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紀家三小姐
話音方落,似是被紀筱染的氣勢所震,在場的人都愣了愣,一時沒有人應話。
紀筱染不再看他們,兀自伸手用力去推有些沉沉地棺木,神色異常凝重。摩擦聲在一片寂靜裏響起,眼看著要露出棺木內部,一雙手忽然探出來,按在了棺木上。與此同時,紀世南渾厚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你既早與我紀家斷了關係,如今又有什麽資格來開我女兒的棺木要求驗屍?”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幾乎有電光閃過,對峙的氣氛一觸即發,嚇得周圍人都屏息不敢接話。
半晌,紀筱染突然冷哼一聲,在大家的震驚裏,毫不猶豫地拍下了紀世南按在棺木上的手。一聲清脆的“啪”聲中,她用力一推,棺木蓋子應聲翻落,露出裏麵潔白的內景來。
紀世南的臉色突然白了白,似是不敢置信,死死盯著眼前與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女子。他退了半步,身子一晃,被身旁的紀夫人手快地扶了住:“老爺!”
“你……”長子紀川顫抖著手指向紀筱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怎麽能這麽對爹?”
紀筱染輕描淡寫地瞥了紀川一眼,懶得應話,看也不看另一邊的紀世南,直接上前一步,視線投向棺木裏。
在一片白花簇擁中,女子麵容祥和地躺在其中,對外界的紛爭早已無聞。
紀筱染的眼眶刹那紅了起來。
幾年前一去,沒想到竟成永別。她一向喜愛這個五妹,比任何人都知曉對方的才智遠勝他們一眾子女,平日裏五妹雖素來與人無過,但紀筱染卻隱約了解對方一直在背後幫紀世南處理一些棘手的問題。便是這份冷靜,已足夠讓張揚到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她暗自欽佩。
一旁的紀夫人望見屍體的刹那,目光晃了晃,有些驚訝地望向紀世南。她倒不知這屍體,竟已經被尋到了。
紀筱染並不知屍體曾經失蹤過,專心端詳起棺木中的紀西舞,眼底浮現淡淡的悲傷。她下意識伸手入棺,指尖尚未觸到紀西舞的衣衫,紀世南微啞的聲音已經響起:“攔下她。”
一旁的紀川率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就按住了紀筱染的手,將她扯離了棺木。紀筱染似乎並不意外,隻是抬眸直視紀世南。後者神色沉鬱,一字一句道:“你一個外人,我萬不會讓你動我紀家人的屍體。”
“紀家人?”紀筱染低低重複了一句,唇角忽然揚起一抹諷刺的笑容,“紀世南,你真不配當一個父親。如今你有什麽立場來說,被紀家害死的五妹是紀家人?”
“放肆!”
“你現在倒會喊放肆了,你有本事,對凶手去喊啊?”紀筱染尖銳的視線忽然一點點環顧過在場的人,話語裏帶著諷刺笑意,“反正你也早就心裏明白,殺害你女兒的凶手就在這裏,不是嗎?”
紀世南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而周圍人聽得也是背後一寒。紀筱染的言語像是一把利刃,輕易地就劃開了那層窗戶紙,將原本大家暗藏於心的話語抖了個底朝天。所有人麵麵相覷,聰明地保持了沉默。
這趟渾水,踏進去就難撇幹淨了。
“你在說什麽?”
一個清朗的聲音略帶顫抖地響起來,聽得一旁紀夫人眼皮一跳,下意識就想去拉紀希安。後者卻已經上前一步,一把推開按著紀筱染的紀川,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天真。”在紀希安蒼白的臉色裏,紀筱染又淡淡道,“不然你以為五妹當真是溺水身亡不成?別傻了,紀家二少爺。”
紀希安的唇角在紀筱染的話語裏顫了顫。
“希安,回來!”身後紀夫人略帶低沉的話語響起,她眉頭皺了皺,“別聽她亂說。”
“是不是亂說,紀夫人這麽睿智,想必心裏早就跟明鏡似得了罷?”紀筱染的視線落在紀夫人身上,似乎要看透對方一般,一點點掃過去,竟連紀夫人心底都生出幾分寒意。這丫頭幾年不見,身上鋒利的氣勢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娘……”紀希安轉頭去看娘,目光有些茫然。
“夠了。”紀世南忽然開了口,有些煩亂地閉上了眼,片刻才又直視向紀筱染,“我不管你今日是為何而來,都將為你所說的話付出代價。”言罷,揮了揮手,壓低聲音道,“先帶回去,我暫時不想看到她。”
話音方落,身後護衛已至紀筱染身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一隻手猶如鐵箍般,動也不得。
不過紀筱染看起來並沒有反抗的打算,隻是勾了勾唇角,任由對方將她帶離了現場。隻是臨走時,她清透的目光再次掃過在場的紀家人,看得眾人有些不寒而栗。
紀筱染的身影遠去時,在場氣氛一時依舊有些壓抑。
“你們還愣著作甚?”紀世南略帶寒意的聲音響起,驚得幾個下棺的壯漢腳一軟,連忙應了,將掉落在地的棺木蓋子重新安置好,二話不說就開始下棺。作為在場唯一的外人,壯漢們都被方才的一幕震驚得不知所措,也不敢觸怒此刻的紀家老爺。
整個過程裏,沒有一個人再開口說話。
紀家三小姐回來的事,不消一日,已傳遍了蘇州城。
葉結蔓自虛弱中醒來後,也從舒兒的口中得知了這些。她先前從紀西舞口中聽說過一些這位紀家三小姐的事,如今竟聞得消失多年的她突然出現,一時也十分驚訝。
“應該是為了紀小姐來的罷。”安兒似乎對此事十分感興趣,在一旁道,“聽說她還在下棺的時候與紀家的人起了衝突呢。現在應該已經被帶回紀家了。”
“你又哪裏聽來的?”舒兒無奈地看了安兒一眼,也沒計較,隨之正色道,“少夫人,紀家如今水渾難測,莫要再蹚。”
“我知道。”葉結蔓嘴上應著,心思卻不在上麵。她的視線掃過屋裏,隨即皺了皺眉。自醒來後就沒見到紀西舞,這大白天的,也不知她去了哪裏?
