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甘麵臨的是生化妊娠。
沒過幾天,隨著遲來的生理期,餘甘這一個多月的辛苦和小心翼翼也一起流掉了。
她在衛生間哭了好久,為什麽她做什麽都比別人要來得艱辛?接受了天資不聰穎,還要接受身體不強壯,以後呢?是不是還要接受心理承受力差?可以技不如人,卻不想樣樣不如人。
行星抱著餘甘說:“要不咱們就別要孩子了,二人世界也挺好的。”
餘甘不說話,閉著眼睛止不住淚流。
她也不想這麽折磨自己,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事你真的沒辦法就這麽放棄。
周末回家,餘媽媽問她:“你身體調養得怎麽樣了?”
餘甘也隻是淡淡地回:“快了。”
她沒有把生化這件事告訴任何一位長輩,報喜不報憂,更何況這是長輩們的期盼,她不能生生打破這期盼。
餘甘想,或許下次就好了,或許明天她就會有好消息了。
學校裏的教學任務並不重,餘甘的工作中心還是放在畫室,杜鈺洋最近安分多了,認認真真地畫畫,不再糾纏餘甘,行蘊蘊也進步神速,考試也不用有太大的擔心了。
大家都在努力變好,隻有餘甘還停在原地艱難邁步。
明明這是最好的時光,可是她卻始終開心不起來。
秋天的風吹進來,午後的陽光灑進來,零零落落的畫架和被吹得翻頁的書本安靜被照耀,學生們都出去吃午飯了,餘甘一個人在這空****的畫室看著這一切,覺得這一刻的安寧是靜止的,就像時光漏了一拍,被她幸運地撿到。
這一年又要快過去了,這一年她遇見了很多事情,發生了很多改變,可是還有很多想要發生的改變,她無法實現。
晚上回家,行星已經把晚飯做好,家裏的一切也都有他打理好,免去了餘甘很多辛勞。
看著滿桌的飯菜,餘甘突然感到惡心想吐。
吐完後,她怔怔地愣住了——難道是又有了?
這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旋,讓她恐懼又驚喜。
餘甘想測,卻又不敢測,怕又是一場空,也怕是真的。
顫抖的手怎麽也打不開儲物櫃的門,好不容易打開卻又不敢伸手去拿觸手可及的驗孕棒。
答案又將呼之欲出,可是她突然不想揭曉。
經曆了一次失望後,就會害怕有更多的失望,然後聚集成絕望。
可是總要麵對的,生活就是這樣,在你失望後又會給你希望。
兩條紅杠反而讓餘甘更加擔心,她怕上次那樣的情景再重演,整夜睡不著,輾轉反側,行星抱著她,心裏同樣緊張不安。
第二天一清早,兩人早早地起來了,卻都不說一言,安靜地起床,安靜地洗漱,安靜地出門,安靜地去醫院。
一項又一項的檢查,餘甘提著的心一遍又一遍的被攥緊,她這次似乎已經感知到有個“蹦蹦噠噠”跳動的小生命在向她揮手。
那是她本不想要後來又日夜期盼的,也是她本不願承擔後來又願意為其付出所有的,她的喜怒哀樂即將被一個小生命帶動,她的生活即將因為一個小生命而改變,她的人生即將因為一個小生命而不同。
此刻的心願隻是希望這些都能成真。
終於,小生命在向她招手了。
餘甘又懷孕了,這次沒有生化的跡象,各項檢查指標也都很好。
她就在那一刻,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令人喜極而泣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餘甘摸著肚子想,這到底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可是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她都歡喜,她笑嘻嘻地想,為肚子裏的小生命取個什麽名字好。
“叫行前好不好?”餘甘轉頭問行星,眼睛裏是一閃一閃躲不住的高興。
“啊?”被這突然的一問,行星顯然沒聽明白是什麽意思。
“我說,寶寶的名字叫行前好不好?這樣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可以用。”餘甘又興高采烈地解釋了一遍,她內心覺得自己真是個取名天才,一個名字搞定所有可能。
“好。”行星聽明白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其實餘甘取什麽名字他都會說“好”的。
好巧不巧,魏昕的微信來了,她約餘甘周末出來逛街,這次餘甘痛快地答應了。
然後,她給季芒芒也發了一個微信,告訴自己懷孕的喜訊後,第二條是約上一起去買嬰兒服。
周末,餘甘帶上季芒芒去赴魏昕的約,季芒芒說餘甘這叫“人慫膽子大”。
魏昕看到兩人出現的時候,有一絲絲驚訝,因為她以為這隻是一次她和餘甘的私人較量。
餘甘反常的熱情與話多,看著對方眼裏的驚訝說道:“魏昕,本來我們這周就約好了一起去買寶寶們的嬰兒服,結果那天你約我,我特別高興,咱們今天一起去看看嬰兒服吧,行星還跟我說,希望你也能早點找到屬於你的幸福呢!我們都很期待!”
