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就是用一場又一場的暴雨來銜接秋天的到來。
我老婆在我身邊熟睡打鼾,絲毫沒有被窗外的電閃雷鳴吵醒,可我還是抱她入懷,把她的耳朵捂上,畢竟她曾經害怕過暴雨夜,而那時我不在她身邊。
事後的彌補其實都沒什麽用,不過是讓想補償的人得到自以為是的發揮。
我叫行星,是餘甘的老公,也是行前的爸爸,一個普普通通的體育老師。我覺得現在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因為我老婆,我終於又有了家。
因為我的爸媽早就離婚多年了,我和姐姐相依為命,爸媽都有各自的家庭,我們是多餘的累贅。
我初中的時候,才知道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因為這個妹妹,我爸媽鬧離婚鬧了好幾年,從我小學一直到高中,我們家的爭吵就沒有停過。
初二的時候,我爸爸有天來看我,臉上是被我媽抓傷的血印,他給了我幾百塊錢和一部手機,然後說:“星星,以後你沒錢了直接給爸爸打電話,爸爸來學校給你送,這些天爸爸就不回家了,有什麽事情都直接給我打電話吧。”
如果沒記錯,這大概是我爸最後一次這麽溫柔地跟我說話。
我問他,你們要離婚了嗎?
我爸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囑咐我好好學習。
我又問他,為什麽和我媽過不下去了?為什麽要那麽對我媽媽?
我爸皺了皺眉頭,說:“星星,讓你天天吃一樣的飯,你總有一天會膩的。”
然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那段時間去學校食堂,會不自覺地觀察大家都在吃什麽,想看看有沒有天天吃一樣飯的傻子,結果還真的被我找到了。
有個小女生,每天中午都會吃一份生炒麵,喝一盒酸奶。
一天、兩天、三天……
一周過去了,她還是津津有味地這麽吃著,一點也沒有膩味的表情。
我開始懷疑,這個女生是不是有什麽怪癖或者難言之隱,因為我學著她每天吃一樣的麵,可是我已經開始想吃別的東西了。
就這麽過了一個月,她終於換了花樣,我想她是堅持不住了吧,於是我興衝衝跑到賣生炒麵的窗口,打算吃最後一份證明自己比她更堅持時,沒想到賣麵的師傅不賣給我了,他覺得我和那個小女生都有病,怕我們這麽吃會吃出毛病,說什麽也不賣給我們這兩個神經病了。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吃膩了,是買不到了。
我當時覺得這個小女生很有意思,每天去食堂吃飯都會望一眼,看看她又在執迷什麽食物。但是我從來沒想過打聽她,就覺得天天能看見這樣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生活好像也有點意思了。
後來,升高中了,我一進教室就看見了這個女生,我們還成了同桌,但是她好像不太想搭理我,在我死乞白賴的社交交流後,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餘甘。
我很想問問她,後來又再吃生炒麵了嗎?可是又怕她覺得我是個變態跟蹤狂。
在日漸熟悉後,我才發現這個女生的另一麵,她好像總是不快樂,可是有時候又能跟我絮絮叨叨講一堆沒有重點的廢話,重點是我還不覺得她煩。
我爸媽終於在分居兩年後正式辦理了離婚,在他們離婚後的第二天,我和我姐回到了空置很久的家裏整理舊物。
看著我爸送我媽的已經枯萎很久的玫瑰花,我發誓自己一定不要像我爸那樣出現吃一樣的飯會吃膩的情況。
然後我就想到了餘甘,在這個問題上,她一定會跟我統一戰線的,她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她是讓我懂得堅持的快樂的人。
可能就是在那時,我開始愛她。
我們的座位靠著窗台,她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盆綠蘿,告訴我這個綠蘿很好養,給點水就夠了,我笑,這不就和她一樣嘛,都這麽好養活和不挑剔。
沒多久,我去參加我媽的婚禮,她嫁得很好,我又有了一位有錢的後爹,可是桌上的山珍海味我卻咽不下去。
婚禮結束,我一個人遊**在大街上,在學校旁邊的路邊攤遇見了餘甘,她又點了一份生炒麵坐在那兒吃得津津有味,我上前也點了一份,坐在她對麵。
她看著我笑,問我:“你也喜歡吃這個嗎?”
