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烽燧上有綿延數十裏的城牆,烽火傳遞軍情是每一個內地男兒都夢想見到的畫麵,但是當你真的身臨其境就會發現,那些蒼涼巍峨的山脊城牆透露出的都是血腥和哀傷。
“山一程,水一程,萬卷書後再一程。過一城,望一城,黑雲鐵甲莫壓城。人說山高我為峰,又說從軍好前程。寧為軍中百夫長,不做帳下一書生。”
周駒橪在烽燧之上,看著那國境線之外的十萬大山不禁吟誦起詩篇來。武鐵子看著周駒橪莫名的產生了一些好感。
雖然武鐵子對儒家已經有失望和怨恨,但是他從撿漏村經曆的童年內心深處,還是對於那種能夠吟詩作對的儒士書生充滿了憧憬和崇敬。
“武先生,讓您見笑了。說實話我輩書生其實心中也有向往沙場與江湖的,隻不過術業有專攻,舞刀弄槍的事情確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
看著周駒橪此時的樣子再加上他現在的一番話,跟他剛才豪氣幹雲的詩詞完全判若兩人。武鐵子隻是在心中想,難怪世人皆說讀書人虛偽,讀書人都是負心漢等等,其實都是誤解。
誰不向往沙場點兵,建功立業?隻不過讀過書的人表達能力強,能夠將自己的願望用雄渾之詞匯表達出來,聽者便會被感染,誤以為當真去做。
而後書生意氣那股勁兒過了,又恢複原來的矯情模樣,便會讓人產生先後落差,最終就落得了一個膽小如鼠還要說大話逞英雄的虛偽名聲。
戰事如此,情場未嚐不是,因此書生儒士的臭名便是這樣來的。不過這些也沒有人在乎,因為不管是書生還是武生,不管是上九流還是下九流,有哪個不是褒貶各異毀譽參半呢?
想到了自己身上,武鐵子更是歪頭笑了笑,連文廟裏的聖人甚至是儒教開創者洪荒儒聖在自己心中都已經蒙塵,還有什麽人能夠始終保持完美形象呢?
看著武鐵子這種笑容,周駒橪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當然也知道武鐵子現在已經不是儒家弟子,更不是洪荒儒聖的弟子,但是他還是對武鐵子充滿了敬佩。
“武先生,既然您不知道什麽原因一定要進入這十萬大山,到時候您就跟著我先去終南書院吧,等我完成了我家夫子給我的任務,到時候我再陪您一同前行一段路。”
雖然武鐵子不討厭這個周駒橪,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要去餘音山的事情讓他這個儒家弟子摻和,即使這個事情已經被天治聖人知道絕對不可能保密了,但武鐵子畢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你連終南書院在哪都不知道,所以等我們進入了十萬大山之後,我們一起走,先找到那座書院再說怎麽樣?”
聽到武鐵子這樣說,周駒橪臉紅的摸了摸頭說道:
“我家夫子隻告訴我進入十萬大山之後一直向前走,我真不知道這個一直向前走到底是什麽意思,尤其是我還是那種容易迷失方向的體質,要是不知不覺轉彎,豈不是就走岔了……”
周駒橪的聲音越來越小,武鐵子哈哈大笑說道:
“既然是一直向前,那到時候你就跟著我就行了,我的方向感還不錯,跟著我走肯定不會有錯的,隻要是一直向前,那就很好找了!”
