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行星看著餘甘覺得她有事沒有說出來,便問道:“今天發生什麽了嗎?”

“沒、沒有啊!怎麽了?”餘甘回答得結結巴巴的,她一撒謊就會不自覺的結巴。

“看你怪怪的,好像很心虛的樣子,不會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吧。”行星嘴上問得很自然的樣子,心裏卻擔心是魏昕找餘甘的麻煩。

魏昕不是好惹的,如果兩人見麵,餘甘一定是被欺負的那一個,行星心裏的想法是這樣的,人們真的很愛同情弱者,即使弱者隻是表麵柔弱,餘甘看上去很好被欺負,但是事實可能並非如此。

所以,兩人心裏都有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事情,自然兩人都心虛。

“爸爸今天還好嗎?”餘甘開始轉移話題,她不擅長撒謊,但是懂得避免自己的心虛。

“還好,隻是有個問題……”行星倒也不是執拗的人,他隨著餘甘的話題走,她不想聊下去的話,他以為是因為原諒。

“怎麽了?”餘甘一聽父親有問題,急急忙忙地追問。

“爸媽開始催咱們生孩子了……”行星不急不慢地說出來老生常談的話。

所有承諾都是虛的,上一刻他可以各種依著你,下一秒他就會打著“為你好”的名義站到你的對立陣營。

位置變了,各有想法。

況且餘甘不是不想生孩子,而是害怕生孩子。

她是個活得很保險的人,別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不用被蛇咬,看看新聞裏報道的羊水栓塞孕婦慘死的事件就能得PTSD。

為了爸爸媽媽,她現在不能出任何意外,不是怕父母無法養老,而是怕“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她不能讓父母這麽老了還受如此殘酷的打擊。

但是其實生個孩子對於餘甘的婚姻而言,又是個非常保險的不二選擇,既能得到行星父母的認可,又能在一定程度給魏昕以警告。

生不生,都由她。

又似乎並不由她。

或許人生的許多選擇亦如此,看似為主動選擇的最佳位置,實則是生活拋給她無數選項,逼迫她不得不做最優選擇。

就像她少女時期最愛玩的玄學測試題,你隻有上一道題選擇了,才知道下一道題會跳到第幾題,因為無法預知,所以才是玄學。

“等爸爸身體好一些,我們再備孕吧!”餘甘沒有再固執己見,在她這裏,鬆了口就代表妥協,也代表懂事。

餘甘轉頭看向車窗外的夕陽,他們這座南方小城其實偏北方,是北方以南。所以夏天的夕陽也有一種壯闊寂寥又倔強不甘的美,是垂死掙紮的無謂尾動,就像案板上的魚,一刀剁下去後,徒留魚尾巴再無謂掙紮地動幾下,似乎證明它真的活過,又真的死去了。

“好,你願意就好。”行星的回答算是溫柔體貼吧,假以旁人的意說出自己的意,然後在獲得同意支持後,再補加一聲諒解,似乎這件事完全不是他的意。

“滴滴”餘甘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

“餘甘你好,我是魏昕。可以加你微信嗎?聽行星說,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在老家也沒什麽朋友,有時間可以和我聊聊呀,這個周末要不要一起約著逛街呀?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之前的事情咱們都不要彼此介意。”

又是魏昕的短信,人開始討厭起來,就會越來越討厭。餘甘悄悄把手機拿得偏自己一點,免得行星瞥見,不料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做什麽見不得我的事呢?”行星隨口問道。

“沒,沒有,和季芒芒說一些閨蜜間的悄悄話,不想讓你看見。”餘甘雖然還是有點結巴,但是胡謅的本事有點長進了。

“你們之間有什麽不能讓我聽見的悄悄話啊?”行星來了興趣。

“罵你啊!”餘甘聰明了,這句“罵你啊”一石二鳥,就圓了上麵的謊話,又間接表明了對剛剛談論生孩子的態度。

“我有什麽好罵的?”行星臉色有些不悅,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

“你哪裏都好罵。”餘甘決定蹬鼻子上臉,氣死這個偽善的家夥算了。

行星果然被懟得一言不發了。

“我沒時間”短信對話框裏餘甘打下這樣的回複,可是沒有發送,思量半天還是刪除了,怎麽回她不知道,索性就先不回了。

為了緩解剛剛的尷尬,餘甘決定打破這個氣氛。

“劉老師今天跟我說你的光榮曆史了。”餘甘看著行星似笑非笑地說道。

對方沒理她。

“老公,你可真厲害!”餘甘繼續說。

對方還是沒理她。

“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原來那麽受歡迎啊!好幾個小姑娘追你啊!我現在才知道,我老公是搶手的,我要提高警惕!”餘甘做作又一本正經地調侃道,說完還用眼瞥了瞥他。

對方笑了,是憋笑。

“我就說你今天怎麽怪怪的,是因為我招人喜歡呀。對,我要不是因為放不下你,現在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行星說的這話,一半是氣話,一半是真話。

他選擇真的挺多的,到底為什麽會跟餘甘結婚,好像也隻有放不下這個原因。

餘甘同意了魏昕的微信好友請求,決定答應她周末逛街的邀請。不能顯得自己小家子氣,餘甘是這樣想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魏昕接二連三給她拋出做朋友的橄欖枝,她接與不接都會出問題,不如化幹戈為玉帛。

