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同水火不相容
舒兒進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窗外夕陽通紅,停在半空,搖搖欲墜。
安兒正伺候葉結蔓用完了藥,聽到身後門開,隨即舒兒喚了一聲“少夫人”,連忙轉過頭去,朝對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舒姐姐,你來了。”
“嗯。”舒兒略一頷首,走到窗前,問道,“少夫人感覺如何了?”
“還好,隻是有些使不上氣力。”葉結蔓的聲音還有些啞,皺了皺眉,“還不知答應給夫人的那些家規要怎麽辦才好……”
“少夫人莫要擔心,我白日已經去托了三少爺,請他能不能替你去夫人那裏求下情,家規的事,至少多緩幾天。”舒兒柔聲勸道。
“三少爺?”葉結蔓驚訝地重複了一遍,腦海裏浮現出一張清俊溫潤的臉來,“三哥嗎?可是這……這樣麻煩他沒關係嗎?”
安兒聞言,搶先應道:“少夫人,這裴府的少爺小姐裏,可就三少爺最好說話了。而且舒姐姐與三少爺有些交情,應該沒事的。”
“麻煩舒兒為我奔波了。”葉結蔓感激地朝舒兒點了點頭。
舒兒望著神色柔和的葉結蔓笑了笑,眼底卻有些恍惚。此刻的少夫人好似又恢複了初來時的模樣,與白日有著內斂氣勢的女子渾然不同。有那麽一瞬間,舒兒隻覺之前應該是自己多想了。少夫人出生普通人家,怎麽可能搖身一變就和自己所見的其他人那樣心思深沉呢?
“不過……也不知夫人會不會應了三少爺的求情。”安兒臉上的喜色退了些,又有些愁緒,“要是不答應,少夫人豈不是還要受苦。”
“走一步看一步罷。”葉結蔓朝安兒安撫地笑了笑。
當舒兒和安兒從葉結蔓的房間退出來後,安兒闔上門,這才歎了口氣,嘀咕道:“少夫人真可憐。脾氣這麽好,命卻……哎。”
“你呀,也別瞎操心了。”舒兒好笑地戳了戳安兒的額頭,道,“少夫人可想得比你開多了。”
“好嘛好嘛,我隻是心疼少夫人。”安兒吐吐舌,忽然想起葉結蔓的吩咐,連忙道,“舒姐姐,我想起來我還有些事,你先幫我顧看下少夫人這裏,我得出去一趟。”
“你要出裴府?”舒兒疑惑地望了一眼安兒,“做什麽?”
“要買些東西。”安兒的眼神有些閃爍,隨即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哎呀,舒姐姐就別問了。我可能要遲些回來,記得幫我留著菜噢。”
言罷,安兒一溜煙地往外跑去。
舒兒望著安兒的背影有些沉吟,片刻後才緩步踏下台階。
房間裏,葉結蔓目送兩人離開,確認對方的腳步漸漸遠去,才敢將視線投到桌旁。那裏,紀西舞已經悠然地為自己倒了茶水,小口小口抿著。
“槐木我已經讓安兒去找了,”葉結蔓輕聲道。
紀西舞頷首,朝葉結蔓露出一個慣常的笑容來。葉結蔓心裏有一肚子的疑問,遲疑半晌,才撿了其中一個道:“你這次回去紀府,當真不會再糾纏我?”
“自然。”紀西舞應得毫不遲疑,“我不過是為了找出凶手罷了。留在裴府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麽實際性的進展,不是嗎?”
葉結蔓聞言也覺得有些道理,將信將疑地望了不遠處的女鬼一眼,見對方目光誠摯,臉上神色不露端倪,暫且信了,隻盼時間快些過去,將紀西舞送走才好。然而她忽然又想起什麽,追問道:“聽你的意思,害死你的人,莫非竟也是紀家的?”
紀西舞的視線瞥過來,深邃得望不見底,並沒有否認。
葉結蔓心裏微微一涼,想起白日紀西舞上自己身時與紀家少爺對話的場景,的確絲毫不像是親人之間的相處。如今又見紀西舞這般神色,葉結蔓不難想到對方的死應與紀家脫不了幹係。這些對於享著普通天倫之樂的葉結蔓而言,簡直不敢想象。連親人都不能相信,又能信誰?念及此,葉結蔓忍不住有些心軟。
“你不用這副樣子看我,親人也不過是血脈牽連而已。大家都是各自有著愛恨糾葛的普通人,自然免不了自私的爭鬥,遠沒有你想的那般美好。你還是好好擔心你自己罷。”紀西舞的視線掃過葉結蔓,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隨即垂下眸去,望著杯中清瑩茶水,忽道:“你若要在裴家生存下去,需要一個依附靠山,否則怕是艱難。”頓了頓,她的唇角往上揚起,“如方才那位安兒的丫鬟所言,裴家嫡係子孫裏,裴堯遠的性情溫和,同情心泛濫,你倒可以加以利用。”
葉結蔓皺起眉頭,隻覺紀西舞的笑容裏似乎有些譏誚。尤其是說起那同情心泛濫時,顯然很是不屑。她聽了心裏有些不舒服,忍不住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裴堯遠為人不錯,你何必這般冷嘲熱諷?”