武鐵子說的非常確定,言之鑿鑿。但其實是武鐵子的那串佛珠給武鐵子指明的方向就是一直向前。而且通過武鐵子對於儒釋道三教的謀劃規律來判斷,這佛珠應該指的就是終南書院。
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感覺,自從武鐵子與重生之後的文玉子在虛空見過麵之後,武鐵子對於整個龍祭大陸甚至包括妖族生存的四座大陸,都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這個概念就是一張巨大的棋盤,而執子之人隻有兩人,一人便是文玉子,而另一人則是一個虛影,那個虛影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天命、宿命代表的那一隻大手。
以大天下為棋盤,與天道去爭輸贏,這種事情聽起來就讓人熱血沸騰。不過隻有武鐵子明白,這種對弈是要犧牲太多的生命,而那些被犧牲的生命不知道還則罷了,知道的則傷透了心。
武鐵子就是知道自己是對弈雙方的棄子,他沒有被那種與天地宿命對弈的氣魄所蒙蔽了雙眼,因為他隻堅持自己的原則和道理。
不管那個與天地大道對弈的人有多麽的強大,多麽的被人崇拜,也不管他對弈的目的是為了多少人未來的美好生活或者大同世界之類的理念。
他與天道的對弈,都隻是他的個人行為,他並沒有征求他會影響到的所有人的意見,他也沒有辦法為他影響到的所有的人負責。
因此,他再強,都是不講道理的,因為他的強大踐踏了弱者的權力,他在不經任何人同意的情況下,為了所謂的宿命之爭,可以名正言順的犧牲任何人。
現在下棋的人是文玉子,他是從洪荒儒聖那裏接替的下棋的位置。不管是誰下棋,即使是製定了這個天下規矩和道理的洪荒儒聖,他的行為都是不講道理不合規矩的。
現在是文玉子下棋,同為三教創始的勢力道教和佛教都隻是袖手旁觀的狀態,站在棋盤的另外兩邊觀察文玉子和宿命那隻大手的局勢。
而站在文玉子身後,給文玉子助力的,除了洪荒儒聖所統領的儒教以外,還有按個借劍人與賒刀人的老祖宗、陰陽家的老祖宗、雲根道人等大修為的野修神仙等等。
事實上如果隻有這些小的宗門派別的老祖宗們和野修散仙的支持,其實文玉子很難做到能夠與天道宿命那隻大手抗衡,必須有道教或者佛教的任何一教支援,才能有一丁點的勝算。
但是問題比較嚴重的是,一萬年前洪荒儒聖下棋的時候,道教和佛教就是儒教的堅實後盾,然而看看他們兩教的下場,兩教老祖宗都身死道消,現在還怎麽可能再相信你儒家呢?
正所謂大文為韜略,大武為戰陣,然而武鐵子現在想的卻是比治國韜略和沙場戰術更加宏大的一盤棋,他現在隻能想到這個程度,再往下想就鑽牛角尖了。
吟詩作對皆為小文,一招一式皆為小武,武鐵子想到這種判定方法就想笑。於是在他和周駒橪走下了山脊烽燧,走進了十萬大山這個廣袤的不法之地的時候,他開始了哈哈大笑。
“武先生我發現你現在比以前更喜歡笑了……”
周駒橪弱弱的對武鐵子問道,武鐵子則是滿臉的笑意對著周駒橪反問道: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的文章分大小嗎?”
周駒橪突然被武鐵子這樣問,有些心虛的說道:
“分吧……文章從立意來說就已經有大小之分,而且即使兩人都寫一樣立意的文章,有的能夠將意境寫的宏大飽滿,有的則寫的瘦弱而幹癟,這應該都是文章或者文采的大小高低之分。”
很顯然周駒橪理解的文章和文采大小之類的事情跟武鐵子所說的不一樣,而周駒橪回答完武鐵子的問題之後,看武鐵子沒有什麽反應,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對還是錯。
他們一直沿著山腳向前走,對於行走過小半個龍祭大陸的武鐵子來說,他已經見慣了大山大水,對於這種十萬大山的景象並不陌生,所以他們就一直埋頭向前走。
“那你覺得武呢?武分不分大小?”
走了半天武鐵子又問出了這個問題,因為剛才周駒橪回答的問題,武鐵子沒有給出答案,所以周駒橪這次不敢多說什麽了,隻是回答道:
“對於武來說,其實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就不再武先生麵前耍大刀了。不過我覺得武應該跟文一樣也分大小,具體怎麽分就不得而知了。”
武鐵子點了點頭,看了看四周的山峰之後,對周駒橪繼續說道:
“你說的都不錯,不要考慮我的想法。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對於世界萬物萬事的認知,所以你不用時刻都被我的想法束縛,如果之後你覺得我的想法有錯,請你一定要及時提出來。”
周駒橪沒有想到武鐵子竟然會突然這樣說,趕緊對武鐵子作揖說道:
“學生隻是一介書院賢人而已,怎麽敢質疑武先生的道理啊!”
聽到周駒橪這樣說,武鐵子便停下了腳步,將他作揖的手給抬了起來,然後正色對周駒橪說道:
“按理說你一個書院賢人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別說是賢人了,就算是普通的書院弟子甚至私塾學生,隻要是讀過書接受過教育的都應該知道,道理就是道理,跟講道理的人沒有關係。”
武鐵子一邊示意周駒橪繼續向前走,一邊繼續說道:
“一件有道理的事,不能因為講道理的人是弱小百姓,這件事就變得沒有道理了。而沒有道理的事也不能因為主張這件事的人是高官顯貴,這件事就變得有道理了。”
武鐵子說到這裏看著周駒橪繼續說道:
“即使是聖人,也不能顛倒黑白,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你覺得對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