不可能化幹戈為玉帛的,頂多維係表麵的平靜。

回到家父母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吵鬧了,準確地說,是父親鬧脾氣甩臉子,母親開始絮絮叨叨哭哭啼啼感慨命運不公,餘甘覺得好累,為什麽這日子就是不斷地重複與嘈雜呢?難關時真心祈禱往後安樂,平常歲月裏又會每天對著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吵得天翻地覆,這就是所謂的夫妻日常嗎?就像不會死也不會痊愈的慢性疾病,病發時很恐怖,平常日子也會在按時吃藥時感受到病痛的慢性折磨。

大家總說,回到老家小城生活的人是過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生活,其實不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漂泊不定,小城市有小城市的水深火熱,討生活的人,沒有一個是好過的,公主都有和親的使命,仙女也會麵臨懲罰,誰能順心順意呢?

餘甘想,下輩子就做朵雲吧,飄在空中,開心了就露麵,不開心就黑臉,風雨來了就跑散,依靠藍天襯托她的潔白無瑕,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可眼下她還是需要盡快調和父母的心情。

大學畢業後的那一年,是餘甘最叛逆的一年,她不明白為什麽畢業之前爸爸嚴防死守不讓她談戀愛,一畢業又催著她立刻結婚生子,把未來二十年的規劃交代出去,可是她是個人,又不是貓貓狗狗,怎麽可能那麽聽話?餘甘誠實地跟所有催她戀愛結婚的人說,她恐婚,極度恐婚,想做一輩子的不婚主義。

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大家都覺得是小女孩趕時髦,網絡教人女權與獨立,她便被矯枉過正,可是真的沒有,她隻是看似生活在一個完整健康幸福美滿的家裏,如同溫水煮青蛙,在那些家長裏短磕磕絆絆裏長大的小孩,漸漸失去了對婚姻家庭的信心。

不幸家庭長大的小孩會憧憬幸福,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遭遇是個例,早晚會找到大多數人都維持出來的幸福,世俗意義上的幸福美滿。

大家的處境都不一樣,談什麽平等又美好的共同心願呢?不過是甲之蜜糖乙之□□罷了。

“囡囡,我和你爸爸今天還商量你們什麽時候能要個孩子,我們也就這輩子都沒有遺憾了,你也不小了!”餘媽媽看著坐在飯桌前一心喝粥的餘甘關切地感慨道,女兒真好,一下就把她對丈夫老餘的關切與情緒轉移到了女兒小餘身上。

餘甘咽下最後一口粥,還舍不得放下碗,可是又不得不放慢動作以0.5倍速放下碗。

“媽,剛才和行星說好了,我們等爸爸身體好一些了,就要孩子!你們快點好起來,你們的外孫就早一點到。”餘甘說這話時像極了餘媽媽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小餘甘沉迷於漫畫書,餘媽媽便說:“那你期末考試要考100分呀,你考一個100分,媽媽就給你買一本漫畫書。”時光流轉,女兒終於長成了媽媽的樣子,用著媽媽以前的招數對付年老的媽媽,時光的流轉多神奇,不是循環的循環,也不是輪回的輪回。

“那你現在就要備孕了,你身體不好,要早點準備。”餘媽媽開始了順杆兒爬。

“不急,我又不是多虛弱,到時候再說吧,你先顧爸爸。”餘甘覺得無奈,或許人年老的標誌就是健忘,生了孩子得養啊,現在的經濟實力不是很支持她生孩子,雖然有行星家,可是她還是不太想太過於依靠外人。

夜晚回房後,行星抱著餘甘說:“老婆,你不用太緊張錢,咱們還是養得起孩子的,再說了,窮有窮的養法,富有富的養法,多一張嘴,我們又不會餓死的。”

餘甘驚愕,不是因為行星說的窮養富養,而是他怎麽知道她為經濟壓力苦惱,難道自己把沒有錢的心理都掛在臉上了嗎?

“孩子又不是貓貓狗狗,不是你有錢了喂它吃貓糧狗糧,沒錢了喂它吃剩飯,這些都無所謂。我不能在我不能保障給她好的生活條件時去生下來讓她跟我吃苦,我們又不差這一年兩年的。”餘甘有點生氣,說了一堆大道理,心裏氣憤的是行星戳穿她緊張錢的狀態,她已經什麽都不能保障了,她已經什麽都妥協了,為什麽身為她的愛人的他還要溫柔體貼毫不費力地戳穿她僅剩的自尊心呢,她覺得自己或許已經無法再保留任何自信心了。

她的婚姻生活不是圍牆,是一層又一層的塑料泡泡膜,一個又一個的泡泡被捏爆,一層又一層的塑料泡泡膜慢慢變癟扁。或許若幹年後回頭看,才發現當初那一個又一個看似重大的決定,一次又一次斟酌很久的心意,那些千言萬語的表達,山盟海誓的諾言,同甘共苦的經曆,細枝末節的心動,到頭來全是氣泡。

但是即使是氣泡,他們也抱有不被捏爆的僥幸心理吧?

捏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慢慢地就不再害怕被捏爆,可是總有沒有的時候,那便是要結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