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耶律成又要與昭華爭說開來,床榻上的耶律複倏地輕咳了一聲,耶律成當即伏身至耶律複近前,似是對耶律複的病況全不在意,隻低問道:“四弟,四弟,你可是醒了?四弟,四弟……”
昭華麵有驚滯,相較耶律複輕咳,她倒是對耶律成的言行更為驚奇,她鮮有見到耶律成關心他人,許是因著耶律複到底是他自己的親兄弟,亦或者是他與這個弟弟的關係尤其不一般?
“四殿下輕咳隻是因著氣走不順,殿下還是先行回宮罷。”昭華手扶耶律成肩頭,心中隨盼望耶律複康健,卻更不願見到耶律成傷心勞神的模樣。她到底是個自私的人,她是對耶律複心懷感激,卻更不願心愛之人損傷分毫。
耶律蓉蓉在回朝乾宮時先是遇見了耶律才的王妃薩沫耳,薩沫耳是遼國左相咄羅英的女兒,從小便是嬌生慣養的驕矜性子,眼見耶律蓉蓉氣衝衝地步向朝乾宮,於是尖聲笑道:“喲,什麽人氣著咱們蓉蓉郡主了?告訴大皇嫂一聲,趕明兒大皇嫂好好發落他!”
“大皇嫂有所不知,蓉蓉方才見了四皇兄回來,四皇兄昏睡不醒,看著容色發白,隻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耶律蓉蓉看是薩沫耳,是而與薩沫耳講起在延華宮看到耶律複的症況。
薩沫耳聽了一陣心驚,又將信將疑道:“怎麽會?我可是聽大殿下說了,三殿下是在皇上麵前打了包票要治好四殿下的,這拿下庫莫奚又治愈四殿下,三殿下將時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啊!”
言及至此,耶律蓉蓉念起昭華提起的那個精通醫術的女子,不禁嗤之以鼻道:“哼!什麽大功一件,我看三皇兄是被那個聖朝的賤人害慘了!她告訴三皇兄她的長姐君無心相識一個醫術高明的女子,三皇兄這才要派人去明曦城尋君無心和那個女子,若是尋不來那個女子,那三皇兄便是欺君之罪啊!我看三皇兄早晚要死在那個賤人手裏!”
“原來如此,我且說那個聖朝的公主看來不像個尋常女子,膚白勝雪,一看便是妖裏妖氣的!蓉蓉你說,那個女子能不能會妖術啊?定是她迷惑了三殿下!”薩沫耳心中越想越是發毛,那樣一個貌美的女子,怎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耶律蓉蓉聞罷連忙應道:“大皇嫂言之有理!我方才在延華宮,聽到她說什麽自己百毒不侵,若是尋常女子,哪裏能做到百毒不侵?皇嫂你細想想,那可是百毒不侵的身子,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麽能奈何得了她?”
“大王妃,蓉蓉郡主?”正在耶律蓉蓉與薩沫耳分說熱鬧之時,德香溫婉的言聲止住了她們,隨即聽到德香恭敬道:“果真是大王妃和蓉蓉郡主,德香給大王妃和郡主請安了,德香一早便聽見了兩位在分辨,隻不知兩位方才因何事而辯?”
薩沫耳見是德香來了,忙不迭抓住德香的手臂,低聲問道:“德香,你可要給我們個實話,你們宮裏的那個昭華公主,是不是會妖術啊?”薩沫耳語聲緩慢,在“妖術”二字上又加重了聲力。
德香聞言抬眸看了耶律蓉蓉與薩沫耳一眼,她當即輕聲笑道:“兩位主子今日怎的了?怎會懷疑我們三王妃會妖術呢?王妃最多亦不過是教皇後娘娘以紙鳶祈願罷了,哪裏會的什麽妖術?”語罷,她雙眸垂下,似是欲語還休。
耶律蓉蓉眸光銳利,厲聲問道:“德香,你可是還有什麽話想說?你放心,既是我與大皇嫂在此,定不會說漏半分,你隻需將知道的盡數告知我們便可,我可是從未虧待過你和柯玉祁她們的啊!”
