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抵達時間來看,戈溫中途應該去別的地方辦了些事情,否則他沒理由這個時候才抵達海文城。
考慮到海文距離普蘭諾隻有幾天的路程,伊甸並不認為老頭這時候能辦什麽好事。
如果他沒有事先和原罪教宗打照麵的話,那大概就是交代後事去了,總之怎樣都不可能是好事。
所以為了讓老頭在生命最後幾天活得輕鬆一些,兩人均沒有在這個時候說什麽不必要的話,問什麽不必要的問題。
即使當事人並不在意。
“沒必要為我沉默。”薪王注意到他們的情緒有些低沉,開口安慰兩人,“與埃莫爾帝國一同化為曆史的灰燼對傳火者而言並非壞事,至少我們的火焰還還將持續燃燒,這就夠了。”
“你心裏難道就沒有自己嗎?”瑪格麗莎忍不住問道,“一個活著的薪王不是比許多普通人更有價值嗎?”
不同於年僅十六歲的小白,多活十一年的情況下,白木蓮看待問題的角度明顯要更偏向於自身利益,她無法理解老人慷慨赴死的舉動,並且認為這是對力量的浪費。
“慎言。”女孩的發言讓戈溫眉頭一皺,他知道這是當前時代大陸主流觀點,但作為傳火者,他不可能認同這種觀點。
“沒人會不在乎自己。”於是,老人決定用比較溫和的話語說服女孩,即使不能徹底改變觀念,也要盡可能的削弱這種勢頭。“我也一樣。”
“那你為什麽...”
“因為總有些事物比自己更重要,況且你們早已幫我解決了我最大的需求,這種情況下,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總是比繼續霸占薪王位置更加合適。”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之前不選擇通過歸火的方式殺死佛曼?明明...”
“因為佛曼是凡人,而馬斯特是傳奇。”
勇者憤怒,揮刀向更強者;怯者憤怒,揮刀向更弱者。
一瞬間,瑪格麗莎腦海裏閃過這樣的話語,盡管她早已記不清自己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但老頭的表現在她很開很符合這句話。
見女孩遲遲沒有回複,老人以為她這是不認同自己的話,提醒道:“遲早有一天,你們也會處在和我相同的位置,作為先行者,我唯一的建議就是:不論走得都遠,都不要忘記自己來自何方。”
“......”
兩人隻是默默點頭,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這讓老頭有些尷尬,他的本意是想活躍氣氛,結果起了反作用,氣氛反而比之前更加凝重。
“戈溫,我的老夥計,你又在做自己最不擅長的事情了。”
然而另一位傳奇的出現打破了這種氛圍,法蘭公爵爽朗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這位德納爾涅的開國大公(霧),終於在薪王燃盡之前解決了法蘭公國正麵臨的諸多麻煩。
“現在的年輕人和過去不一樣了。”麵對這個少數能說得上話的貴族朋友,戈溫的肩膀稍稍塌下去一些。
“是啊,這點我深有體會。”奧德爾讚同地附和道,“就像希夫,他居然會被策士騙到邊境的破城堡裏。”
“你被人算計了?”
