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悟
我有想過千萬種可能,其中最可能的一種,佐雲就是魂主,身為主司者的卜蜜一直和他在一起,暗中聯係。卜蜜被人下了咒,忘記了一些該忘記的東西。例如我們的愛情。
原來,並非這樣,現實遠比預測的更加殘忍。答案隨著四周一切的破碎而破碎,而愈發清晰。守在他身邊的有狄焰鳳、有瘋子、有卜蜜,有師父。
這些和自己,與自己在乎的人牽係最深的人,就這樣靜靜陪伴著自己。萬世皆空寂,善魂長街泣。打破這片世界的是我,魂主覺醒儀式並非我想的那樣,它給了每個人一種最大的圈套,曾經的我,以為百鬼齊出沒,陰魂造幽冥,青天無契約的幽魂之地,乃是人間最可考驗人心性的地方。
可是現在我懂了,真正考驗人心的並非恐懼,而是凡塵俗世另一個自己。另一種想要過的生活。
人性始於欲望與不知滿足。就好像是我,我總是覺得自己活得很是異於常人,我一直想要穩定的生活,渴望不要有這些俗世纏身。從我成為一個縛靈人起,我就不停在詭異的事情中,如同一隻漂浮的小舟,來來回回的打轉。我也曾那麽渴望自己不會道術,可以和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平淡的生活下去。
那是我期望中的另一種生活。可是當這種生活真的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又不自覺的去尋找詭異的源頭,不自覺的為這種事情感到新鮮刺激,在另一個我身上,前來苗疆之時我明明可以不去在意那些事情,可是冥冥中我覺得有種召喚,甚至在休息的時候,我還在想,會不會是一種命運對我的加注,我渴望和尋常人不同。
這就是人性之始,永不滿足。我抬起頭看著卜蜜,目光溫柔如斯。卜蜜緩緩向我走來,兩隻玉臂環繞在我腰身上。輕輕的說:“方賢,對不起。”
我抬起頭,仰天大笑,沒錯,我懂了,我什麽都懂了。卜蜜用苗疆的測算秘法得知,新一代的魂主不是別人,而是我方賢,於是,她甘心成為主司者,卻要瞞著我。她在給我時間,讓我過最後的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也許愛情,真的不是我對辛雨那種時不時的遐想,而是有那樣一個女人,哪怕五年未見,她依舊在你心裏。而是,她明知道你的選擇,卻會提前因為你,做好她的選擇,在前方靜靜的等你。她知道我的性情,不會讓魂主覺醒,不會因我一人,讓世道大亂。
所以,她默不出聲,讓我過最後屬於我的生活,讓我懷有希望,走自己心中之道。
南老三低聲開口說道:“很多事情都是始於卜蜜,卜蜜測算出魂主落於你星處之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我收到了卜蜜的消息,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徐嶽,也就是你的師祖,其實就是上一任魂主。”
我點點頭,沒錯,孟國良已經說過了。南老三繼續說道:“你師祖其實是選擇自己駕鶴西去的。因為他無法忍受魂主覺醒時,天道帶給人類的災難。魂主自從有之,每個人當得知自己是魂主的時候,無一不渴望一種例外。
自己與尋常人不同,可以維護正道,不至於讓天道降下災禍。可是事實是,曆史總是伴隨著魂主的出現產生巨大的動**。毀滅一個時代。每次的朝野更迭,每次的民不聊生,可是往往覺醒後的魂主悔之已晚。
你師祖徐嶽也不再話下,他自以為帶著徒弟躲到深山之中,便可避免世間的災禍,可是最終結果依舊無法逃脫天道的報複,他成為了天譴者。當他決定駕鶴歸去的時候,人間災難已然降臨。
