她的麵,將那本書一頁一頁撕得稀巴爛,碎紙屑團成一團,狠狠摔在地上,又不解氣地補了兩腳。
母親沒有動手打她,但對於唐伶語來說,這一幕比落在臉上的巴掌更加令人心痛與煎熬。
“你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再過三年,就是成年人,能不能懂點事啊!”母親指著她的鼻子,歇斯底裏地吼著,“你知不知道我掙錢有多不容易?我供你讀書,給你生活費,就是為了讓你花在這種地方嗎?”
“你現在整天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好好學習,難道打算長大以後像我一樣嗎?”
“你能不能給我爭點氣?我不指望你大富大貴,努努力考個好點的大學,找個好工作,以後多掙點錢,給媽養老送終,也不枉我這麽多年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
唐伶語沉默不語,母親卻開始嚷起自己命苦。
從年幼時家庭的貧困,哭訴到自己懷孕時的艱難,再到怒罵唐伶語的畜牲老爹。
這種場景,隔三岔五就會發生,唐伶語早已習慣。可她天生有股子倔勁,越是不讓她買她非要買。
母親也依舊我行我素,發現一次撕一次,越來越歇斯底裏。
她記得母親最瘋狂的一次,像是著了魔一般,拚了命地要把她買過的所有書全部燒掉。那也是唐伶語第一次從行動上進行反抗,她和母親大吵了一架,最終的結果,不僅收獲了幾個巴掌,生活費也被縮減到了原來的一半。
不過好在後麵上了大學以後,生活費比之前多了不少,再加上她周末經常外出做一些兼職,遠比高中時富裕得多,可以盡情買自己喜歡的書看。
離開了家,天高皇帝遠,母親也管不到她。那是她十八年來第一次體會到自由的感覺。
唐伶語拿起摞在最上方的一本舊書,輕輕撣去上麵的灰塵。這本書的名字叫做《綠山牆的安妮》,是她上大學之前買過的最後一本書,當初花了整整兩個通宵的時間才將這本書讀完,書中的內容至今還能憶起大半。
輕輕翻開書頁,一張書簽順著泛黃的紙張滑了出來。
唐伶語愣住,目光仿佛被釘在了上麵,腦海中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不斷重組,淡淡的懷念與憂傷從眼底流溢而出。
唐伶語永遠也無法忘記,18歲生日那天,她模糊著雙眼,在書簽上抄寫下那句——我的生命,是一塊葬滿希望的墓地。
“小語,快來吃飯!”
母親的喊聲將唐伶語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將那張已經些許泛黃的書簽塞進衣服內側的口袋裏,來到東屋,桌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四盆燉菜。
“來,快坐下。”母親盛了滿滿一碗米飯,放在唐伶語麵前,又拿過一雙筷子擦了擦,遞給她。
“米飯太多了,我吃不完。”
“多吃點嘛,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媽看著都心疼。”
唐伶語沒再說話,夾起一塊雞肉送進嘴裏。記憶中的味道很多年沒有嚐過了,這麽久過去,母親的廚藝還是沒有變。
“來,再嚐嚐這個。”唐母夾了塊排骨放進唐伶語的碗裏,“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置辦年貨,你都不知道排骨有多難買,還是我提前好幾天就跟殺豬的老劉打好了招呼,不然你可沒這口福!”
母親一臉的興致勃勃,甚至有些獻殷勤的意味,唐伶語很不習慣她這副樣子。
“對了,說到老劉,他兒子小偉你還記得不了?”
“不記得了。”唐伶語咬了一小口排骨,燉得很軟爛,料也煨得很足,吃進嘴裏滿口生香。
“嗐,從小學到初中你們都是同學,忘了?戴著眼鏡,個子不高的那個。”母親幫助唐伶語回憶著。
“我真想不起來了,他怎麽了?”
“人家現在可出息了,考上了公務員,五險一金都不用愁,聽說過年過節那福利給的……”母親一臉惋惜地連連咋舌,“之前我就勸你考個公務員,你非不聽,說是要去大城市拚搏,你說說,哪有女孩子家整天在外麵漂著的?”
