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家人
龍騰拎著大袋小袋的禮物走到我的身邊，站在一旁，繞有興趣地看著我扯開嗓門叫門，大概是不曾見過我如此放肆的一麵吧。
回到生我養我的小山村，我的確特別的放肆。
“媽，我回來了，開門！”我還在不停地拍著家裏那扇舊鐵門，把鐵門拍得“咚咚”響的，可憐的鐵門承受著我粗魯的拍打，就像隨時要被拆了的一樣。
屋裏的燈總算亮了，我媽穿著一套在我眼裏不好看，但在鄉下裏卻是很正常的睡衣走出來，她一邊跑來開門，一邊罵罵咧咧的：“叫刀呀，咋深更半夜才回來，每次都這樣，存心不讓我們睡的嗎？不就六個小時的車程嗎，你咋整的，整到現在才回來，都快十一點了。”
龍騰聽著我媽那帶著嚴重鄉下口音的罵話，忍不住小聲地問著：“你媽怎麽說你在‘叫刀’？”
我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
“那是我們鄉下人不耐煩的應答，你別管是什麽意思，反正不是好意思。”
我媽在這個時候打開了舊鐵門，看到我站在門口，她老人家的手就朝我頭上敲過來，真是的，我都這麽大個女了，我媽還像我小時候一樣，被我招惹到了就敲我頭，不過這一次我媽沒有敲到我的頭，因為她眼尖地發現還有一個人站在我的身邊，而且還是個男人，很帥氣的男人。她要敲我頭的手僵在我的頭頂上方，想敲下來，又想縮回去。
“阿姨，你好。”
龍騰兩手繁忙，卻很溫和地向我媽問好。
我認識他十幾天了，他好像就沒有對我這般溫和過。
我媽訕訕地笑著，想敲我頭頂的手趕緊縮了回去，然後上下打量著龍騰，兩眼亮晶晶的，我知道我媽誤會了，連忙向我媽解釋著：“媽，這位是龍騰先生，很厲害的大師，我在外麵特意地請回來幫小寶叫魂的。”
“大師？不是你男朋友嗎？我還以為你帶了個男朋友回來呢，你這丫頭，都二十七歲了，怎麽還沒有找到男人嫁？讓你到外麵去打工，不是求你賺多少錢的，是求你能在外麵找個男人嫁了。一年又一年，一個月又一個月，都不見你有好消息傳來，你咋整的？什麽時候才能不用我們養你？”
我媽當著龍騰的麵數落我嫁不出去，頓時就讓我的臉紅了起來，龍騰那廝還似笑非笑地瞅著我看，從他的眼神裏我可以看出來，他在說：原來你也是被催婚的人！
“媽。”
我一把將拉開架勢打算數落我一個小時的母親推進去，小聲地抱怨著：“媽，你也不看看，有客人呢，你這樣穿著睡衣出來開門，本來就不雅的了，還當著客人的麵數落你的女兒我，我的臉麵往哪裏擱？我才二十七歲又不是三十七歲了，急什麽，再說了，從我工作開始，你們就沒有養過我了呀。”
“我當年二十七歲，你都七歲了。”
我媽的大嗓門放低了不少。
我：……
媽呀，我們這個年代怎麽能和你們那個年代相比呀。
你老人家不知道現在流行晚婚晚育嗎，大齡剩女多了去，我才二十七歲，以雙數來說，不過十零對歲，年輕著呢。
“媽，你先趕緊回房裏換過衣服，對了，記得提醒我老爸，可不要赤著上身，就一條老底出來見客哈，人家龍騰可是很高級的大師。哦，還有，媽，我們都沒有吃晚飯，我餓呢。”一邊把老媽往屋裏帶進去，一邊小聲地叮囑著老媽不要再在龍騰麵前失禮了。
鄉下人自然慣了，不會計較太多，但在城裏人的眼裏，卻是另外一種看法。
“你咋整的，都十一點了，還沒有吃飯，你不會吃過飯才回來嗎，小心餓壞你的胃，得胃病，到時候看你咋整。”
“媽，我就這樣整了，還咋整。”
咋整就是我老媽子的口頭憚。
“那個帥哥大師還沒有進來呢，你趕緊去把人家請進來。媽先去換衣服，再給你們做點吃的，不過沒有什麽菜了呀，隻有點青菜，有幾個蛋，這深更半夜的，又沒地兒買菜，要不就讓你爸趕緊殺隻雞招待大師吧。”
