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鴻朗睜開的眼睛,望向了雲湘瀅。那一雙眼睛裏似盛滿了水霧,帶著盈盈水光,令雲湘瀅不禁微微一怔。

他當真不是女子嗎?

時鴻朗的眼神微深,隻盯著雲湘瀅看,仿佛雲湘瀅身邊的恒卓淵,根本不存在一般。

見狀,恒卓淵神情一沉,微微往前了一步,似是無意卻正正好好的,隔斷了時鴻朗與雲湘瀅之間的視線。

“是二位救了我?”時鴻朗出聲詢問,聲音不似女子那般嬌柔,卻也是輕輕柔柔,自帶一種暖意。

如此相貌,加上這把嗓音,恒卓淵已然能夠確定,李建義沒有認錯,這的的確確是漠國八皇子時鴻朗。

心中有數,恒卓淵卻並沒有表露,隻淡聲問道:“你似乎並不是陽安城的人,怎會病倒在路邊?”

時鴻朗並不回答,隻是將目光挪到了恒卓淵身上,將恒卓淵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收入眼底。

半晌,時鴻朗緩緩問道:“這位公子,可是陽安城新來的守將?”

在恒卓淵背後的雲湘瀅,聞言微微挑眉。恒卓淵雖說沒有被任命,但拿了虎符、調動了兵馬,也算得上是新任守將了。

隻是,若非恒卓淵在眾人眼前拿出虎符,又與眾將士一起抗擊敵軍,恐怕一眾將士也不知,陽安城守將已經換了人。

這時鴻朗單的消息,竟是如此靈通?

還是說,他單憑剛剛看的那一眼,就能斷定恒卓淵的身份?

在雲湘瀅思索間,耳邊聽到恒卓淵沒有任何遲疑,給出了確定的答案。

然後,那時鴻朗略帶幾分嘲諷意味的一笑,說道:“我的確不是陽安城之人,也不是恒朝之人,而是漠國人。”

微頓了一下,時鴻朗又緩聲說道:“漠國八皇子時鴻朗。”

聽到他說的話,別說雲湘瀅,就連恒卓淵也暗暗一怔,想不通他為何,直接將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

而時鴻朗說完,微微閉了一下眼睛,複又睜開,說:“將軍不該下令,讓人將我抓起來嗎?”

許是因恒卓淵承認了新任守將的身份,時鴻朗當即就換了稱呼,不再稱公子,而是用了將軍二字。

“為何?”恒卓淵神情淡然。

時鴻朗又笑了,隻是笑意中的嘲諷更濃:“漠國剛剛攻打了陽安城,不是嗎?”

“陽安城的確剛結束一場戰事。”恒卓淵沉著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敵國皇子就在眼前,難道不是應該抓起來嗎?哪怕將軍不用來威脅漠國退兵,也不該放過,不是嗎?”

“嗬……”恒卓淵低笑一聲,笑聲隱隱帶著風雪的氣息,“八皇子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嚐試一下我恒朝牢房的滋味嗎?隻是可惜,這並非是我恒朝的待客之道,要讓八皇子失望了。”

“客?”時鴻朗大笑出聲,卻緊接著就咳嗽了起來,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咳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湘瀅走了過去,伸手在時鴻朗身上,連點了數下。

須臾,時鴻朗的咳嗽就平息了下來,整個人卻多了幾分氣若遊絲的虛弱。

恒卓淵也不再與他說話,更不去理會,之前他所吐出的那一個“客”字,含有多少的諷刺,隻是拿了一張椅子過來。

雲湘瀅自然而然的坐下,手指搭在了時鴻朗的手腕上,開始凝神診脈。

察覺到手腕上的溫暖,時鴻朗輕輕轉眸看了過去,那幾根手指似青蔥一般,循著手指,再往上看去……

然後,時鴻朗的視線,被阻礙住了,是恒卓淵。

“八皇子來陽安城做什麽?莫不是如傳言中一般,喜好錦衣華服,特來觀賞一番的嗎?”恒卓淵的手掌,正正的擋住了時鴻朗探究的視線。

時鴻朗緩緩收回目光,望向了床頂,吸了幾口氣,這才語氣微弱的說:“又有何不可呢?聽聞恒朝服飾,與漠國大為不同。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的確是不同。隻是八皇子選擇的時機,似乎不是很好。”恒卓淵也收回自己的手掌,負手而立。

時鴻朗也認同道:“確實不是很好。”

似感歎又似惋惜,時鴻朗的聲音越發輕了起來:“瘟疫橫行,再來一場戰爭,所有人都無心賞玩美衣華服。”

這時,雲湘瀅收回了手指,說:“並非這個時機不好。”

腕間的暖意消失,時鴻朗微微垂眸,疑惑的重複道:“並非這個時機不好?”