當卜蜜告訴我,魂主之星漸明,星盤之位落於你的本命宮上。為師並未完全相信,而是選擇親自察看,我不想讓你知道知道太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其實為師所行終是虛妄,我以為憑借我之力可以讓你擺脫魂主的身份,可是……”
南老三搖了搖頭,目光有些慘然。
我明白了為什麽南老三下山以後選擇不和我聯係,因為他沒辦法對我說出我就是魂主這個事實。天譴者,上天為了譴責魂主這個不循天道而生者,降災於世間。萬民承受,時代更迭。
我從未想過自己身上為何背負如此巨大的命運。我也明白了為何一路走來,那些人祭不傷我,而那些影猴子想要傷我之時,人祭卻在遠處出現,影猴子四散而逃。那些人祭,都是為了等待魂主歸來,而我是魂主,人祭自不會讓人傷害我。
我還明白了,為什麽高蘇在為我摸魂的時候,確定我是重魂,但是又覺得不太對勁。忽然,這長街的盡頭轟然一聲巨響。我看到長街盡頭仿佛垮塌一般,陣陣火焰開始傾塌。孟巧巧一聲驚呼,可是此時,沒人在去管它,我隻是淒然一笑,問南老三:“師父,那重魂……”
南老三歎了口氣說道:“世人皆有善惡雙魂,隨著所謂‘良心’泯滅,惡魂進而主宰身體,善魂漸漸也就被湮滅,當人的心中不在存有善念,自私、欺騙、惡毒、謊言、背信、棄義、傷害占據了每一個人的人性主體時……善魂何存?”
瘋子忽然麵色複雜的說道:“善魂便存於此間,也就是這片善魂界。”
南老三點點頭說道:“沒錯,當信仰、憐憫、寬容、溫暖、美好、信任、良善這些老掉牙的東西在人性中漸漸消失的時候,善魂被世人所棄,那麽善魂就會被驅趕到這裏,惡魂占據人的身體,為非作歹。
人間漸漸惡化,這個時候,也便是天譴者應運而生的。人性如何發展,天道冷眼相看,這才是真正的天道,天道循環,無我無他。天譴者的出現,會逼迫天道降下天罰,民不聊生的同時,等於給人間用血進行一次大清洗。接下來就是時代的變革,朝代的更迭。
所以,魂主降世也未必就是壞事。”
遠處坍塌的聲響越來越烈,火焰越燃越旺。而那火焰光芒映照之中,我看到了孟巧巧曾經說過的那些善魂,那些善魂此時被困於火中,受萬火噬魂之痛,我走到孟巧巧身邊,從包裏掏出一遝黃紙,咬破食指,以血代朱砂,龍飛鳳舞的寫下了四道符咒。拿出其中三道,遞給孟巧巧,笑著對她說道:“巧巧,去吧,拿著這道符,將這些被惡魂驅出身體,飽受煎熬的善魂們帶出來,他們……也該回去了。”
孟巧巧有點不知所措,我收起了其中一張符咒,又走到了已經蒼老到將死的易波身前,將手中的鮮血印於他的額間,眼看著易波的灰白色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身體也漸漸開始恢複。
易波緩緩的睜開眼睛,看了看我,忽然流出了眼淚。善魂將終之前,兩魂相同,很多事情,它已經明白了。易波的身軀已經被他的惡魂占據,而善魂則在這裏已然垂死。
孟巧巧還待在問些什麽,易波卻沒有在說話,隻是站起身,依舊蹣跚向我深深鞠了一躬,隨後牽著孟巧巧,向那一片火焰起始之地行去。
臨行之前,他看了一眼孟巧巧手中的三道符咒,眼中閃出一絲晶亮的希望
希望,多美好的詞匯啊。我走到南老三身前,搖搖頭說道:“師父,是好是壞我們無法言說,總要留給後世來評。但是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又怎是我們這些人想見的?如果一切真的如師父所說,為何徐嶽師祖駕鶴西去之時悔之晚矣?也許,是否讓魂主覺醒,端看這世間一切,是否讓人懷有希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