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通往第九層的階梯前,伊甸輕輕抽出卡牌盒最頂端的卡牌。

那是一張愚者。

遊戲裏這張卡牌的效果是讓玩家回到本層的初始房間,不會像藍沙漏或者安眠藥那樣回溯時間。但這是現實,這張平平無奇的愚者說不定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伊甸卻不是這麽想的,前幾張以撒卡的穩定發揮讓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張愚者也不會發生改變,雖然空間傳送的特性能幫助自己逃離危險的戰鬥,但現在使用它顯然是愚蠢的。

為了避免因為手賤而導致“你這幾個月白走了”,他果斷收起愚者和卡牌盒,拿出尋友者,當著某死神的麵開始了今天的召喚。

白光一閃而過,出現在階梯上的是一隻腹部有貫穿傷的無頭屍體,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損失殆盡的撕X怪小隊便可以浴火重生了。

安置好新生的雙重撕X怪,伊甸開始了對第九層地觀。

因為接近峽穀底部,這裏的受罰者幾乎是整座峽穀中最慘的那一批,不僅肉體在永無止盡地背刺和被背刺,就連精神也沒有落下。

他們就像一心二用的瑪格麗莎一樣,一半視角在自己的本體上,另一半視角被困在幻境中的靈體上,被迫承受雙份的背叛與被背叛。

光是這樣或許還不構成折磨,因為單純地觀賞肉體和靈魂被害並不算什麽。

但死神顯然不滿足於此,祂剝奪了這些受罰者對肉體的控製,又限製了他們依附在靈體上的視角,使得他們能看到自己的靈魂在幻境中重複生前地背叛,卻沒辦法加以製止。

受罰者中的絕大多數人或許相當滿意自己的第一次背叛,但背叛這玩意就像中二病一樣,第一次搞的時候非常有成就感,但許多年以後回過頭看便會發現其中的愚蠢。

尤其是反複觀看數百萬次的情況下,這種羞恥感更是會以指數級增長,但即使當事人羞愧難當,也永不會停止。

當然了,某個惡趣味的死神也不是沒給受罰者發泄尷尬的能力——即便無法掌控肉體,他們依舊能夠使用滿是創口的發聲器官,用哀嚎的方式宣泄情緒。

盡管每一次開口都會帶來堪比口腔潰瘍的疼痛,但第九層的哀嚎聲仍然未曾停歇,幹擾著伊甸和瑪格麗莎的前進。

“這家夥真是糟透了。”通過受罰者哀嚎的內容,伊甸勉強猜出了死神的懲罰方式。

倒不是他沒辦法接受,而是這噪聲實在刺耳,使他必須捂住耳朵才能夠繼續前進。

“所以你為什麽一定要下來呢,早點離開這不就好了。”

瑪格麗莎大聲抱怨著,但她的聲音蓋不過罪人的哀嚎聲,即使是近在咫尺的伊甸,也差點沒聽清她的話語。

“你們女人就是麻煩,一個二個都勸我往回走。”伊甸以更大的聲音回複道,“我們都下到第九層了!這時候回去不是血虧?還有那十多年的......”

“行行行!”見伊甸又要提起那十多年,瑪格麗莎急忙出聲打斷他,“我知道你那十多年很難熬,但是能不能別一直把它掛在嘴邊啊,很蠢的你知不知道。”

“喵的,你以為我想把它掛在嘴上?要不是那個死神專門搞出這些莫名其妙的幻境,我也不用...”

話說到一半,伊甸突然想起了那扇隱藏在罪人當中的大門,他不再言語,沉默著朝大門丟出一顆炸彈。

“轟”

爆炸解脫了附近的罪人,也摧毀了那扇神鑄的大門。

“真實傷害果然是最真實的傷害,連神明施加的防護都能輕易擊穿,看來就算那家夥發難,我們也可以通過炸死祂的方式離開這裏。”

伊甸一邊調侃一邊來到階梯之前,然後他們就被一個影色的女人擋住了去路。

“你好,後世的朋友,我說過你會來找我的。”

“......”