我媽一邊要進房去換衣服，一邊為難地扭頭問著我。
我搖頭，“媽，人家大師是吃素的呢，你就隨便弄點就行了，我們吃飽了還要去小學看看。”龍騰的時間寶貴得很，再說了我們鄉下的粗野，怕他也不習慣，不想讓他難堪，還是吃飽了趕緊去小學看個究竟吧。
“吃素？那雞蛋都不能吃了，雞蛋可是將來的公雞呢。那就炒點青菜吧。”
“我能吃蛋。媽，我要吃荷包蛋。”
“主隨客，客人吃什麽，你就吃什麽，你讓客人吃青菜，你吃蛋，你好意思嗎，你。”老媽子立即壓低聲音罵著我。
我臉一抽，隨即嘻嘻地笑著，“媽，你老還是叫我爸去殺隻**，有貴客來，不殺隻雞招待一下說不過去的。”
老媽子罵我一句：“去！”
我嘻嘻地笑著轉身往外走，才走到屋門口就看到龍騰進來了，剛好也走到了屋門口，他那烏黑的眸子閃爍著似笑非笑的眼神，讓我的臉莫名地就燒起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和我媽的對話。
我和我媽的大嗓門把家裏人都吵醒了。
事實上知道我今天要回來，大家都在等著我回來，我媽不過才睡下，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就叫門了。家人就是如此，知道孩子們要回來，表麵上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其實一顆心都揪著呢。在孩子該到的時間裏還見不到孩子回來，他們往往會擔心得吃不著，睡不香，現在有手機了，可以電話聯係，以前我們都還用不起手機的時候，家人都是提著一顆心，一直等，等到我們叫門，他們才能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反倒是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不懂那些，壓根兒不知道家人在家裏承受著的煎熬，有時候回到鎮上遇著老熟人，還會玩上一會兒才回家呢。
我手機掉了，龍騰送我的新手機還沒有上崗，也就沒有給家裏來電話。
想想，是我不孝，沒有體諒到父母對兒女的牽掛。
爺爺奶奶爬了起來，瞧見龍騰的時候，兩位老人家用他們粗糙又滿是皺紋的手揉著眼睛，確定自己看到的的確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時，兩位老人家咧嘴便笑，我爺爺問我：“小晴，他是你帶回來的嗎？”
我一邊招呼龍騰在桌前坐下，他先把大袋小袋的禮物往桌上一放，便隨意地在一張舊的木椅子上坐下，那些凳子都是九幾年的時候，我老爸砍光了院子裏的大樹，請我們村子裏的木匠幫我們做成的椅子。我以為龍騰會嫌棄不會坐的，正想著幫他擦擦椅子的，誰知道他若無其事地就坐下了。
聽到我爺爺的問話，他衝我爺爺友好一笑，自我介紹著：“爺爺你好，我叫龍騰，是野晴帶我回來的。”
我那是請，不是帶。
大爺呀，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免得我家人誤會呀。
要知道，二十七高齡的我，連戀愛都沒有過，可是我家人的一塊心病，我們村子裏的女孩子，嫁人的年紀是在二十歲到二十四歲之間，超過了這個歲數便是老姑娘，家人該著急了，到處張羅著要把女兒嫁出去。我天生陰陽眼，又招陰，那些怕鬼的人都不肯娶我，以致於我天生麗質，貌似天仙，卻二十七高齡無人問津，太不公平了。
嗯，我也不是天生麗質，貌似天仙，不過，請允許我自戀一下哈。