因為伊甸和瑪格麗莎一直不想說話,戈溫索性和老朋友攀談起來。
“艾科納弗人想要梅拉蘇雷,又害怕我會幹涉他們的軍隊。這些整天活在影子裏的家夥總是這樣,一點火焰精神都沒有。”
提及梅拉蘇雷,奧德爾宛如一條泛濫的大河,向戈溫灌起了苦水。
“他們甚至威脅我說如果插手就把希夫送上帝國戰車,讓我和他在戰場上見麵,我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膽子威脅一個公爵!幸好他們沒對蘿絲動手,否則我——”
公爵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會打擾到居民的安眠,於是他在說後半句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
“一定會親手送薩弗林上他的破車。”
不過罵歸罵,作為一國(公國)領導者,這些策士們在經費短缺的情況下的行動方針還是很值得己方參考的。奧德爾趁勢同戈溫聊起了軍事方麵的事情,希望能從薪王這獲取一些有用的建議。
顯然,他的侄子,普蘭諾伯爵沒有說錯,他確實是個不會聊天的家夥。
因為傳火者組成的軍隊從來不需要指揮這麽個東西,赤紅的火焰連接著每個人的靈魂,讓他們在戰鬥時團結一致,不分彼此。
薪王的智慧在集體意識麵前是非常多餘的,所以基本上沒幾個薪王會專門學習指揮方麵的知識,而戈溫恰好不是一個例外。
事實上,奧德爾非常清楚這一點,但他還是這麽問了,並且如後輩一般期待著薪王給出合理且優秀的建議。
雖然他的年齡確實比戈溫小那麽一點,但一個中年人露出這樣的表情,讓在旁邊圍觀的兩人感覺有些別扭。
瑪格麗莎更是直接在房間裏吐槽起來:“都老大不小一人了,怎麽搞得自己好像才十幾歲一樣啊,這麽想裝嫩換張年輕點的臉不行嗎?別告訴我伯雷坦的傳奇連改變容貌都做不到,那也太菜了。”
女孩嫌棄地看著光屏上的畫麵,即使她的本體就站在倆傳奇附近。
“其實也還行。”雖然伊甸同樣不太能接受這種表情,但他並不認同妻子的看法,“你不覺得這樣更親民一些麽,尤其是在麵對士兵的時候,一個很帥的年輕人到底是比不上一個成熟穩重的中年人。”
“是~”瑪格麗莎刻意拉長音調,“傳奇的格局就是比我這樣的小姑娘大呢。”
說話間,她將這具分身的外表從十六歲女孩變到六十歲老嫗,然後一臉諂媚地朝某人靠去。
“好好說話,別整這些有的沒的。”突如其來的轉變給伊甸嚇到了,他立刻發動權限,將老嫗困在原地,讓她沒辦法再靠近自己半步,“正常老奶奶也就算了,你這鼻子都快比臉大了啊喂!”
“切,不是你說年邁的人看上去更穩重一些麽。”瑪格麗莎不爽地變回原狀,同時朝伊甸翻了個白眼。
“看看赤領的老太太,再看看你,變都不會變也好意思把鍋甩到我身上?”
“......”
伊甸和瑪格麗莎互相甩鍋的同時,公爵和薪王的談話也即將迎來尾聲,出於對老友的尊重,戈溫即使不了解指揮的藝術,也還是從存放螺旋劍的空間碎片裏拿出一本古書。
“朋友,我雖然沒辦法給出合適的建議,但我相信古人的智慧,也相信你能從這本書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吧,好吧。”盡管奧德爾的書房裏堆滿了源自遺跡的古書,但他還是選擇接過薪王手中的書籍,“我想凱雯會喜歡它的。”
“你女兒?她都能獨自閱讀了?”
“長期生活在封閉環境會導致人對時間變得不敏感,我以前還不相信這句話,但你的樣子讓我有些懷疑了。”
奧德爾打趣道:“你上次到帕裏斯做客是四十年前的事,而不是四年前。”
“是麽,我還以為那是四個月前的事情呢。”老頭自嘲道,“我在圖書管理員這個職位上浪費了半輩子,到死才發現帝國解體後的幾十年還不如帝國解體前幾個月有意義。”
“是啊,軍隊裏服役的日子的確是我們這輩子最充實的時光,帝國解體以後,就很少有這種寧靜祥和的日子了。”
“那時候沒人願意承認帝國即將崩塌的事實。”戈溫無奈地笑了笑,“包括我們在內,人們寧可相信虛假的和平,也不願意站出來挽救頹勢。”
提到帝國時代的舊事,奧德爾又來了興趣:“所有人都覺得薪皇之火永不熄滅的情況下,指出問題的人就是其他人眼中的異類,還記得那些崇拜黑暗的瘋子嗎?”
“當然記得,那些瘋子的舉動就是再過一百年也不會從教會曆史上抹去,他們居然覺得熄滅初火可以幫住人類抵擋深淵的侵襲,真是愚蠢至極的想法。”
老人鄙夷地說道,對於那些妄圖滅火的瘋子,他從來就沒有什麽好的態度。
“他們是被絕望蒙蔽了雙眼,但如果我們把那些夢囈般的警告當一回事,大陸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公爵聳了聳肩膀:“你覺得我們還有多久可以活?十年,還是一百年?”
