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議長的故事,伊甸心中升起一種無法言說的無力感。
他四處奔波,花費半年多時間才湊夠二位數的道具,居然大多都是議會研究過幾十遍的老古董。
即使是那些被骰子或者自身能力隨機的道具,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老頭丟在某個犄角旮旯,然後被“隨機之力”交換過來的。
二十多個道具,隻有極少數是議長從未聽說過的。
無論如何,伊甸都不想再經曆一次“瑞文·海澤納故事會”了,那種不管問什麽問題都能被對方輕易解答,甚至被人反過來提出四五個問題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尤其是在他沒辦法回答任何問題的情況下。
類似“為什麽你可以在法師階段就殺死‘格林·戈登的傑作’的持有者?”,“你是怎樣破解威廉預言的?”這樣的問題,伊甸根本沒把握編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況且議長上千年的閱曆並非擺設,一些地球上的典故或許可以騙過戈溫,但絕不可能瞞過他,一旦伊甸說出任何伯雷坦上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準會緊抓著不放,直到榨幹為止。
“......我聽愛德華說你去過亞尼斯王城,還進入過祭塔內部,不知道你有沒有接觸到祭塔最深處的藍色沙漏?”
終於,議長結束了他那冗長的講故事環節,將話題從議會不要的道具轉移到“格林·戈登的後悔藥”上。
這不是議長第一次引導伊甸說出自己的秘密,然而伊甸還是找不出蒙混過關的方法,上千年閱曆好像一座貫通天地的大山,使得一切翻越的嚐試都會變得徒勞。
正因如此,伊甸幹脆不浪費那工夫,利用自己在史書中學到的踢皮球技術將問題還給對方。
“我猜你口中的藍色沙漏大概與時間有關,對嗎?海澤納議長。”
“看來那兩個小玩意為你提供了不小的幫助。”議長突然壓低聲音,營造出一種神秘的氛圍,“不過你猜錯了,騙徒格林根本沒資格染指時間領域,他所有的傑作都是建立在空間和預言的基礎上,稱呼他為時法師是不準確的。”
“?”伊甸從未研究過道具的原理,他這會有些懵。
“你想,如果我們沒辦法暫停整個世界的時間,但是又需要模擬出時間停止的效果,那麽最好的方式是什麽?”
“額...創造一個停滯的鏡像世界,然後把鏡像世界裏發生的一切同步到現實中?”
聯係議長之前的描述以及地球上某些文學作品中對於時停的解釋,伊甸提出了這樣的猜想。
“完美的假設,艾薩克先生,看起來你的天賦不止我想得那麽糟糕,也許你能走到今天並非偶然。”老頭用力拍著伊甸的肩膀,肯定道,“是的,不論是‘戈登的傑作’還是‘戈登的後悔藥’它們本質上都是通過其他手段達到類似時間法術的效果,尤其是那塊金綠色的懷表,它幾乎可以被稱為騙術的典範。”
顯然,議長從未見過被轉化為道具的“戈登的傑作”,不然他應該會對遙控器的外形感到好奇。
“所以到底是個什麽原理?”
盡管不清楚原理也不耽擱伊甸使用暫停跑路,但本著多知道點總不是壞處的想法,他問了。
“世界從來不是連續的,年輕人,隻需要從組成世界的無數片段中截取一小部分,將其獨立出來,便可以創造一個看似停滯的世界。”
“但這說法聽起來和空間沒什麽聯係。”
“因為我還沒說完。”議長不滿地嘟囔著,“格林·戈登所做的事情便是這樣,他將現實世界的一小塊區域複製出來,改造成一個不完全獨立於世界的停滯區域。當你解除‘時間停止’時,那片區域會在極短時間內被現實同化,並且其中發生的一切也會在現實中再次上演,就像預言成真一樣。唯一的缺陷就是,使用次數過多會導致使用者被世界排斥,他在世界內的軀體也會逐漸向死物靠近。”
這套解釋聽起來很有道理,也能和他們研究“暫停”這事對上,然而作為使用暫停最多的那個人,伊甸立刻注意到結論和現實存在出入。
佛曼·耶羅的失蹤便是最好的證據,他沒有隨著時停解除回歸現實,也沒有留下任何死物,而是徹底消失,就好像被時間吞噬一樣。
鑒於類似的離奇事件大多發生在“戈登的傑作”由懷表轉化為遙控器以後,伊甸有理由懷疑,原本無法做到時停的空間係道具在完成轉換後成為了真正的時間係道具。
但新的猜想還不夠完善,他還需要繼續從議長那得到更多實驗結果。
“為什麽有些人或者物可以在‘時停’中自由活動?”