隻聽德香吞吐道:“這……德香不敢說王妃有沒有妖術,德香隻知道我們三王妃向來愛顧三殿下,又與四殿下關係匪淺,必定會想盡法子來救四殿下
!”德香將“匪淺”二字說的極為曖昧,引得耶律蓉蓉眸光一陣陰寒。
薩沫耳卻沒那麽深的心思,權當是耶律蓉蓉不滿德香說昭華與耶律成伉儷情深,故而連忙向德香使了個眼色。遼宮之中無人不知耶律蓉蓉對耶律成的心思,耶律蓉蓉現將年至及笄,若非此次耶律弘下令耶律成作為和親的皇子,隻怕耶律蓉蓉就成了耶律成的王妃,無論耶律成願意與否。
“殿下,不知殿下喚屬下前來所為何事?”焦勝在耶律成的書房叩首行禮,他既知耶律成下令要他護送流蘇回明曦城去尋君無心,卻不知耶律成為何又在深夜將他喚來。
早先被耶律成責令靜思的安為山如今垂首不語,身上發烏的罩衫似是曾經耶律成賞賜的,浣洗了多年仍舊寶貴地穿在身上。
伏案修書的耶律成抬眸望向焦勝,沉聲道:“起來罷!本王現今將你喚來,便是要你另作打算。本王想要兩個流蘇和兩個焦勝前往明曦城,並且要焦勝必定護送流蘇尋得君無心,你可能做到?”
焦勝聞言有些丈二和尚,愣頭愣腦問道:“殿下除了屬下這個焦勝,還想要另一個焦勝,可是屬下又不會分身,這……”
既不是帥才,耶律成卻相信焦勝能夠分毫不差地將事情完成,於是望向悶聲不語的安為山道:“還愣著?送焦勝出去!王妃令蘇嬤嬤給你做了件新罩衫,回頭別忘了過去試試,身上這件舊的收起來罷!”
安為山聞罷暗自低笑,卻是沉聲應和著與焦勝步出房間,將出房門便見安為山喜上眉梢,望向一頭霧水的焦勝道:“焦勝啊焦勝,你說你也在宮裏多年了,怎的連殿下的意思都不明白?殿下自然是要你設出一個假的焦勝與流蘇去引人耳目,如此方可確保你們的安危。”
“但是殿下不過是要流蘇姑娘去尋王妃的長姐,何必要引人耳目?再說了,誰會在乎咱們的這條賤命啊!”焦勝一臉憨實地輕摸了下腦袋,越發令安為山眉頭緊鎖。
安為山無奈搖首,輕歎道:“我說你是個實心兒是罷?你仔細想來,殿下作甚要去尋王妃的長姐?難不成是因著王妃思念長姐?”
焦勝聽罷瞠目反駁道:“自然不是!殿下是盼著王妃的長姐去尋個醫術高明的郎中來診治四殿下,咱們四殿下的命可都攥在那個郎中手裏了,這可是咱們殿下向皇上拍胸脯保證過的,治不好四殿下,殿下便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
幸而焦勝這顆腦袋還未實透,安為山不覺翻了個白目,念及焦勝已經言及耶律成的欺君之罪,於是安為山握住焦勝的手腕將他的右手舉至眼前,低問道:“你既說那郎中手中攥著四殿下的命,那你可知你手中攥著誰的命?”
“原來如此!多謝安公公指點!殿下這一計確是高明啊!”焦勝忽然通透,情不自禁讚歎起耶律成思慮周詳。
安為山輕笑一聲,放下了焦勝結實的手腕,雙手卻在身前彈指一比,挑眉道:“還用你說?咱們殿下向來是機智,隻是從前體弱難展宏圖,現今這一計便叫做——螳螂捕蟬,防斷黃雀!”
“三皇兄!三皇兄是父皇親手教的把式,皇兄願不願教複兒彎弓射箭?複兒要和皇兄一樣,成為父皇口中最勇猛的戰士!”眼前的耶律複忽的變成了五歲的模樣,他稚嫩憨厚,黝黑的皮膚壯實矯健。
九歲的耶律成放下耶律弘禦賜的金弓,前麵的侍從方才喊了聲:“三殿下射得好!射下了一隻大雁!如今入秋了,這大雁許是離群落單,卻不想被殿下射個正著!”
