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開口叫爹

大年初一這早,相府大門緊閉,到處是手裏捧著東西,來回走動的下人。

庫房外,方嬤嬤正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家丁從庫裏一件件取出前幾日便準備妥當的香燭紙燈、桌椅板凳等物。

“快、快、這些弄完,就去將前院廳堂裏的看看,還有什麽要換的,粟兒,你去廚房問問,可還有什麽缺樣兒的!”

“是,方嬤嬤。”

相府的廚房是獨占一隅的,比起庫房來,這裏也清閑不了多少。

櫻子娘看著廚娘準備祭祖要用的食材,嘴裏擔憂的說:“都手腳麻利一些,別是擔憂了時辰,誤了大事。”

初一上午祭祖,櫻子娘一早,天還沒大亮,就自崔副府的小府坻過來了,把櫻子也帶了過來,惟恐誤了時節。

本來唐素卿體諒櫻子娘,不想讓她過來的,但是櫻子娘也明白事理,知道唐素卿才把廚房的管事下了,這會兒正沒人可使,她若不來盯著的話,這些事情,也沒一個貼心的人可能插手。

“崔嬸,這麽早就來了,食材可都準備好了?方嬤嬤那邊催了呢!”粟兒笑意晏晏的上前,與櫻子娘說話一點都不敢拿大。

雖然有些不滿夫人帶回來的這些下人,但眼中卻也不敢表現出一絲不滿,掩飾的極好。

“都差不多了,我家櫻子剛去前麵看著了呢!應該出不了錯的,等這些出鍋了,就齊全了。”櫻子娘笑著應下。

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老夫人院裏的,也不敢怠慢,問什麽便答什麽。

“櫻子?就是跟在二小姐身邊的?”粟子語氣有些酸的問道。

櫻子娘也沒有注意,一邊注意著廚娘們的動作,一邊隨口應下:“嗯啊!昨兒本來櫻子就要來的,後來又聽說二小姐待會兒還會回來,便讓櫻子一早直接過來了,到時候和二小姐一起進宮。”

粟子冷嘲熱諷的說道:“你可真是好命,以後二小姐當了太子妃,這跟她身邊侍候的人,這身價也是水漲船高的。聽說你家男人還是護國公身邊的副將吧?”

櫻子娘這才看了一眼粟子,憨笑的應了一下,便故意走到廚娘身邊詢問進展。

粟子見此,再次不滿的小聲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好好的官夫人不做,一定要窩在夫人身邊做一個下人,還一家子都這樣。”

櫻子娘這回沒有應她,卻是輕輕的攏起了眉,不解老夫人身邊怎麽留了這樣的下人。

就在相府上下忙碌之時,宮裏的馬車,載著君南瑾和語煙,緩緩駛來。

唐素卿忙得不停歇的時候,老夫人和慕相則坐在前廳裏,半是心急半是心喜地等待著。老夫人一手緊抓著拐杖,一手輕輕拍著扶手,看著來回走動忙碌的下人,時不時張望一下大門方向,看是否有下人來報。

“都這時辰了,煙兒不是出不了宮吧!不然你派一個人去宮裏打聽打聽情況吧!馬上就要到吉時了,實在不行,你就去和皇上說一聲,讓通融通融。”老夫人衝著同樣緊張的慕相說道。

慕相沉思一下,起身道:“這樣,我就去看看!娘你也別擔憂,兒子肯定把煙兒接回來,一個都不會少的。”

說罷不顧老夫人的回應,就急急的朝著大門走去。

“一個都不少!”老夫人喃喃自語起來。

慕相還未走到門口,自開了一道小縫的大門,鑽進來一道人影,嘴裏喊著“來了、來了,太子殿下和二小姐回府啦!”

話音沒落,人就往裏衝,沒頭沒腦的差點沒撞在慕相身上。好在慕相躲避了一下,一把抓住因受驚險些跌倒的門房小廝。

“可是來了?”