看著眼前這位完全不同於幻境中少女形象的黑發女性,伊甸沉默了。

“不用懷疑我的身份,我擁有許多形象,之前和你交流的隻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所以這是你的什麽,本體還是分身?”瑪格麗莎走到死神旁邊,好奇地打量著祂。

“都不是。”女士搖了搖頭,指著發梢上滴落的黑色**說,“這是曾經試圖腐化我的深淵。”

“啥?你是深淵?!”聽到死神這麽說,伊甸一下子來了精神,他迅速把神之憤怒拿到手上,將其對準站在麵前的黑發女性。

“別急,我的朋友。”女神輕輕開口,用淡定的語氣說道,“這些深淵早已死在與我爭奪身體的戰鬥中,現在,它們不過是一些可供我支配的液態亡靈。”

【亡靈這玩意還有液態的?】

伊甸懷疑地看著死神,手中的卡牌依舊沒有放下,但死神卻不以為意。

“不用如此提防我。”祂說,“雖然我現在不比凡人口中的傳奇強多少,但想要殺你還是很簡單的,即使你拿著那張卡片也沒什麽用。”

“所以為什麽不對我們動手呢?”伊甸問道。

“我同樣沒有對埃莫爾遠征軍出手,不是麽?”女神無奈地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根本沒有殺死兩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放我們過去?”瑪格麗莎試著繞過女神,卻被一道黑色的屏障擋住了去路。

“因為你們身上有她的氣息,可以把那東西拿出來嗎?”

“生命之息?”

“是的。”死神略帶微笑地望著兩人,眼中卻流露出一絲哀傷。“那是我早夭的姐姐在這世上最後的遺留,我...想看看她。”

“姐姐?”伊甸詫異地拿出生命氣息,“這難道不是神上神在創世時吹出的第一口氣?”

“是,也不是。”死神接過那團氣息,用心感受著將自己籠罩的金黃色光柱,直到這具由深淵組成的軀體徹底金化,祂的本體才從一旁的空間裂縫中走出。

“她是父親最初的造物,因為沒辦法接受被賦予的職責而選擇自毀。之後,她的軀體化作連接人與神的生命樹,靈魂卻成了這團空洞的氣息。後誕生的神隻知道父親手中的氣體,卻不知道氣體的來曆。”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可以提供常識的個體,伊甸趕緊追問道,唯恐對方從自己麵前消失。

“我生在她死的時候。”

隻一句話,便讓在場的兩位凡人腦補出許多故事,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拿到峽穀底部的道具,所以伊甸隻是默默記下了這個故事,沒有在這上麵浪費太多時間。

“現在可以讓我們進到峽穀底部了嗎?”

“隨意,但請別死在裏麵,我可不會給你們保留實力的特權。”死神向一旁退去,給兩人讓出一條道路,“如果你們無法接受化為亡魂的結局,我建議你們就此離開。”

“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們心裏有數。”伊甸拿起死神金像手上的生命氣息,向著深邃黑暗的峽穀底層走去。

“祝你好運,傳火者。”

說完,死神再度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消失在第九層的台階上。

在神走後,伊甸順從聖心的指引來到一具潔白的骸骨之前,從外觀上看,這應該是某位遠征軍成員的骸骨。

而屍骸胸前的獸骨吊墜便是聖心感知中的道具,也是伊甸此行的目標。

盡管這麽做有些褻瀆遺體的意思,但為了能夠在之後幫戈溫完成複仇,他必須做出抉擇。

“好吧,這位傳火者前輩,你的吊墜我暫時收下了,作為交換,我會幫助你回歸火焰的。”

伊甸對著無魂的骸骨如此說道,像是在和古人對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伸手摘下那枚吊墜。

獸骨在伊甸手中四分五裂,碎裂的骨片化作點點白光與融入聖心,帶走兩顆心之容器的同時,也為他帶來了六顆空的骨心。

“脆骨症麽?至少我短時間內不需要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伊甸將手按在聖心上,他能感覺到有六層堅硬的骨甲包裹著那顆劇烈燃燒的心髒。雖然骨心的性價遠不如空的心之容器高,但對於急缺血上限的某人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見伊甸如此高興,瑪格麗莎下意識問道:“碎心時會炸出骨頭眼淚的那個?”