耶律複見了直拍手叫好道:“三皇兄果真厲害,一箭便將那大雁射下,複兒一定要向三皇兄一般,有朝一日能夠彎弓射雕,複兒便
將那隻雕獻給父皇!”耶律複眸中滿是對耶律成的敬佩,年長自己的四歲的皇兄便是他心中的英雄,即便那個英雄年僅九歲罷了。
不料耶律成卻並不驚喜,從侍從手中將大雁接過,望向耶律複道:“複兒,你記住無論以後射殺什麽獵物,莫要射殺大雁!”言罷,他小心翼翼地探看著大雁的傷口,回身對自己的貼身管事安為山道:“小安子,你回頭問禦醫要些金瘡藥,我這箭挺重,這大雁且得將養一段日子。”
“皇兄,為何複兒不能射殺大雁?”耶律複神情懵懂,他如今以耶律成為上,無論耶律成講什麽他都聽進心裏。耶律才和耶律京二人雖同是他的皇兄,卻不如耶律成天資聰穎多被耶律弘稱讚,而耶律成更不如他二人驕矜,所以耶律複打心裏敬重這個三皇兄。
向來勇猛果決的耶律成此刻竟唇間含笑,他望著懵懂無知的耶律複笑道:“四弟你聽好,我隻說一遍。這大雁本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視為‘五常俱全’的靈物。何為‘五常’?仁、義、禮、智、信,我們既為皇子,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是大忌,故當對大雁手下留情。”
耶律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身後卻傳來另一個孩童的笑聲,那孩童與耶律成相同的年歲,與剛勇善鬥的耶律成和耶律複恰恰相反,那孩童一身儒雅之氣,隻搖首笑道:“臣弟不以為然,三皇兄對大雁留情是因著大雁‘五常俱全’,然而臣弟卻是因著這大雁是兩情繾綣的鳥兒,一雙一生,從一而終,不更教人心生眷顧之情?”
“四皇兄!四皇兄撫琴給複兒聽罷,皇兄方才講的定是中原的論道,複兒想聽四皇兄撫琴吟曲!”這個孩童的出現令耶律複忽的倒了陣戈,方才還要向耶律成討教箭術,如今又鬧著要孩童為他撫琴吟曲。
這孩童溫文爾雅,開口閉口全是儒談論調,容色皙白,倒不似是生長在牧原上的草莽兒郎,他望向耶律成的眸光很是輕和,而耶律成卻與他大相徑庭,這亦是耶律成為何對他的言論總是嗤鼻的緣由。
抬眸望向那個孩童,耶律成沒來由地冒了一身冷汗,而那孩童越是神情和悅,耶律成越是寒氣透骨,即便早知那人的論調,耶律成仍是不願直麵那人的相貌。耶律成見著那孩童皙白的容顏開始變得發青,隨著那孩童逐漸回眸望向耶律成,他不禁眉宇緊鎖,最後竟是難以自持地低吼了出來:“不要!”
“殿下!殿下怎麽了?不要什麽?殿下是否夢魘了?”安為山令人寬心的語聲在耳邊響起,他望著榻上耶律成汗流不止的模樣心中一驚,看來這夢魘並不一般,說不定是關於昔日的那個人。
耶律成坐在榻上不住粗喘,那個夢已經多年不曾再侵擾他了,為何如今又再次出現?曾經這個夢的出現是因著那個人的離去,如今這個夢再次讓他夢魘,莫非是耶律複要出什麽事情?
“延華宮那裏情況如何?四皇弟還是沒有起色嗎?”耶律成撫胸輕歎,他自枕邊將昭華相贈的那枚佛珠握在手中,佛珠觸手溫涼,他心中仿佛平靜了許多。
安為山見狀緩了口氣,低聲道:“四殿下仍不見好轉,不過焦勝有了消息,他已然平安將流蘇姑娘送至君府,現正與君家大小姐商討尋醫之事,相信不久便會將那醫術高明的女子帶回診治四殿下。”
耶律成聞聲凝眉,沉聲問道:“大殿下和二殿下那裏可有動靜?”
語罷,安為山麵帶喜色,望向耶律成笑道:“果不出殿下所料,蓉蓉郡主似是將事情說了出去,那日焦勝與流蘇的分身將將出發,大殿下的人便跟了出去,聽聞一直追至崖邊,將二人迫下山崖才肯罷休,不過那兩人將時勾住崖壁,如今都安然歸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