村裏的人都盯著我呢，想知道我在什麽時候能嫁人。
我表麵不著急，心裏其實還是想找一個長期飯票，免我憂，免我累，給我一片天的。不過前提是我們有感情基礎，他愛我，我也愛他，否則還是自己養自己吧，沒感情的婚姻很難熬過一輩子的。
聽完龍騰的自我介紹，我爺爺立即轉身回房裏去，還扯上我奶奶。
龍騰有點發愣，不知道我爺爺幹嘛是這種反應，還以為他說錯了什麽呢，求助似地看著我，我有點無力地笑笑，說道：“他們給你準備紅包去了。”
紅包？
龍騰劍眉一揚，還是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小晴，你回來了。”
我爸從房裏出來，我媽已經去廚房裏忙活了。
“這個是我爸，爸，他是龍騰，我在外麵請回來的大師。”
我爸衝龍騰憨憨一笑，憨憨地說道：“龍師父，你先坐會兒，我去殺雞。”說完就走。
“叔叔，不用麻煩了。”龍騰趕緊站起來叫住我爸，“都這麽晚了，不用再殺雞了，有碗飯，有點青菜就行。”
我媽在廚房裏應著：“那怎麽好意思，你大老遠趕來幫我們，怎麽著也要殺隻雞招待你呀。”
龍騰隻得走向廚房，歉意地說道：“阿姨，真的不用了。”看到我父母還在堅持著要殺雞，他換上另一副表情，不好意思地說道：“阿姨，其實，我不吃雞的。所以，你們真的不用麻煩了。”
我走過來，進了廚房幫忙洗青菜，說道：“媽，還是算了吧，真的很晚了，不宜再殺雞。”
聽到龍騰說不吃雞，我父母對望一眼，我媽笑著：“那就炒點青菜吧，煎幾個蛋了。”看到我在幫忙，我媽輕扯我一下，朝我使眼色，讓我陪龍騰去。
“媽，我要吃兩隻荷包蛋。”
提醒老媽一句，我拉著龍騰回到廳裏。
爺爺奶奶又從房裏出來了，兩位老人家手裏還真的各拿一隻紅包，爺爺先走過來，笑著把他手裏的紅包遞給龍騰，笑道：“年輕人，這是給你的見麵禮，我們家野晴是笨了點兒，不過人很好的。”
龍騰不敢接紅包，拿著黑眸直看我，我則頭痛地把爺爺奶奶都拉到一邊去，小聲地解釋著：“他是大師，我請回來幫小寶叫魂的大師，不是我男朋友，不用給紅包，叫魂的紅包錢有二哥給呢，二哥不給，我給，你老不用操心了，很晚了，快回房睡吧。”
說完，我不由分說把龍騰當成我男朋友的爺爺奶奶拉回房裏去，體貼地幫他們關上房門，隔著門哄兩老趕緊睡覺，年輕人的事情別操心了。
到了現在龍騰才明白我爺爺奶奶給他紅包的原因。
等我回到他麵前的時候，他黑眸灼灼地瞅著我，難得地取笑著我：“我瞧你家人都巴不得馬上把你嫁出去。”
“你甭管。喝水還是喝茶？喝茶有精神，一會兒咱們要去小學探險，不，是去見鬼。喝水的話，有現成的，喝茶，還要洗茶壺，而且我們家隻有普通的山茶，很苦的那種。”
龍騰淡淡地笑著：“我不喝。”
我還是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
看到桌上的大袋小袋，我問他：“你都買了些什麽。”
“自己看。”
我抿抿唇，正想去打開袋子看看，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弟揉著眼睛走出來，嘴裏叫著：“二姐，你回來了。帶了什麽好吃的回來嗎？”
“就知道吃。”
瞧見桌上擺放著那麽多東西，弟弟睡意全消，立即走過來，不過看到龍騰的時候，他所有動作都頓住，衝龍騰友好地一笑，叫著：“叔叔。”
龍騰明顯抽了臉。
他的年紀當我弟弟的叔叔其實還是適合的，兩者相差二十歲呢。
不過嘛，叔叔就顯得老了點兒。
“叫哥哥。”
我識相地輕碰一下弟弟。