“嗯!小的看見馬車從街頭駛過來了!是太子殿下的馬車。”

慕相將這下人丟到一邊,對著沒眼色的門房低斥,“還不開門。”

門房一驚,忙將大兩扇沉重的暗紅色大門緩緩拉開,直至大敞。

慕相親自走到門口,正好看到君南瑾下了馬車,隨後,語煙一身淺紫色華衣裹身,外披一件極其珍貴的白狐披風,在君南瑾的攙扶下,步態雍容柔美的步下馬車。

整個人如天上皎潔的明月一樣,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高不可攀,貴不可言。

慕相怔了一下神,還是君南瑾先說話,才打斷了慕相的思緒。

“我們沒有來晚,耽誤吉時嗎?”

“沒有!快進快進!她祖母、娘親正在屋裏等著呢!”

君南瑾對語煙點了下腦袋,這才鬆了她的手,先一步走進相府。

隨車而來的妙菱忙貼心的上前,把暖手爐遞給了語煙,這才說道:“小姐,小心著涼。”

語煙拿著暖手爐,對著慕相張了張唇,一聲稱呼沒有出口,輕輕淡淡的說:“我們進去吧!”

一行進到前廳,揮退了後麵跟著幾名下人,獨留了幾個親近的下人在旁邊侍候著。

“祖母、娘親!”

語煙她們過來的時候,唐素卿也安排好了一切時宜,隻等語煙回來即可。

“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祖母多怕你出不了宮!”

兩雙手相握在一處,無語凝結的對望著,似有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來。

觀此情景,芷染看向一邊的慕相,隻見他眼眶泛紅,閃著晶瑩,心中定下不少,看來這個便宜爹是真心想她們回來的。

這種認親的場麵沒有維持多久,一早同樣忙得腳不沾地的劉均浩,過來說道:“語煙回來得正是時辰,時辰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行移步?”

“娘,別鬧了,以後天天在你跟前,你別是看著煩才是。”慕相緩了自己的情緒,故意這樣說著,來開導老夫人。

哪知道老夫人較真的說:“煙兒這孩子往後也不知道多久能見一麵,還不許我現在多瞧幾眼啊!”

芷染在一邊失笑著,這完全就是一副老小孩的樣子。

“好了啦,祖母!二姐出來不容易,別誤了正事才是!”芷染滴溜溜的眼珠泛著濃濃的笑意。

“默之在前廳,均浩哥幫我招呼太子姐夫,你們三去前廳坐會,我們這邊忙完了就過去的,中午都留在這裏用午膳啊!”芷染一副熱情好客的樣子。

得了劉均浩的應聲,一家人這才準備移步往祠堂去。

畢竟是自家人回自家祠堂,雖然這三個男人,與慕家的三個姑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到底還沒有親近到讓他們來拜祖宗的地步。

敞開的廳堂門內亮著兩抹燭光,而門口的台階上,則擺放著一張古樸的老紅木供案,長長的供案上陳列著香爐火燭、果物等貢品,案下設有一前三後,四隻棕褐色的蒲團。

慕相為了表示慎重,還特意請了族人過來。幾名族內宗親都是古稀之年的老者,是慕氏宗族裏的長者,今日一大早,慕相特意派人到各處去請了他們過來。

這些宗親在靠近供案前丈遠處便停下了腳步,在右側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好。

其實這次祭祖並不複雜,畢竟本來就是自這家裏出去的,之所以這麽隆重,也不過是慕相看重而已。

慕相帶著眾人走到供案前七八步時停下,芷染挽著唐素卿的手臂,能感到她的身體因激動輕顫。

一步步走近的唐素卿,目光掃過兩旁的宗親和家人,看著供案前莊嚴的祠堂。此刻,才覺得真切起來。

不過這幾步的距離,便讓她腦中躥過一幕幕往昔,還記得她初入慕家門,初進慕家祠堂。

此時的心境,竟然比當年更是緊張幾分。

宗親中有兩名年長者上前主事,一人將家譜捧在懷中,一人取了香點燃。

慕相獨自走到正中擺放的蒲團邊,接過那長者手裏的三株香,又聽他低念了幾句,在兩人退開後,便緩緩在蒲團上跪下,兩手持香,滿目肅然地望入供著盧家列祖列宗靈位的祠堂裏。

“皇天後土在上,慕家家諸代先祖,當年因不孝子孫君亭的緣故,令得妻女離家多年,犬子至今未入族譜……”