雲湘瀅伸手拿出銀針,熟稔而幹脆利落的,徑直紮在了時鴻朗身上。

許是沒有想到,雲湘瀅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施針,也或許是的確甚為疼痛。總之,時鴻朗微微悶哼了一聲。

吸了一口氣,時鴻朗還欲再問,誰知下一針緊跟著而來,又是一下刺痛傳來。

這刺痛不重,卻不知為何極為難耐,時鴻朗咬了咬牙,這才忍下了即將發出的悶哼聲。

而雲湘瀅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一邊繼續紮針,一邊說道:“如今漸入隆冬時節,為求保暖,大家的衣物就隻講究一個厚實,而非美觀。若是八皇子選擇在盛夏時節前來,才會看到真正的錦衣華服。”

“原來如此。”

密密麻麻的刺痛,令時鴻朗無法靜下心神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說的異常艱難。

恒卓淵卻是唇角微彎,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悠閑的走到一旁,執起桌上的茶壺,試了試水溫,倒了一杯茶出來。

待雲湘瀅施針結束之時,一盞還微微冒著熱氣的溫熱茶水,已然遞到了她的麵前。

雲湘瀅抬眸一笑,接過茶水喝了幾口,恒卓淵又順手接了回去,放在一旁。

見狀,時鴻朗的目光微顫,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卻又止住。

而恒卓淵自是留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卻並不追問,隻是在雲湘瀅拿出一粒藥丸,準備讓時鴻朗吞下之時,順手接了過去。

恒卓淵將藥丸拿在指間,卻並沒有立即給時鴻朗吃下去的意思,而是舉到了眼前,似是觀賞一般的看著,神態優雅而恣意。

時鴻朗垂了眸子,不再看恒卓淵。

一時間,房間裏寂靜無聲。

好一會兒之後,時鴻朗終究是忍不住,繼續之前未竟之語,他提氣說道:“剛剛將軍說到了待客之道,我有一愚見,將軍可想聽一聽?”

恒卓淵輕輕勾了一下唇角,道:“願聞八皇子高見。”

時鴻朗也想笑,卻牽動了一根,就紮在他麵頰上的銀針,刺痛傳來,他隻得斂了笑意,說:“客人遠道而來,身為主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客人的。隻不過,我並不認為,如今的情形,漠國之人會是恒朝的客人。”

恒卓淵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說道:“看來八皇子當真是喜歡牢房。”

時鴻朗一僵,他何曾說過喜歡牢房?

正疑惑間,就聽恒卓淵又道:“如果八皇子不是喜歡牢房,為何一再的否認自己是客人的身份?八皇子要知道,我恒朝有待客之道,自然也有對待仇敵的方式。”

時鴻朗語塞。

他能說什麽?

說他不喜歡牢房?但是他的確說過,漠國人不是恒朝客人的話。

若是對方當真以仇敵待之,他豈不是自己找罪受!

就在時鴻朗語塞之際,隻聽恒卓淵又不疾不徐的說了三個字:“還是說……”

後麵的話,不知是對方聲音太小,還是什麽旁的原因,時鴻朗隻覺得聽不清,不由得開口問:“還是說什麽?”

話音未落,時鴻朗就看到一隻修長的手,在他眼前一晃,速度快的幾乎帶出了殘影來,令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就是這麽一眨眼的功夫,甚至還不等時鴻朗,再次看清眼前的物什,就隻覺得肚腹上處傳來一陣劇痛,讓他情不自禁的張開了嘴,想要痛呼一聲!

然後,有什麽東西,趁此機會落入他的口中,滑入了他的嗓子裏,繼而就那麽進入了他肚腹之中……

用力吸了一口氣,壓下那股劇痛的時鴻朗,看到恒卓淵緩緩收回手,他原本拿在指間的藥丸,已然不見。

略一思索,時鴻朗就明白過來,剛剛落入他口中,被他吞了下去的,應該就是那粒藥丸。

想通這一切之後,時鴻朗的心中,頓時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怒氣來!

不過是讓他吞下一粒藥丸罷了,即便那藥丸是劇毒之物,他現在也沒有反抗的餘地,照樣會乖乖吃下去,何必耍這麽多花招?

這時,恒卓淵才開口說道:“八皇子感覺如何?這僅隻是一點點小手段而已,與對待仇敵之道,還差著不知有多少距離。八皇子可是想好了,究竟是想做一位客人,還是仇敵?”

時鴻朗無奈的想到,這是讓他感受一下,仇敵會有的待遇嗎?

思及之前他自己說過的話,時鴻朗不得不承認,這貌似是他自找的,他也的確是在自己找罪受!

半晌,時鴻朗才苦笑道:“哪裏是能任由我選擇的。說到底,我也不過隻是一個皇子,既影響不了父皇的決定,更影響不了恒朝任何人。”

“八皇子終於是說對了一句話。”雲湘瀅似是讚揚他,手底下動作不停,將之前紮下去的銀針,一一拔了出來。

時鴻朗這才察覺,於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子已然鬆快了不少,少了許多之前的那種沉重之感,說話間也多了不少力氣。

對方的醫術,竟是如此高明!時鴻朗忍不住,又往雲湘瀅看去。

這一次,恒卓淵依舊沒有讓他得逞,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