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撲朔迷離
紀筱染偏頭望向紀川,目光幽深:“紀大少爺來得可真巧。”
“有人與我說這邊出了事,我自是要來看看。”說話間,紀川已經踏入門檻,掃過遍地狼藉的房間。此時,突有一人跪著的護衛撲上前去,止住了紀川的腳步,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大少爺救命。”
紀川垂眸望去,定定地望著地上簌簌發抖的護衛:“你們犯了什麽事,惹得我們曾經的紀家三小姐這般大怒?”
“回大少爺的話,小的們……小的們實在不知發生了什麽。對於寧護衛的死,也絲毫不知情啊!”
“寧護衛?”紀川的視線隨即落在床榻之上,“原來是寧護衛死了。”他回頭望向紀筱染,神色平靜,眼底卻帶著一絲譏誚,“不過一個下人罷了,你又動什麽怒?為了一個下人,如此為難其他下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紀筱染凝視著紀川,半晌,方揚了揚唇角,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看樣子,紀大少爺是要插手了?”
“插手的明明是你罷?你口口聲聲要脫離紀家,現在又要來摻和,你以為你是誰?”紀川冷笑一聲,朝跪在地上求情的護衛道,“她已經不是三小姐了,作甚任她宰割?”
跪在地上的護衛不敢言語,紀川早就料到如此,腳一抬,便將人踹了翻:“沒出息,活該。”言罷,他看也不看地上俯跪的護衛,徑直往床榻走去。
一股陰冷的氣息忽然自右手邊拂過,紀川的腳步微微一頓,皺著眉偏頭望去。入目之處並無甚奇特,他沒有多想,繼續往前走到了床榻邊,望了一眼麵無血色的寧心,神色冷漠。
而距紀川僅兩步開外,紀西舞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將他背對著眾人的神色收入眼底。
紀筱染不欲理會紀川,手腕兀自往下壓了壓,引得護衛又是一聲痛叫:“三,三小姐饒命!”
“繼續說下去。”紀筱染沉了沉心神,“詳細點,否則下一刀我沒了耐心,你的耳朵可就保不住了。誰找你們去喝酒的?”
護衛臉色慘白,哆嗦著嘴唇,卻遲遲沒有說話。
“怎麽,問不出來嗎?”這邊,紀川已經重新望向此處僵持的情況,揚了揚唇角,“需要我幫忙嗎?”
紀筱染神色愈發淩厲,看也不看語氣戲謔的紀川,鋒利的刀刃眼看著就要下落。
幾乎尖叫聲伴隨著鮮血四濺的同時,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你在幹什麽?”
紀筱染臉上濺了兩滴血,她也懶得擦,斜著眼望去,見進來的是紀夫人,笑起來:“這屋子今晚可真熱鬧,沒想到紀夫人也來了。”
紀夫人不與紀筱染說,隻朝身後護衛使了個眼神:“把三小姐的刀給我拿了,以免傷到三小姐。”
“誰敢來取?”紀筱染倏地把刀往前一橫,襯著臉色血漬,整個人愈發氣勢愈發可怖,看得那些護衛一震,竟也無一人敢上前相奪。
紀夫人的臉色沉下來:“快去!怎麽,還想把事情鬧大,等老爺親自過來嗎?”
身後護衛這才上前一步,欲奪下紀筱染手中的刀。隻是人方靠近,便見紀筱染唇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看得眾人一愣。下一瞬,電石雷火之間,她手一橫,刀已經擱置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厲聲道:“給我退下!”