伊甸微微點頭,然後得意地看著女孩:“我就說往後探索準沒錯吧,你還一直在那裏唱衰,幸好我沒有聽你的,否則......”

瑪格麗莎看不過伊甸小人得誌的表情,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讓他沒辦法繼續自誇下去:“瞧給你能的,不就是六顆骨心嗎,你這麽浪,遲早得全部敗光,到時候還不是得乖乖溜回赤領?”

“六顆滿的骨心一共可以承受十二次致命傷害或者十八次非致命傷害,我覺得我能夠在那之前找到新的替代品,要有信心,小白。”

伊甸一邊說一邊來到懸崖邊的木梯旁,抓住梯子,用力向上爬去:“接下來是攀岩時間,你是準備和我一起爬呢,還是進房間裏等我上去呢?”

“我沒啥體育細胞,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再見。”

瑪格麗莎迅速退入房間,留伊甸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峽穀深處。

“我就知道......”伊甸無奈地抓住下一段木梯,一點一點地向上方爬去。

當他的雙手抓到峽穀另一端的岩石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看著將升的滿月,他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

“愣著幹嘛,趕路啊。”女孩突然出現,並用手拍了拍某人的肩膀,“你不是天天喊著時間不夠麽,怎麽有空在這裏發呆?”

“我在擔心月圓之夜。”伊甸用手指著那輪圓得有些不正常的月亮,“這裏遍地都是神的屍體,鬼知道祂們會在滿月的作用下變成什麽。”

“所以?”

“在這蹲一晚上吧,等到這輪圓月落下再出發。”

伊甸原地坐下,從房間裏喚出烤雞腿,將手貼到雞腿旁邊,試著借助它的火焰來溫暖自己幾乎凍僵的雙手。

雖然神隕平原深處不像外界那樣天天下暴雪,但溫度卻沒有高到哪去,這裏的低溫幾乎凍結了除河水以外的一切。

至於河水沒有為什麽沒有被凍結,原因也很簡單——這些河流直接來源於一位神祇的遺留。

地圖上顯示,它們的發源地是一座巨型溫泉,而與這座溫泉融為一體的便是音樂女神繆斯的遺骸。

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麽河流流動時發出的聲音那麽像一首歌曲,最起碼在伊甸耳中這種聲音聽起來相當悅耳。

出於距離方麵的考量,兩人決定將旅途的下一站定為這座名為音樂的溫泉,不過他們暫時還不會出發。

因為即使河水溫度始終保持在零度左右,他們也不能保證期間不會出現其他意外。

就現狀而言,等到太陽升起再出發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至少太陽的出現能為他們帶走兩個可能存在的威脅——寒冷和變異。

但寒夜不總是那麽容易度過,盡管伊甸在今天以前已經度過了許多比這還要冷的夜晚,但那是在生命不受威脅的情況下。

如今,兩人正緊鄰了一座埋有神軀的峽穀,即使死神的軀殼存在於天體照不到的峽穀底部,詭異的危機感仍縈繞在伊甸心頭,揮之不去。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沒辦法通過睡覺的方式跳過今晚,因為異化的神不會像瑪格麗莎或是恩佐斯那樣等待自己睡醒,祂們隻會憑空出現,然後奪走自己的生命。

就像現在這樣。

一道幾乎透明的水刃從河水中中射出,如果不是河水自帶的悅耳鈴聲,伊甸可能都注意不到這把直取性命的兵器。

雖然他及時釋放眼淚抵消了這一把,但更多的水刃卻如雨點般向他打來。

優雅的合奏配上致命的刀兵,這真是非常符合神祇神位的攻勢,但對遭受圍攻的伊甸而言,這不是什麽好事。

除非他能像誇父那樣喝幹整條河流,否則就隻能不斷與之戰鬥,直到黎明到來。

當然,兩人也可以選擇開時停逃跑,但半個小時對於他們而言還是太短了,因為這些音樂河幾乎遍布整個平原深處。無論他們如何逃竄,都跑不出河流主流和支流的覆蓋範圍。

一時間,伊甸似乎陷入了沒有半點希望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