“我希望是一百年,但我的靈魂隻能再燃燒幾天時間,在那之後,我就會化為一團冰冷的餘燼。”
戈溫沒有喝酒的習慣,也不怎麽喜歡借助外物排解壓力,因此,老人現在的心情非常沉重——不是因為自己即將死去,而是因為沒辦法和其他人共同延緩那一天的到來。
“那你比我們要幸運一些,至少你不用擔心自己的遺體被深淵褻瀆,而我們這些留下來的,就不一定了。”
“你會沒事的,老朋友,要相信自己的士兵。”
薪王用力拍打著公爵的肩膀,像過去那樣安慰著這匹向來獨行的孤狼。
“士兵?他們能跟上我再說吧,說實話,養一頭維蘇埃山狼也許比組建起一隻軍隊更適合我。”
“敢死隊的年輕人是一批好苗子,你可以試著培養他們,讓他們能夠對得起狼隊這個稱呼。”
見公爵一臉懊惱的表情,戈溫再次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你說的是他們的父輩。”奧德爾無可奈何地說道,“現在連一處像樣的戰場都找不到,我拿什麽去磨練他們的技巧和意誌?”
“這......”
戈溫一時語塞,因為他也找不到比戰場更適合訓練軍隊的地方。
伊甸恰好在這時候回歸本體,當聽到伯雷坦似乎沒有類似紅藍對抗的演習後,一種想法在他的心中醞釀。
“法蘭公爵,我倒是有一個絕妙的方法,可以幫您訓練出一隊完美的士兵。”
“你?”奧德爾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那是絕妙的方法,而不是滑稽的鬧劇?我還從來沒見過會訓練士兵的法師。”
公爵的懷疑並非毫無道理,相較於指揮官,伯雷坦法師在戰場上的定位更加接近火箭軍,多站在後方提供火力支援或者魔法防護。即便是隨軍議員,也鮮有上前線指揮士兵的機會。
“大概是因為我不是一個學院派法師吧。”
為了說服公爵,伊甸索性將自己編造的過去說出,盡管這些故事早在數十天前便已出現在兩國皇帝桌上,但法蘭公爵似乎並不知情。
“有趣的故事,但伯雷坦可不古人類紮堆的地方。如達克尼亞這個古代名一樣,她隻是一片黑暗的流放地,用來給古人類正統關押犯人,我不認為這片大陸上會存在完整的上古魔法體係。”
顯然,奧德爾不怎麽相信這個故事,尤其是伊甸借助故事提出的訓練方法,他甚至覺得這種名為演習的訓練方式是小孩子的把戲。
但伊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如果公爵一上來就虛心接納,他反而沒機會到帕裏斯主持演習。
於是,他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並且表現得就像一個不服氣的年輕人。
“既然如此,我希望您能允許我在之後指導您的士兵進行訓練,相信我,訓練的結果絕對會出乎您的想象。”
“當然可以。”奧德爾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前提是你能讓他們聽從你的建議。”
“這不需要您擔心。”伊甸以為德國軍人和德國軍人一樣慕強,所以他準備用自己的戰績說話,“隻要我能活著離開普蘭諾,就不怕沒有說服他們的方法。”
“我想你大概誤解了我的意思。”公爵糾正道,“他們都是傳火者,而傳火者不需要指揮官,無論什麽樣的戰鬥。”
“奧德爾說得沒錯。”戈溫幫忙解釋道,“敢死隊並非你想得那樣一無是處,事實上,他們可以很好的完成每次任務,隻是...他們很難在傳奇戰場上發揮作用。”
倆老頭的回答讓伊甸有些懵,不過這時候改口顯然對不起自己之前吹噓的完美方法,他硬著頭皮說道:“如果說,我的訓練方法可以讓他們在傳奇戰場上發揮作用呢?”
“那再好不過了,小子,如果你真能做到自己所說的事情,我不介意雇你做帕裏斯的軍事顧問。”
同時,公爵用力摟住戈溫和伊甸的肩膀,用隻有三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向兩人告別:“一定要活著回來。”
隨後,他轉身離去,消失在高大的城牆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