魏昕還是不相信,追問道:“寶寶們?你也懷孕了?”
餘甘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對啊!行星沒有告訴你嗎?”
魏昕訕訕地笑了笑。
此刻,餘甘的內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悲,可是或許每個普通而又平凡的人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可悲時刻吧,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可有可無、可大可小、可左可右的紛爭呢?
她不會期待自己能夠擁有一個完美愛人,畢竟這比中彩票的概率還要小,既然行星無法決斷,無法讓她踏實,那她就應該自尋出路,自己解決。
明明不喜歡這樣,卻不得不這樣,不是自己逼自己做的,而是自然的生理反應讓她能夠不假思索地作出那樣的決斷,說出那樣的話,這就叫做本能保護。
餘甘又想起小時候那個阿姨,媽媽究竟做了什麽,讓那個阿姨不再出現在爸爸麵前,此時的她、長大的她、遇到同樣問題的她,真的很好奇。
或許夫妻之間總要有一人對外做惡人,過日子總要忍著惡心、咽著無奈、記著原諒才能過下去。
總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吧?總有不需要肩膀的一天吧?
可是有時候又希望不會有那一天。
回到家後,餘甘把買到的嬰兒服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心裏對肚子裏的“小綠豆”說:“寶寶啊,這不僅是你的禦寒服,也是媽媽的戰利服。”
她都要做媽媽了,卻還在感情裏打仗,這到底算不算成熟?
行星看著當年那個對著他一直傻笑的姑娘,此刻對著一堆衣服傻笑,心裏有一點點擔憂,他怕樂極生悲。
在長輩們都知道了餘甘懷孕的消息後,大家突然就變得和氣多了,大人之間的矛盾好像也都擱置了,從這個角度看,餘甘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第二次去產檢時,餘甘儼然熟練地像一個媽媽了,這一個月,她買了滿滿當當的嬰兒用品,他們家已經像一個大型的嬰兒樂園了。
如果說這個樂園目前還缺什麽,那就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寶寶了。
可是人有時候就會樂極生悲,餘甘躲過了生化,卻迎來了胎停育。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明明小生命都來了她肚子裏,卻又都選擇離去,是因為她不是個好媽媽人選嗎?還是她那天對魏昕做的事遭到了報應?
她甚至想到奶奶說的,有的人就是沒有孩子緣。
要做清宮手術,要坐小月子,要讓她接受這個現實。
可是她又該怎麽消化這個事實呢?
接受不困難,難的是釋懷,或許很多事情最後不是釋懷了,而是找到了彌補的替代品。
做完手術回家後,她看著滿屋子已經消失不見的嬰兒用品,就像那個樂園從來沒有存在過,就像她從來沒有為這個已經逝去的小生命做過什麽付出,所有的一切都隨著那個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就像是一場夢。
隻有隱隱作痛的肚子提醒她,這一切並不是一場夢。
那就這樣吧,總有一些失去,證明曾經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