這樣一來,幾個護衛哪裏還敢上前,被對方舉動嚇得心神一顫,下意識就往後紛紛退去,唯恐惹出事來。
縱是紀夫人,也是微微一震,神色有些複雜地盯著麵目決絕的紀筱染,一時沒有再說話。
房間裏陷入僵持。
“今晚,我定要將事情弄清楚。誰,都攔不住我。”紀筱染言之鑿鑿,目光如刀地掃過紀夫人和紀川。雪白的脖頸因為鋒利的刀刃,微微沁出一條血痕,她也宛若不覺,“你們兩個若是心中無鬼,最好給我出去。”
紀川撇了撇唇角:“許久未見,三妹行事倒比以往更為淩厲。”言罷,也不多說,緊了緊衣衫,兀自往外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死了人的緣故,總覺得這房間莫名陰冷。
紀夫人久久望著紀筱染,半晌才道:“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紀筱染不以為然,“我若是此刻死於此處,你覺得我那個沒什麽良心的爹,會怎麽做?”她忽然笑起來,眼神卻慘烈,“我不怕死,即便我死了,我還能賭上一賭,連續死兩個女兒,這個籌碼是否值得他下定決心細究?”
聞言,紀夫人神色愈發晦暗,一時瞧不清楚在想什麽。
紀筱染繼續道:“我如今回來,早已做好一切打算。我若一死,第二日便有人將紀家逼死三小姐的傳聞傳遍蘇州城。甚至於五妹的死,也會重新受到矚目。這麽一想,我死,也不是什麽虧本的事。”
“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紀夫人眉頭皺了皺。
紀筱染垂下眸,房間裏,兩個失了耳朵護衛已經暈死過去,地上血漬四濺,整個房間都是一片淒慘景象。她的腦海裏,一絲一縷,漸漸浮現出久遠的似乎是上輩子的事。
那段記憶,是她最煎熬的時候。
他帶著她私奔,不過是一介柔弱書生,目光卻是她生平未見的堅決。從一開始,兩人便知道彼此的心意無法被紀家所認同。她不貪戀那些稍縱即逝的富貴,沒有任何猶豫地應下來。隻是不曾想,隻堪堪來得及逃出蘇州城,因她的身份不便走動,在他為她去買吃食的路上,兩人分別在兩頭被截了住。
紀筱染自是不從,然而心裏忽然惴惴,厲聲詢問他的去向。來人隻道老爺吩咐,她回去即不會為難男方。紀筱染不信,堅持等他回來再走。來人卻隻是冷冷笑著,“小姐多耽擱一刻,那人便多苦一刻。”隻這一句,倔強如紀筱染,也是心驚了驚,隻得暫時應了下來。
等她被急馬帶到蘇州,不過一日有餘,已恍如隔世。紀筱染心裏放心不下,然而一入紀府,又是入了銅牆鐵壁,再難出逃。她心思縝密,知道自己一人無力抗爭,分秒必爭,最後唯一的希望就落在紀西舞身上。她知對方不喜與人親近,一時有些拿捏不準是否會幫她。然而出人意料的事,當那夜她偷溜進五妹房間時,她起身看向她,黑暗裏一雙眼眸晶亮透徹:“三姐終於來了。”隻這一句,紀筱染心裏的石頭便落了地。
之後的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她當夜便被送出了紀府。待紀筱染最後與紀西舞道謝,對方隻望了她一眼,淡淡道:“三姐無需多謝,畢竟你離開紀府,對我也算是利事。”頓了頓,自懷中取出一瓶膏藥,“他應該還在原地等你,想必需要這個。”
紀筱染也不多說,接過膏藥,一路馬不停蹄奔出城外。而當她回到自己被抓走的地方,看到眼前場景時,十餘年不曾哭過的她,刹那便落了淚。
男子一身藍袍早已破碎,沾了血落了灰,臉色灰敗地躺在草地上,幾乎讓人以為已經死了。
來不及找大夫,紀筱染在馬車上親自為他清洗傷口,換上膏藥,做完這一切的時候,衣襟上早已淚痕斑斑。紀西舞找的車夫帶著他們一路南下,將人送至了一處隱蔽的小鎮。有人迎上來,將兩人接入一處民宅,雖不大,卻早就收拾妥當。