“人各有誌,別人的發展道路不一定適合我。”唐伶語皺了皺眉頭,她不太喜歡有人對她的事業指手畫腳。
“說什麽人各有誌,我看啊,你現在混得也沒人家好。工作三年了,沒見你往家裏拿過多少錢,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趟,養個女兒跟放風箏似的,繩一斷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唐伶語聽得有些不耐煩:“您這次是特意來數落我嗎?”
“不是數落你,是想勸你趕緊穩定下來。”母親依舊耐心地嘮叨著,“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鎮子上跟你同齡的小年輕孩子都快上小學了,你還一點動靜都沒有,我這個當媽的怎麽能放心?”
唐伶語聽著聽著就有些不對味了,她太了解自己的母親,說這麽多廢話肯定是為了做鋪墊。
果不其然,母親接下來的話跟唐伶語所預想的如出一轍。
“現在大城市裏的人都壞得很,跟你搞對象不是奔著你的錢就是想騙你的身子,不如回老家找個知根知底的。哎,我看小偉那孩子就不錯,工作穩定,人也老實,你倆從小就認識,用電視劇裏的話來形容…哦對,青梅竹馬!”
唐伶語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抬起手:“打住!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現在不考慮什麽時候考慮?”母親擰著眉毛,又擺出那副教育人的架勢,“再拖下去等到三四十歲,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你哭著喊著都沒用!”
“我嫁不嫁的出去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勞煩您。”
“你這孩子怎麽油鹽不進?當媽的還能害你不成?聽話,正好這些天小偉在家,你們見個麵聊一聊,就算不急著結婚也可以先談著嘛!他們家條件這麽好,要是錯過了想要再找可就難了,老劉可是給我透個底,要是你倆能成,彩禮五十萬打底!”母親越說越興奮,好似那五十萬已經揣進了兜裏。
唐伶語放下筷子,冷冷地看著她:“我算是聽明白了,你這是借著催婚的名義賣女兒呢。你要是想嫁你自己去吧!”
母親瞬間大怒,將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你怎麽說話呢?我可是你媽!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簡直是倒反天罡!”
唐伶語也摔了筷子,忽地站起身,眼底閃過一抹被隱藏極深的恨意:“這頓飯沒必要吃下去了,這個年你也自己過吧。”
見唐伶語轉身往外走,母親瞬間慌了神,連忙上前拉住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不願意見就不見唄,我也就是順嘴一說,你看你這孩子,氣性咋這麽大。行了,咱不提這件事了,吃菜,吃菜。”母親掛著一臉不自然的笑容,忙不迭地為唐伶語夾菜。
唐伶語雖有些不解,但還是重新坐了下來,目光掃過桌上的飯菜,有些嘲諷地道:“不是說要燉魚嗎?以前我每次說不喜歡吃魚你都罵我挑食,硬往我碗裏塞,怎麽這次轉性了?”
母親被這麽一說更加尷尬,強扯著笑道:“魚我凍起來了,等著過年和你……和他一起吃。”
“嗬。”唐伶語冷笑一聲,倒也沒說什麽。
母親臉上的表情有些發僵,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唐伶語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說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唐伶語心中暗暗想著。雖然這樣評價自己的母親不太合適,但這是事實,尤其是對她而言。
“你上個月沒給我打錢,我給你打過幾次電話,但都沒接……”母親有些猶豫地緩緩道。
唐伶語皺了皺眉,如今的她一分錢也不想再往這個家裏拿,但為了不被察覺出異常,她還是掏出了手機:“我現在轉給你。”
“我……這次能不能多給我一些?”
“要多少?”唐伶語越發反感。要不是為了後麵的安排,她現在早已經和母親決裂了。
“二……二十萬。”
“什麽?”唐伶語瞪大了眼睛,“你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不是我,是你叔要用。”
“他?”唐伶語目光徹底冷了下來,“一分錢都沒有!”
聞言,母親之前強撐起來的笑容再也繃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