幾人正說著話,門口響起匆匆的腳步聲。葉結蔓抬頭望去,心裏一驚。
“三少爺,怎麽了?”
踏門而入的正是裴堯遠,隻是他此刻臉色極差,眼底皆是焦慮。原本俊朗的麵容,也憔悴不堪。
“回去再說。”裴堯遠啞著聲音丟下話來,勉強按捺住急躁,朝葉結蔓道,“你身子可還好?我們要趕回裴家,一路上可能要辛苦你了。”
“那麽急?”葉結蔓放在被子上的手在裴堯遠的話語裏顫了顫,失聲道。
“嗯,”裴堯遠點點頭,不等她再應話,已經轉身朝兩個丫鬟費果斷地吩咐:“快去收拾行李,我去與紀老爺他們告辭,半柱香後在紀府門口碰頭。”
舒兒和安兒雖然驚訝,但倒沒什麽異議,知道怕是出了什麽要緊事,連忙應了下來。裴堯遠也不再多說,隨即又匆匆往門外走去。
“少夫人?”舒兒見葉結蔓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低聲喚道。
葉結蔓這才回過神來,一顆心全亂了。她勉強笑了笑,道:“你們先去收拾罷。”
待兩個丫鬟離開,葉結蔓撐著身子爬起來。由於心底的不安,她係衣帶的時候好幾次都亂了分寸,出了一身汗,才勉強穿好了衣衫。
做完這些,葉結蔓抬頭再次環顧過房間的角落,仔仔細細來回看了幾遍,似乎不願放棄任何一個地方。半晌,忽道:“紀西舞?”
話語裏略帶一絲顫抖,在房間裏輕輕落地,如她所料那般沒有回音。
葉結蔓撫上胸口的槐木鬼符,那裏沒有熟悉的涼意,而是被她的體溫染了暖。葉結蔓隻覺胸口有些沉悶,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拉著她直直往下墜去。
紀西舞去了哪裏?
她最後的印象,隻有自己昏厥前紀西舞一瞬間變了的臉色,醒來時,已經看到舒兒和安兒守在床邊擔憂地看著自己。如今得知自己立即就要動身離開,她幾乎下意識就想起了自己說要離開時,紀西舞的那句話來。
“隻是你,不是我們。”
她知道紀西舞不是開玩笑。
而正是這個認知,讓此刻的葉結蔓,驚得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她似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快走幾步,“唰”地拉開了房門。
正是午後,日光明媚得不像話,卻宛如刺刀般狠狠紮進葉結蔓的心底。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光,倒是諷刺得很。
恍惚中,有人搖了搖她的身子。
葉結蔓唇邊下意識就要叫出那個名字,然而當看到一臉疑惑的安兒時,又硬生生將那三個字咽回喉嚨,哽得她鼻子一酸。
“少夫人,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安兒有些擔憂地望了一眼麵無血色的葉結蔓,“我們該走了。”
葉結蔓的腳步卻好像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少夫人?”安兒不傻,也看出了葉結蔓的不對勁,伸手扶住了對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葉結蔓緊抿著唇,死死盯著院門,好像下一刻紀西舞就會出現一般。然而她心裏知道,不可能的,紀西舞再厲害也隻是個鬼,光天化日,如何會現身?
“怎麽了?”另一邊,舒兒已經從房間裏出了來,手裏拎著包裹,見葉結蔓和安兒仍僵持在門口,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葉結蔓不知道說什麽,隻是緊攥著手,呼吸都顯得有幾分急促。
“是不是不舒服?”舒兒上前跟著扶住了葉結蔓,柔聲道,“少夫人且忍一忍,去車上休息罷。三少爺該等急了。”
有那麽一瞬間,葉結蔓的眼睛裏布滿了層層疊疊的水霧,卻終歸沒有落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那個院門的。
等坐上馬車時,葉結蔓隻覺得身子滾燙又冰涼,無法開口說一句話。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滾落出來,引起別人的疑惑。
她沒有任何理由留下,因為她如今是裴家的四少夫人。這個身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壓得她直視殘酷的現實,沒有反抗的能力。
怕是因為這樣弱小的自己,才無法幫助紀西舞罷。換成聰明的她,會不會就能尋到一百個理由想方設法留下來?可自己現在甚至無法好好思考。
“駕——”
車輪滾動,葉結蔓的目光望向車外。紀家氣勢恢宏的府門如來時一樣,透著無聲的威嚴。
那道白色身影,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出現。
紀西舞果然已經不需要自己了罷……葉結蔓望著越來越遠的紀府,頹喪地閉上了眼,試圖壓下心底如刀割般的痛楚。
那裏像是被挖了一個洞,淌下熾熱的鮮血。
而另一個車廂裏,裴堯遠身子挺得筆直,濃眉緊緊糾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手上,緊緊捏著一張信紙。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