聞言,紀西舞帶著意料之中的神色抬起眼掃來,視線落在葉結蔓臉上轉了一圈,打量過她的認真神色,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見狀,葉結蔓胸口有火騰地燒起,在對方的目光裏有些窘迫,耳邊則落了紀西舞帶笑的聲音:“果然。你這性子,倒與那裴堯遠匹配得很。”
“你……”葉結蔓氣一急,狠狠地瞪了紀西舞一眼,辯駁道,“你有必要這樣一副蔑視他人的模樣麽?是不是隻要是好人,你都不待見?”
“生氣了?”紀西舞倒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這裴堯遠若不生在裴府,我自然不會這般苛求,隻是他既是裴家人,卻絲毫沒有裴家人的自覺。生為一個商人家族的嫡係子孫,他這樣同情心泛濫可是糟透了。若非裴永川隻有一個夫人,四人一母同胞,裴堯遠哪裏還有這麽好的命。”頓了頓,“不過看樣子你對那裴堯遠挺有好感的嘛。”
“我才沒有!”葉結蔓的臉都微微漲了紅,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薄怒,“裴堯旭雖然死了,但如今這成婚禮數卻是全的,在沒有得到自由身之前,我始終是有夫之婦。你莫要說出這種話來。”
“禮數?”紀西舞眼梢**出笑意,“你別忘了,與你一道度過洞房花燭夜的不是裴堯旭而是我。至於這樁陰親,也自始至終是與我結的。聽你這麽信誓旦旦,莫不是要為我守身如玉?”
葉結蔓的臉漲得愈發紅,不知該如何辯駁,隻得僵硬地偏開頭去,沒好氣地低低道:“隨便你怎麽說。”
房間裏的氣氛一時陷入僵持。葉結蔓不欲理睬紀西舞,兀自闔上眼休憩起來。對方倒也安靜下來,沒有再說話。
這般過了沒一會,靜下心來的葉結蔓忽覺右手手腕又開始酸疼起來。她忍了會,那疼痛卻在靜謐中顯得愈發清晰。葉結蔓想起之前汪思倩送來的藥膏被她隨手放在了衣櫥裏,勉強撐起身子,望了一眼離床榻不遠的衣櫥,不願再麻煩舒兒和安兒,想了想,還是抓著床架試圖站起來。
不過簡單的動作,葉結蔓卻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當趔趄著好不容易站穩後,她的額頭已經又沁出些許薄汗來。葉結蔓隻覺身子虛軟得快要滑落在地,暗暗咬了咬牙,抱怨都是因為被某隻女鬼上了身才搞的自己現在寸步難行。幾步距離,卻邁動得很是困難。等扶住衣櫥時,葉結蔓忍不住停下來低低喘著氣。她能感覺到紀西舞的視線自剛才起就落在自己身上,卻毫不理會,兀自打開衣櫥尋到了那個瓷瓶,又往回走去。
隻是這次,卻發生了一個小意外。
葉結蔓艱難地挪著步子,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麽,猛地一個踉蹌,隨即腳踝一拐,身子便“砰”地倒在了地上。手肘落地狠狠發出撞擊的悶聲,伴隨著一聲痛呼。
火辣辣的痛意自手肘處蔓延開來,整個身子像是被摔散架般,久久無法動彈。葉結蔓眼底滑過忍耐之色,並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咬著牙等待痛意散去。
一雙靴子忽然出現在低垂的視線裏,隨即便見紀西舞跟著蹲下身來,那張似笑非笑的麵容跟著落在視線中。葉結蔓知道自己剛才的狼狽都被對方收入眼底,緊抿著唇沒有說話。
下一刻,一隻手落在眼前。指長如削,蒼白得看不到血色,連修建得圓潤的指甲都是白的。葉結蔓卻隻是淡淡望了一眼,隨即兀自艱難地撐起自己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床榻邊走去。
紀西舞無聲地笑了笑,也不惱怒,無謂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望著葉結蔓的背影。見她緩步回到了**,自己也重新在桌旁坐下來。紀西舞的手指撫過杯沿,話語裏帶著幾分意味深長:“逞能可不是件好事。”
葉結蔓抬手擦了擦自己額頭因痛意流下的冷汗,往紀西舞的方向瞥了一眼,依舊沒有應話,兀自垂眸去拔手裏瓷瓶的瓶塞,微顫著手給自己上藥。藥的涼意終於暫時緩解了手腕的酸疼,葉結蔓舒了口氣,又伸手去撩自己手肘衣衫。
輕薄衣衫下,赫然露出一塊觸目的青紫來。葉結蔓咬了咬牙,動作艱難地將藥膏輕輕抹開。待做完這些,身體已經僵硬得不行。她錘了錘自己的脖頸,將藥瓶放在枕邊,放鬆地靠回床榻上,又閉上了眼,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紀西舞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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