伊甸佯裝急切地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哦,這可是實驗中從未出現過的情況,能否描述一下你遇見的人或者物?”
“一個被深淵汙染的古代人。”
他沒有過多描述諾麗安娜,隻是簡短地概括了一句。
“深淵...我想威廉也許能給出合理解釋,不過他早在數百年前便消失在海洋深處。我們不久前剛得到他還存活的消息,但...你知道,現在是戰爭時期,諾曼不會允許我們組建一支深海救援隊。”議長麵露歉意,“很抱歉,孩子,有些問題你恐怕要親自去尋找答案。”
瑞文·海澤納口中的威廉顯然是指議會第三任議長威廉二世,這個奇怪的研究機構不像一般組織那樣同一時間隻存在一個最高領袖,每當眾多議員中有人能夠獨自開創一個新的學派,他就會被冠以議長頭銜。
隨後,上一任議長會主動放棄權力,轉而退居幕後,隻保留頭銜本身。
如此奇葩的組織結構就導致哪怕某任議長死亡或者失蹤,也不會影響議會穩定運轉——他的前任會重新走回台前,維持議會秩序,直至下一任議長出現。
而這種結構能夠穩定運行至今的唯一原因,便是站在伊甸麵前滔滔不絕的海澤納議長。
他所研發的傳奇法術“海澤納續命術”使得傳奇的壽命可以不斷延長,乃至永生不死。
不過一切永生都是相對的,根據威廉議長留下的預言以及後來的行動軌跡,伊甸猜測他大概是想要找到解決深淵的辦法,結果辦法沒找到,反而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我會的。”腦補完威廉二世的慘狀,伊甸繼續同海澤納議長交談起來,“說到深淵,不知你知否記得一個名叫亞坦·米海爾的議員?”
“亞坦......”聽到這個名字,老人的語氣有些失望,“他是弗雷最出色的學生之一,另一個則是比格·阿爾伯特,前提是那家夥沒跑去研究所謂的‘科學’。”
提到阿爾伯特,議長明顯流露出厭惡的情緒。
即使開明如他,也無法接受此等離經叛道的行為。
“既然如此,米海爾為什麽要叛逃?”
“他犯了一個所有年輕人都會犯的錯誤——片麵地認為沒人監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可你不是一直說自由的靈魂無法被禁錮嗎?”
伊甸感覺非常奇怪,他覺得這話不像是一個追求自由的老頭會說的。
“自由的邊界是其他人的自由,在不妨礙其他人的情況下,做什麽都沒有關係,但他做不到。”
議長右手微微抬起,在半空中投射出一道類似全息投影的魔法留影。
留影中,米海爾正站在一個渾身是傷的實驗者麵前,錯愕地看著第四麵牆的方向。
這讓伊甸有種實時監控米海爾的錯覺,不過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錯覺,全是因為留影是以議長視角拍攝,如果換成第三人稱視角,這種感覺便會大幅弱化。
“人體實驗?”