長篇的祭文,在空中響起,全是慕相的懺悔。

半盞茶後,慕相恭恭敬敬地叩拜向祠堂,起身上前將香插入爐中。

而後,他便走到右側一幹宗親的前頭,側身看著供案前的唐氏母女,高聲道:“感於天恩,尋得我慕家血脈,念我之一支子息單薄,今,錄犬子佑恩於族中譜內,我慕君亭一脈名下……”

一番正式的宣布,唐佑恩正式入了族譜,更名為慕佑恩。

芷染姐妹三人雖然年幼離家,但卻是早就入了族譜的。

慕相忍住哽咽,揚聲叫了芷染四姐弟上前訓話之後,親手點燃香支遞一一給他們,伸手一引向祠堂處,兩眼有些通紅地對著他們動情道:“給咱們慕家的先祖跪下叩頭,三拜之後,你們便回家了。”

回家了……

這最後一句話,終是讓唐氏忍不住留下眼淚,也輕輕擊在芷染她們的心頭。

芷染對慕相並無多少父女之情,可此刻身處這份莊重肅穆下,卻也生出一種踏實之感,尤其是她前世便是孤伶伶的一人,一直以來都將唐氏、希瑜、語煙和恩恩看得極重,對親情,仍是十分渴望的。

唐氏接過香,轉向那古樸的祠堂,率先跪下默念道:“祖先在上,我唐素卿當年攜三女一子離家,實事形勢所迫,望先祖不咎,佑我家人身體安康,家宅順和。”

老夫人站在一邊,一臉欣慰地催促道:“快拜吧。”

簡單而隆重的祭祖順利的完成了,宗親都急著回家一家團圓,慕相也沒有多留,讓辛管家備了厚禮,將人一個一個送回府。

祠堂裏,隻剩下芷染她們一家人。

慕相欣慰的站在祠堂裏,麵對著眾位祖宗,打心眼裏高興,本就俊雅的他,這會兒似是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紅光滿麵,一副青年俊才之姿。

“我很高興!”

一向能說會道的慕相,在麵對祖宗牌位許久後,微有哽咽的說了這麽一句。

唐素卿咬了咬下唇,上前握住慕相的大手,輕喃細語的說道:“對不起,當年是我太自私了,剝奪了你為人父的權利。”

慕相反手握住了唐素卿嫩白的小手,輕輕的搖了搖腦袋說:“不怪你!是我的錯,當年是我太自負了,以為自己能辦好皇上的差事!我應該相信你,應該與你商量的。”

“不,我也不該這麽衝動,我應該相信你的!”

“不,是我的錯,都怪我!”

事情說開了,倆人倒是一人一句,搶著認錯。

芷染看著他們,心裏微甜,揚了揚唇,一串銀鈴的笑聲自小嘴裏溢出,還不忘打趣的說道:“爹,娘,你們都沒有錯,錯就錯在太愛對方,才會這樣小心翼翼的!”

“你,你,你……”慕相心裏一緊,緊緊的握住了唐素卿的手,沒有注意力度,痛得她眉間一緊,卻沒有掙紮開,而是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鬆。

慕相這才慌得鬆了手,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小心翼翼的揉了揉了唐氏微紅的小手,這才不可置信的看著芷染,一副如墜入迷霧裏了的模樣。

“再、再叫一聲,好嗎?”

語煙看了眼芷染,也輕輕的笑開了,說道:“爹,你不會是耳朵不好使了吧?這可不行噢!”

慕相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尖,驚喜得耳眶濕潤的問:“煙兒,你也叫我爹了,是嗎?”

芷染哭笑不得的說:“你本來就是我們的爹,不叫你爹叫什麽!之前我和二姐是生你的氣,但是父女哪有隔夜仇,我們之間的親情血緣是斬不斷的。”

她沒有想到,她和語煙的一聲爹,會讓慕相這麽失態。

慕相眼角一下就濕了,連連稱道:“是啊是啊!我們是嫡親的父女,我是你們的親爹。”

慕相說完,突然就像一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芷染無奈的翻了翻白眼,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竟然是朝廷上叱吒風雲的丞相。

“既然爹這麽不敢相信,我們就給他一個愛的擁抱吧!”芷染對著語煙她們使了使眼色。

四姐弟上前,抱的抱手,抱的抱腿,抱的抱腰,一個個緊緊的擁抱,把慕相美得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