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八二章 穿心毒煞

“慢著,把東西拿來我瞧瞧。”看著米家人送來的鳳冠霞帔,歐陽康起疑了。

一般來說,鳳冠霞帔是每家迎娶的門麵,都是擺在麵上給眾人展示一番,哪有用布遮起來的?

見他要看,米家人頓時有些慌了,米富盛眼神閃爍著道,“還是別看了,給新娘子裝扮起來要緊。”

可羅武身手靈活,一個箭步躥上前,趁人不備就將那紅布掀開了。

這一看,大家都愣了。

新郎新娘,結婚的東西曆來都講究一個新字。就算是窮人家,置辦不起金珠銀線的鳳冠霞帔,也會去喜鋪裏付些手工費,租一套翻新的過來。可眼前這副鳳冠霞帔雖然模樣還算精致,可顏色暗沉,顯然就是舊物。

章大嫂上前拿起細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就見表麵雖然光鮮,但裏麵卻有些劃傷破損的痕跡,明顯是剛剛弄壞又補起來的。

歐陽康頓時火了,“你們米家這是怎麽回事?要不是誠心想結這門親,那就作罷!拿這樣東西來糊弄人,是瞧著我們好欺負麽?”

米富盛尷尬之極,支支吾吾的道,“歐陽少爺,真的不是這回事。這,這也是意外,小孩子不懂事……可臨時又找不到新的了。”

章大嫂嘁了一聲,“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臨時發現壞了,你就不會趕緊再去買一個嗎?拿著錢還怕喜鋪不做你生意?”

米富盛徒勞的辯解著,“眼下過年,不是都沒開門嗎?”

章大嫂嗤笑起來,“都十四了,哪裏還沒開門?我家現就請了個喜娘,不如請她過來,新郎你趕緊跟她買去。”

“可……可眼下再買,不就誤人吉時了麽?” 米富盛吞吞吐吐的說著,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不想出錢。

歐陽康覺得真沒什麽意思了,也根本不想跟他講什麽道理了。就算是二婚,可也沒有這樣不尊重人的吧?連成親這樣的大事都能如此兒戲,還能指望他怎麽重視續娶的妻子?

“去告訴蘭姑,這門親事不用結了。米家也請回吧,橫豎我們家也沒受你們家彩禮,大家就此作罷!”

“噯噯,大少爺,你聽我說……”

米富盛還想解釋,可破園一眾下人們同仇敵愾的開始趕人了,“走走走!瞧你家這辦得叫什麽事?有點來結親的樣子麽?”

就在米家人自覺站不住腳,快被趕走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蘭姑出來了,到歐陽康麵前跪下,“大少爺!我想,我想他們家也不是有意的,再去換一副新的鳳冠霞帔來就行了吧?”

“對對對,我馬上就去換!”米富盛見新娘子都出來幫他說話了,頓時底氣大漲,“到底是訂了名分的夫妻,哪有說變就變的?家裏還擺了酒席呢,請大少爺消消氣,我這就去換還不行麽?”

歐陽康無法了,“蘭姑,你可想清楚了,你確定還要嫁嗎?”

蘭姑惶惑無依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圍觀的一群人,心亂如麻。

米家人拿破了的鳳冠霞帔來迎娶,她也不是不生氣的。可她要是眼下不嫁,回頭會不會成為眾人的笑柄?若是此時替米家把難關過了,日後他會感念自己一輩子的吧?

左思右想,其實也不過短短一瞬,蘭姑決定通情達理的做個好人了,“隻要把這鳳冠霞帔換個新的,也就好了。”

歐陽康沒話可說了。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米富盛終於帶著新買的鳳冠霞帔過來,喜婆根本沒時間梳妝,隻能草草的給蘭姑挽了頭發,蓋上大紅蓋頭,連傷感的時間都沒有,就慌慌張張的出門了。

歐陽康心裏有些堵得慌,總覺得米家靠不住。可老太太勸道,“你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蘭姑本性良善,興許往後生兒育女,慢慢就會好起來了。這人呀,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往後再怎樣,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歐陽康也隻能往好裏想了,可等到送嫁的鍾山回來說起米家情形,又是一肚子氣。

因一路催得急,好歹趕在午時前把蘭姑送到,將堂拜了。可米家所謂的婚宴,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啟齒。

他家根本就沒請外人,隻是全家老小一起擺了兩桌,那菜有許多都是過年剩下的,比破園每天下人們吃的還不如。所謂的新房不過是在米富盛的屋裏貼了幾個大紅囍字而已,什麽都沒布置。

後來還是因為在破園鬧過一場,又看蘭姑帶了那麽多嫁妝來,米家有些不好意思,重在外麵酒樓叫了一桌酒席來請鍾山他們。不過那菜也就比他家吃的稍好一些,要不是給蘭姑麵子,鍾山他們連吃都不會吃。

連最老實的墨雲都道,“瞧他們家那些人的樣子,都不象是好說話的。蘭姑嫁誰不好,怎麽偏要嫁他家呢?”

歐陽康也很無語,可路是蘭姑自己選的,眼下堂都拜了,他還能怎樣?隻盼著日後會好吧。

米家。

直等鍾山他們走了,蘭姑這兒還沒人照管。一大早的忙到現在,起初是沒心情吃,眼下興奮勁過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卻又不好意思自己出去要東西吃,隻好忍著。

忽地門簾一動,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帶著幫小孩子衝進來了,一下掀開了蘭姑的蓋頭,拿手指刮著著臉道,“不要臉不要臉!醜八怪不要臉!”