弟弟嘴巴甜，立即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你好。哥哥，你好帥呀，我二姐在哪裏把你騙回來的？”
我一巴掌拍到弟弟的後腦勺去。
弟弟嗷了一聲，委屈地看我。
龍騰被他一聲哥哥好，一聲哥哥好帥叫得樂開了花，一邊拎起一個袋子就往我弟弟手裏塞，一邊輕斥著我：“你做姐姐的也不知道愛幼，怎麽還打弟弟的。”斥完我，他又很溫和地問著我弟弟：“你叫什麽名字，這些都是哥哥買給你吃的。”
他塞給我弟弟的是一大袋的零嘴……
“哥哥，我叫野焰。”弟弟拎著一大袋的零嘴，樂開了花，謝過龍騰就閃了，我想叫住他，都來不及了。
“龍騰。”
“本來就是給他準備的。”
龍騰淺笑著說了一句。
“小晴，洗手吃飯了。”廚房裏傳來老媽的叫喚聲，我隻得帶著龍騰去廚房裏洗手，我們家的廚房是另建的，比起村子裏其他人家家裏的廚房要大一些，便在裏麵擺了桌椅，吃飯都是在廚房裏的桌子前吃的。
鄉下的廚房可不像龍騰家裏的廚房那般的幹淨明亮，因為長期地燒著柴火，灶台上被熏得黑黑的，柴草亂堆，鍋蓋上還會有柴灰粘著，哪怕我媽天天都會清洗，不過天天都要燒火做飯的，鍋蓋上多少都會有柴灰的。
“龍先生，真對不起，因為時間的關係，沒有什麽菜，你大老遠來幫我們，我們卻……真不好意思，待你們回城了，我讓小晴好好地酬謝你。”我媽一邊幫我倆拿碗筷，一邊歉意地說道。
老爸隻會憨憨地笑，臉上同樣有著歉意。
龍騰好脾氣地笑著：“入鄉隨俗，阿姨，我不介意的。”
瞧著他對我父母的溫和，那好脾氣的笑容，我忍不住在心裏腹誹一句：這個是我認識的龍騰嗎？怎麽變了一個樣？
我媽幫龍騰盛了滿滿的一碗飯，又把她煎的六隻荷包蛋，夾了五隻放到龍騰的碗裏，像疊羅漢似的，一直不好意思地說道：“家裏沒什麽菜留著，隻有些許的雞蛋，都是我們自己養的雞生的，正宗的家雞蛋，龍先生，你多吃點。”
我自己盛了一碗飯，回到桌前，看著六隻荷包蛋少了五隻，連忙把最後一隻夾到自己的碗裏，老媽拿眼橫我，小聲斥著：“龍先生是客人，讓龍先生吃。”
媽呀，誰才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咋偏心成這個樣子呢？六隻蛋，他碗裏都占了六分之五，我隻要六分之一還不讓。
悻悻地把夾到碗裏的那隻荷包蛋夾到龍騰的碗裏，再疊一層羅漢，悶悶地夾了一筷子的青菜，低頭就扒飯。
我媽這才滿意地把碗和筷遞給龍騰。
龍騰謝過我媽，便斯文地吃了起來。
老爸示意老媽走開，看著客人吃飯，不禮貌。
等父母都走開了，我立即眼巴巴地瞅著龍騰碗裏疊羅漢似的六隻荷包蛋。
龍騰偏頭眯眯笑。
笑你大爺，你有得吃，我沒得吃。
冷不防，一隻荷包蛋放到我的碗裏，接著又一隻，再一隻，又一隻……又像疊羅漢似的，龍騰把他碗裏六隻荷包蛋都夾到我的碗裏，笑道：“都給你吃，快吃吧。”
我大喜，正想道謝，他又嘣出一句話來：“怪不得你這麽笨，原來是吃多雞蛋的原因。”
我：……
他不知道雞蛋營養很好嗎，又不是說吃雞蛋就變成笨蛋！
我們正在吃著飯，我媽的聲音又從屋裏傳來：“小晴，你這個敗家的，你咋買這麽多東西回來，都是貴的，你一個月領多少錢的工資，也不知道存點錢當嫁妝，都嫁不出去了，不帶一筆嫁妝，真的三十七歲還要賴在娘家。”
消滅了兩隻荷包蛋，把餘下的四隻，都還給龍騰，不好意思，我讓他也變變笨蛋。
“媽，那是龍先生買來的。”
“龍先生太客氣了，這些東西一瞧著就是好東西，也隻有龍先生才會買，你個敗家的，哪會分辯好東西和壞東西。”
此刻，我嚴重懷疑我不是我老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