“是的,他在貧民窟裏尋找合適對象,將他們帶回實驗室,利用一條條生命換取結果。”議長右手一劃,切換成另一張更加少兒不宜的留影。
實驗對象體表長滿某種紫色結晶,隻有一個腦袋還保持原樣,而米海爾則表情尷尬地站在他身邊,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透過背景牆壁上的劃痕,伊甸發現兩張留影都是在同一間室驗室裏拍攝,不過兩位實驗者長相並不相同,所以米海爾很可能在這人身上遭遇失敗,勉強維持他不死之後又去找了另一個人,結果在找人途中被議長盯上。
“亞坦覺得隻要實驗者不死便可以不用承擔責任,全然不顧那種狀態比死亡還要痛苦,直到我準備逮捕他,他依舊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議長發出一聲符合年齡的歎息。
“所以他逃跑了,用一種在他之前從未有人研究過的法術,而我恰好沒有能力阻攔。”
“重力法術?”
“重力...”老人取消留影,又歎了口氣,“他是第一個掌握創星偉力的法師,如果沒有人體實驗,他完全可以接替弗雷,成為新任議長。”
聽得出海澤納很看好米海爾,不然他沒必要這麽誇一個叛逃議員。
“好了,讓我們忽略掉他,去看看別處吧。”議長收拾好情緒,帶領伊甸走入通往議會內部的長廊,“就當是拜托你幫我帶回他們的酬勞。”
“誰?什麽時候?”
伊甸從來沒有答應過議長任何事情,所以當聽到對方談報酬的時候,他有些驚訝。
“現在。”海澤納指著掛在走廊兩側的巨幅畫像,“我以議會第一任議長的身份委托你,把威廉和亞坦從外麵帶回來。”
和其他人相比,畫像上的威廉議長長得很有特色,他有一頭深棕色短發和一對淡綠色瞳孔,嘴上還留著不短的八字胡,這在人均絡腮胡或者山羊胡的伯雷坦非常少見。
“這隻是幾百年前的畫像,他現在的樣子可能和當初有些區別,我建議你帶上他的靈魂石,免得到時候找不到人。”
海澤納用法師之手將畫像翻轉到背麵,摘下那顆鑲嵌在木板上的淡綠色水晶。
“這些石頭唯一的作用就是確定綁定者當前狀態,所以你不需要擔心靈魂石損壞會殺死他。”
“你就這麽肯定我會去到海底深處?”伊甸拿過石頭,“萬一我一直不下去怎麽辦?”
“有時候,別人可能比你更懂你自己。”議長來到一扇東方風格的古老木門之前,“例如,在經過翻譯之前,你說的究竟是何種語言。”
“!”
伊甸表情凝固,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扇木門,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人拍下隱私的明星,從頭到腳都被對方拿捏得死死的。
“你好,來自東方的客人,距離你們上次造訪伯雷坦已經過去了整整五百年。”
伊甸的表情更加佐證了海澤納的猜想,他非常紳士地伸出右手,為伊甸拉開了那扇木門。
與此同時,呆在房間裏的瑪格麗莎也坐不住了,她一把甩掉手裏的紙牌,湊到投影前麵,想要看看屋裏到底有什麽。
隨著兩人穿過木門,房間內陳列的物品也全部展示在伊甸麵前。
很不幸,水晶櫥窗後擺放的隻是一些東方風格的木製品。
盡管這些東西存在可以說明伯雷坦遠東的兩塊大路上存在類似地球某國的文明,但伊甸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作為一個熟知封建曆史的現代人,他沒辦法一群古人身上找到認同感。
“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難道這些木製品是你們口中的前朝遺物,而你則是後來朝代的居民,與上一個朝代敵對?”
亞當語罕見地沒有做出翻譯,所以伊甸聽到了議長的原話。
雖然發音有些奇怪,很像是某地的方言,但他可以肯定,這就是自己所熟知的漢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伊甸表情複雜地點點頭。
“你們現在的朝代叫什麽名字?記得我上次跟隨商隊前往東方的時候,那裏的人們自稱越朝龍民。”
海澤納投射出另一幅留影,留影的內容則是幾個麵黃肌瘦,身穿破布短褐,手裏拿著鋤頭的農民。
“你說錯了,那個字不念龍,念農,他們是農民。”
伊甸撫摸著投射在牆壁上的人像,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