蘭姑給罵得又羞又窘,可她生性柔善,覺得不好跟這些小孩子計較。望那為首的小女孩,隱約猜出是誰了,勉力笑道,“你是紫霞吧,我聽說過你。你要吃糖嗎?我這兒……”

她才把春生齋的糖果捧出來,就被那女孩一巴掌打在地上,還凶巴巴的指她罵道,“你就這麽沒人要,非要嫁我爹來當後娘麽?我可告訴你,你就是嫁來了,以後也別想管著我。還想討好我?做夢!給我搶,誰搶到就算誰的!”

她一聲令下,那幫孩子不客氣的衝上來,七手八腳的開始搶奪蘭姑身後紅紙包起來的嫁妝,甚至有個膽大的,直接去拔蘭姑頭上的銀簪子。

蘭姑嚇壞了,既不敢罵,又不敢動手,隻能無力的說,“你們這是幹什麽?快放下,放下!”

可這幫孩子根本不聽她的,搶了東西就一哄而散。而紫霞最壞,專門撕屋裏的喜字,很快就把這屋子鬧得一團亂。

“紫霞你這是在幹什麽?”終於,米富盛回來了。他已經看到被搶走的嫁妝了,上前劈手就打了女兒一個耳光,“早上毀了鳳冠霞帔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眼下更本事了,胳膊肘往外拐,幫人來搶自家東西,你這敗家丫頭,是欠揍嗎?”

蘭姑看女孩被打得哇哇大哭,又不忍心的上前護道,“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呀!你也是的,這麽大的人,怎麽還給幫孩子搶了東西?”

米富盛話音未落,紫霞又在後麵哭道,“爹,這女人現在沒嫁妝了,你把她趕走吧。我不要後娘,不要後娘!”

“滾一邊去!”米富盛把女兒一推,著急的指著蘭姑,“快點下東西,看少了什麽,管他們要去!”

蘭姑慌裏慌張,哪裏記得這些?

就見一個婦人也不打招呼的就進門了,踩著門檻拉長著下嘴唇道,“怎麽這後娘才進門,就有後爹了?嘖嘖,瞧紫霞哭得,可真是可憐哦。我說弟妹,你一進門就鬧得這雞飛狗跳是為什麽?”

蘭姑尷尬之極,捏著衣角不知道說什麽好。

米富盛黑著臉道,“二嫂,你也別說這麽沒用的了。方才我看到你們家老大老二從我這兒出去,拿了什麽讓他們還回來!”

米二嫂撇撇嘴道,“小孩子的事情誰知道?方才弟妹不是在這裏麽,就算是拿了什麽,也是新弟妹這個做嬸子給的見麵禮,哪有再要回去的?”

“那……那就算了吧。”蘭姑習慣性的又想息事寧人了。

可米二嫂頓時接著她的話道,“看,弟妹都同意了,四弟你也別這麽小氣了。紫霞,走,上嬸子那兒吃東西去,讓你爹好跟你後娘圓房。”

蘭姑聽得又羞又窘,真等人走了,心裏未免也有了三分期待,看米臉色不好,努力堆起溫柔笑意,“都是一家人,要不就算了吧。我,我肚子有些餓了……”

誰料米富盛卻反手把她往外推, “沒用的女人!連自己嫁妝也保不住,還想吃什麽飯?”

蘭姑給吼得怔住了,眼淚頓時漫上了眼圈。她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居然這麽對她?

可米富盛看她呆立在那兒的樣子,卻嫌棄的瞪了一眼,然後留後開始拔她身上的首飾,清點剩餘的嫁妝,一一裝箱鎖起後,又翻出她的嫁妝單子核對一番,迅速列了張紙塞在蘭姑手裏,把無聲啜泣的蘭姑推出門去,“去去去,把這些東西要回來,不給你就哭!總之拿不回來,你也別想進門了!”

蘭姑愣愣的站在那裏,連眼淚也止住了,她這是……被趕出來了?

可今天是她新婚第一天啊,她的夫君,怎麽忍心把她趕出門來?還就為了她的那點子嫁妝?

忽地,一顆石頭砸她身上,紫霞滿懷敵意的看著她,“我爹都把你趕出來了,你還不滾嗎?快回你家去,別死賴在我家!”

回去?

有一瞬間,蘭姑真想就這麽回去算了。就算給人笑話,也好過受這種窩囊氣。可是,才邁了半步,她又忽地一陣悲從中來,眼淚再度落下。

媒婆早就說過,米家人際關係複雜,嫁來又要做後娘,隻怕日子不好過。鍾山也早就說過,米富盛是做生意的人,長得雖好,卻有些過於油滑,隻怕會斤斤計較。

就在早上,歐陽康的話更是言猶在耳。他都說了叫她不要嫁,是她自己固執的非要嫁,眼下都已經拜了堂成了親了,她就算回去了,哪還有臉見人?

日落西山,寒氣漸重。

看著周遭陌生的一切,蘭姑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了。她無助的站在那裏哭了良久,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安慰安慰她,勸勸她。相形之下,倒是有那麽個敵視著她的紫霞,讓她覺得,自己還不是完全透明的。

最終,她隻能在冰冷的院中跪下了。無助的啜泣著,哀求著,“求求你們,把東西還給我,還給我吧……”

蒼白冷漠的寒冬裏,那樣一抹大紅跪在蕭瑟冷硬的石板上,就象是潑在地上的血,哪怕起初再熱烈,也終究會失了溫度,變得淒楚而冰涼。

(其實蘭姑蠻可悲,也蠻可憐的。好了,老時間3更,求票票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