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名家大儒,曾官拜太傅,乃是惠文帝的老師。

年過七十的尤瑜,此刻正傲然立於太和殿中央,輕撫長須,雖年邁卻依舊鏗鏘有力的聲音,不斷在大殿上回**。

惠文帝本不想見他,此人性格迂腐、偏執,可名聲還在孔彬與呂不惑之上。

若是怠慢了他,出了什麽好歹。

這天下的儒生,怕是都要來討伐惠文帝不可。

“奪天下易,守天下難,大燕能有今日之興旺,乃是先帝們勵精圖治,嘔心瀝血,創下來的盛世基業。大齊與北荒蠻夷雖然狼子野心,扣邊襲擾,令人不忿,陛下想要迎戰也無可厚非。可如今這天下,天災連連,水禍不斷,百姓食不果腹,一旦北境發生戰亂,這稅負壓在百姓頭上,讓他們如何生活?難道真要逼著他們易子而食嗎?”

“陛下恩澤,雖賑災救民,可真正到百姓手上的錢糧又有多少?”

他這話一出,朝堂上不少重臣都猛地變色。

這老家夥,真是什麽都敢說。

現在連惠文帝都沒有插嘴,他們更不敢多說什麽,這時候誰敢跳出來反駁一句,怕是真的要惹火上身。

“陛下可曾算過,這軍費何止千萬?”

“諸位大人、將軍都是大燕的股肱之臣,可曾想過,攘外必先安內,如今連大燕內患都沒有徹底清除,一旦與大齊開戰,勝算幾何?”

“有這些錢,何不先解決民生,等休養生息之後,待兵強馬壯之時,何愁不能平北境之亂,何愁不能馬踏大齊與北荒?”

整個太和殿一片靜寂,群臣屏住呼吸,有些人暗暗捏著冷汗,就怕這老家夥口無遮攔,再說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刺激惠文帝的神經。

惠文帝麵無表情,雙手握在龍椅上,抓得通紅,可見其內心絲毫不平靜。

吳定看著口若懸河的尤瑜,心中先是舒坦,最後也變得小心翼翼。

心中暗道,夠了夠了,沒必要再說了。

柳承誌幾次想要開口反駁,最後關頭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尤瑜句句說在痛點上,若是一味地反駁,反倒是落了下層。

他身為兵部尚書,說到底也是一個武人,口角爭辯,實在不是尤瑜這等名家大儒的對手。

宋言看著尤瑜,心中認同的同時,又覺得此人不懂變通。

想法是好,可大齊與北荒來勢洶洶,豈會給大燕喘息的機會?臥榻之側其容他人安睡的道理,誰會不明白?

想得太過天真了一些。

至於軍費,隻要宋言願意,他有很多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籌集。

至於在場的重臣,本就不想與大齊開戰的,紛紛向惠文帝行禮附議。

“尤先生所言在理,國庫空虛,若強行迎戰,或有可能引起內亂。”

“何況還有北荒虎視眈眈,一旦腹背受敵,如何是好?”

“陛下聖明,與大齊開戰,不急於一時。”

“……”

惠文帝擺手,聲音清冷,

“先生古稀之年,依舊心係大燕,朕心甚慰。先生的諫言,朕已經明白,不知諸位愛卿,可還有其他看法?”

說著話,惠文帝將目光掃向秦風、宋言、柳承誌等人。

柳承誌手心冒著冷汗,心裏急切地想要反駁尤瑜為首的諸位朝臣,可是實在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秦風也是心急如焚,這正是表現的最好機會,可國庫空虛,如今的大燕根本就拿不出開拔的軍銀是事實,他要找什麽理由?

他急得跳腳,與黃來發擠眉弄眼,可黃來發卻裝著看不到。

惠文帝見眾人遲遲沒有回應,也是有些氣惱,直接點名道姓問:

“宋言,你以為如何?朕可是記得,說要戰便戰的是你。”

宋言苦笑,但還是一馬當先,不卑不亢道:

“陛下,臣以為,還是要戰。”

惠文帝如釋重負,目光落在尤瑜身上,隻見他也在同時看向宋言,淡淡道:

“老夫聽過你,此前在天京城劣跡斑斑,近日倒是改邪為正了。”

他開口便不輕不重的數落了宋言一番,宋言也不急,反而作揖行禮道:

“有勞尤先生掛念了。”

感受到尤瑜冰冷的眼神,與周遭投來的異樣目光,宋言輕笑道:

“尤先生有所不知,此事乃是大齊挑釁在先,大燕不過是為求自保而已,若是別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卻不知還手,反而要送上女子求親求和。”

“敢問尤先生,這是何道理?”

“和親不過是權宜之計,待大燕休養生息,自然要讓大齊百倍償還。”

尤瑜想都沒想,直截了當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難道你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能屈能伸的是王八,我大燕男兒頂天立地,為何不能站著生?”

宋言這話落下,太和殿內的武將們紛紛叫好,與這些守著筆杆子的酸儒為伍,他們本就不屑。

這些酸儒也多數看不起他們。

尤瑜氣得發顫,宋言居然將他比作王八?

不過,宋言倒是對尤瑜有禮有數,

“先生的大名,晚輩早有耳聞,今日機會難得,晚輩心中有諸多不明,先生不妨指點一二,解開晚輩心中的謎團?”

宋言以退為進,深怕言語過激,一下子將尤瑜氣死過去。

尤瑜冷哼一聲,

“小輩虛心求教,倒也無妨,隻是今日不合時宜。”

此言一出,惠文帝微微皺眉,秦牧似乎看出了惠文帝的意思,連忙出聲道:

“先生德高望重,今日若是能夠為小輩指點迷津,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秦牧能夠理解尤瑜等人的做法,卻不願意與他們苟同,一方麵不願意犧牲秦般若,一方麵也覺得此事還可以周旋。

局麵並非看到的這般難堪。

他自降身份,抬高尤瑜。

尤瑜即便再心高氣傲,此刻也不得不道:

“殿下言重了,能為殿下解惑,乃是老朽的福分才是。”

天地君親師,除了這天地之外,君主才是這天下最不能悖逆之人,至尊至貴,地位不可撼動。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先生了。”

秦牧順勢而為。

惠文帝不由投來讚賞的目光,秦風見狀,後槽牙幾乎都要咬碎了。

“宋言,你有何不解,隻管道來。”

宋言低頭想了一會,抬眼的瞬間,整個人仿佛不是置身與太和殿,而是在自家後花園一樣,顯得相當隨意,

“敢問先生,征天下者皆是武人,治天下者皆是文人,這文人如先生這般,該當如何定義為好?”

此言一出,群臣先是一愣,隨後又露出鄙夷之色,唯獨尤瑜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