那之後,果然再也沒有紀府的人找上門來。隻是那頓毒打對於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而言畢竟太過,留了病根,沒能相守長久,還是去了世。她將他葬在屋子後邊的草地上,日日陪伴。
這一切,紀筱染不曾與任何人提及。在所有人看來,她便像是突然從紀府蒸發,消失在了蘇州城,一去就了無音訊。紀筱染是感激紀西舞的,即便愉快的時光短暫,但若非沒有紀西舞,甚至連這一點美好的回憶也不會有。也許心上人不等她趕到就在原地傷重死去,偶有好心人路過,為屍體披一件衣衫,然後腐爛至一具白骨。那樣的結局太過慘烈,以至於之後的小鎮生活令兩人都無比珍惜。
紀筱染再抬眼時,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脖頸上橫著的刀穩如磐石,冷淡道:“這句話,我回送給你。都是血親,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聞言,紀夫人沒有再多說,隻是望了身後一眼,隨即退出了房間。這短短時間裏,她的心思百轉千回。老爺此時還未趕來,除非是有天大的事耽擱了,不然就是放任紀筱染調查紀西舞的死。如果是後者,那麽不得不引起警覺了。
望著紀夫人返身,紀筱染這才垂下了手中的刀。脖頸處的血痕蜿蜒淌下,染紅了衣領。她重新望向地上簌簌發抖的護衛,聲音寒如鬼刹:“現在,我們再來好好談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夫人。”
黑暗裏,一個聲音喚住了正準備回房的紀夫人。
她回過頭,瞥見不遠處飄著一盞燈籠,悠悠朝自己靠近。微弱的車輪聲在寂靜裏碾過草地,不一會就顯露出一張蒼白的麵容。
“原來是越兒。”紀夫人神色不變,飛快地環顧了一眼周圍,見四下無人,心裏稍稍放下心來,“這深夜露寒,怎的還出來?”
“不礙事,隻是聽聞了動靜,才出來看看。”已是春日,紀越的身上卻還披著一件白色大氅,膝蓋上也蓋著一塊絨毯。他看了一眼紀夫人,“正好,夫人可是剛從那裏回來?不知發生了何事,還望告知一二,省得我再過去了。”
“寧護衛死了,染兒在房間裏逼問護衛怎麽回事。”
“噢?”紀越臉上並無多少詫異,垂眸深思了會,方淡淡道,“看來三姐打定了主意要查啊。”
紀夫人的視線細細掃過眼前這個羸弱的男子,忽道:“是你嗎?”
紀越抬起頭:“夫人在說什麽?”
紀夫人目光帶著疑慮,深深望了紀越一眼,語帶深意:“沒什麽。倒是越兒你,還是小心一些,別過去了。染兒性子倔,萬一以為你是凶手誤傷了你,可就不好了。”
“夫人玩笑了,越兒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怎會翻得起風浪?”紀越並不著火,唇角噙著一抹笑意,“倒是二哥他心地善良,夫人還是管好的好。”
一句心地善良,落在紀夫人耳裏,格外諷刺。
“不過夫人既然這麽說了,越兒也就不過去了湊熱鬧了。”紀越朝紀夫人頷首告辭,“夜色深,夫人回去好好休息。如今三姐回來,紀府有的熱鬧了。”言罷,他側頭朝身後的丫鬟低聲道,“回去罷。”
那盞燈籠,很快又晃晃悠悠地遠去了,連帶著那一身白,也隱入黑暗瞧不分明。
“夫人,該回去了。”身旁貼身丫鬟見紀夫人不動,提醒道。
紀夫人這才收回望著紀越背影的目光,忽道:“看來此事與他逃不了幹係。”
身旁丫鬟微微一怔:“夫人是指寧護衛的死嗎?”
“恩。”紀夫人不知怎的,心裏總是有些不安,“但看他又絲毫不在乎的模樣。”頓了頓,又嘀咕道,“連紀川都隻是到了到那裏就走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