我點點頭,埋頭吃麵,眼眶裏有淚在打轉。
我媽媽今天又有了家,我卻隻能違心地祝福她,沒辦法說真心話。
我今天終於和這個女生坐在一起麵對麵吃生炒麵了,我其實沒多喜歡吃這個,隻是喜歡她,隻是想講初中的那個故事給她聽,可是也沒辦法說真心話。
她好像是老天爺派來救我的,我生命中最難過的日子,都是她來治愈我,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把這真心話說給她聽。
後來我們早戀了,背著老師同學偷偷談起了幼稚的戀愛,我又發現了她的不一樣,原來女生在戀愛中是這麽能撒嬌的啊!
她總是黏著我,也很聽我的話,脾氣好的時候像隻溫順的小貓,脾氣不好的時候又像隻會撓人的野貓。我一邊享受著她的小女兒心性,一邊又忐忑害怕她有天發覺我的不安後不再愛我。
但是我們的戀情還是被發現了,所有人都反對製止,除了我爸媽,他們對此置之不理。
她很聽我的話,我讓她好好準備美術聯考,她就考到了我們學校美術生聯考的最高分,我這才明白我們之間的差距。
她有天賦,不應該囿於我的懷抱,我太笨了。
於是我狠心和她分手,看她金榜題名,走向更美好的希望。
而我在複讀的時候,認識了我的第二任女朋友魏昕,我們是同類,她理解我的無力掙紮,我明白她的執拗頑固。
同類的擁抱,不一定溫暖,卻一定安心。
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看著魏昕,心裏想的卻還是餘甘。
畢竟這世上一連三十天都吃生炒麵的姑娘還是很少見的。
和魏昕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越想念餘甘。
我爸和魏昕的爸爸是多年未見的老同學,他們在得知我們戀愛後,就計劃讓我們大學一畢業就結婚。
聽到這個消息,我懵了,在快畢業的時候和魏昕說了分手。
魏昕沒有問我為什麽,隻是默默哭了很久。
畢業後,我回老家找了一份體育老師的工作,看著身邊人一個個戀愛分手結婚生子。
學校裏的老教師三天兩頭給我介紹相親對象,好在我以堅持做一個不婚主義者為借口通通婉拒了。
我悄悄關注著餘甘的微博,看她在北京的一切,看她工作不開心,看她戀愛不長久,也看她成長與成熟。
我開始不盼她衣錦還鄉,應有盡有,隻想著如果有一天她失意了,想回家了,我隨時準備好充裕又踏實的糧倉抱她回家。
我開始業餘和我姐一起做生意,偷偷攢錢,盼著她回來。
幾年後,她果真失意而歸,我們也在一個合適的時機重逢了,複合了,結婚了。
她爸爸突發腦溢血,我看她哭得像個小孩,卻還要用冷靜去掩飾害怕不安,突然很難過。
我愛了很久的女孩,我以為可以保護的女孩,我想要回報拯救的女孩,猝不及防長大了成熟了,想推開我不黏我了。
她可以一個人獨自去吃最便宜的生炒麵,我卻很想坐在她對麵陪她一起吃。
我想告訴她,吃什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可是她不太想聽我說。
後來我們還是結婚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成了她身上無形的壓力。我抱著她,卻總也抱不緊她。
我們之間開始有秘密,魏昕作為同類在這時候突然很重要,很多時候,我的無奈魏昕都懂,她可以傾聽我所有的憂慮,可是我愛的還是我老婆。
我爸總說我選錯老婆了,從長遠看,魏昕才是做我老婆的最佳人選,餘甘隻會拖累我。
我想起了我很久以前聽過的一首歌,其中有兩句歌詞是這樣的:
“難道是為了安置未來才愛你
誰要計算過安享晚福便一起”
選了餘甘,我的生活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娶妻娶妻,人總會娶最需要的吧,物質生活我現在已經很知足了,感情生活卻極度需要餘甘來救贖。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總想讓自己好過一點,愛與麵包,總要對等。
哪怕跟她在一起日子苦一點,我漂泊了許久的感情也總算有了寄放處。
沒有家的日子我過夠了。
那首歌的後麵是這樣唱的:
“誰活著未靠感覺做人才可悲
陪你到處吃街燈晚餐極歡喜
挽你手 也隻因想挽手
決不因世俗看得起你
若笑著吃苦也餓不死”
餘甘總在晚上睡覺前問我:“老公,你愛我嗎?”
她一次次的詢問不過是為了確定我們還相愛,如果有一天,她不問我了,可能我也會再次失去這個家。
所以,我會一直愛她,因為我不再想孤單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