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我們又被傳送到哪了?”

傳送眩暈仍在持續,導致伊甸沒法看清周圍環境,不過從下身的觸感來看,他們現在應該在一片沼澤當中。

“顯而易見,你被人傳送到我身上了。”

瑪格麗莎沉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壓在她胸前。

“我們這是在複刻幾個月前麽。”伊甸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然後拉著旁邊的藤蔓慢慢站起,“讓我看看我們的敵人到底想做些什麽。”

片刻以後,那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逐漸平息,隨著視野恢複正常,伊甸發現自己雖然沒有被人傳送到沼澤,但也沒差太多。

僅從觀感上看,滿是血肉和汙泥的“蟲族基地”還不如沼澤,至少後者還有水源供人清潔,前者則隻有血源。

“怎麽樣,有沒有分析出我們的具體位置?”

瑪格麗莎費了些工夫才將身體還原到傳送之前的狀態,她雙手攀在伊甸肩上,腦袋湊到他耳邊,故作神秘地問道。

伊甸把頭偏向一側,讓出前方視野:“自己看。”

映入少女眼簾的是一幅限製級電影中才有機會出現的恐怖畫麵:各種生物骨骼被丟得到處都是,其上還沾附著沒有完全腐爛的血肉。一些看上去食腐昆蟲的幼蟲正趴在上麵大快朵頤,而這些乳白色幼蟲正是畫麵被提升到限製級的原因——它們軀體一端長著人類幼崽的腦袋。

“......它們是啥?人類和蟲族女皇的結晶?這也太重口了吧,他下得去那啥?”

“往好的地方想。”伊甸則是一副什麽都可以用神話解釋的態度,“還記得北歐神話裏的精靈嗎?他們就是由巨人屍體上的蛆變成的,沒準這些家夥也是同理。”

“還挺有道理哈。”瑪格麗莎帶著可疑的笑容走向那些蛆寶寶,“所以就由我來送這些小~精~靈~去見它們奧丁吧。”

說著,她朝周圍射出一道硫磺火,將蠕動的蛆蟲和屍體一同燒為食鹽。

“很好,讓我們繼續上路吧。”聽著瀕死之蛆發出的慘叫,少女的笑容愈發陽光。

“不就是幾隻人臉蛆嘛,有必要這麽...唉。”

伊甸還想數落幾句,結果瑪格麗莎沒有給他機會,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那棵半枯的老樹後方。

他急忙追上去,卻在離傳送點不遠的地方看到少女呆立在一座石牆之前。

從牆壁周圍腐爛的木製家具來看,這地方應該有些年頭了,但石牆本身好像一直有人在維護,即使旁邊的泉水早已幹涸,古人雕刻在牆壁上的壁畫依舊清晰可見。

“伊甸,我想你可能猜對了。”瑪格麗莎突然開口,“這牆上好像真畫著精靈變成蛆蟲的過程。”

“啥?”

聽到她的話,伊甸急忙將目光轉移到壁畫上。

第一幅壁畫的內容一群站在太陽下玩鬧的尖耳朵火柴人,第二幅上太陽消失,火柴人們逐漸融化,變成一地淤泥。

作畫手法非常粗糙,簡直就像一個野蠻人在用帶墨胡亂塗鴉,可即便是如此癲狂的作畫,依舊完美地表達出了作畫者想要表達的東西。

“尖耳朵的火柴人代表精靈我可以理解,但後麵化作淤泥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精靈腐化得比人類還徹底,幹脆整個人全變深淵了?”

盡管伊甸在努力整合目前所知的情報,卻還是被有頭沒尾的壁畫斷了思路。

“說不準。”瑪格麗莎走到雕像旁邊,用手指著雕像上的點,“你看這些小黑點,像不像羽化後的蒼蠅?”

“玄武岩冷凝產生的氣孔罷了。”伊甸都懶得細看,直接按石壁材質下了定論,“這麽簡陋的壁畫你指望畫圖者在最後補上細節?”

“萬一呢?”少女還是不死心,拿出放大鏡懟到黑點旁邊。

“有萬一我明天就...算了,有萬一就有萬一吧。”

伊甸本想咬定那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可一想到伯雷坦最不缺的就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能力,他又有些心虛。

透過顯微鏡,瑪格麗莎又有了新發現,她轉過頭,向後方招呼道:“你應該看看這個。”

“哪個?不會真是萬一吧。”

伊甸接過放大鏡,把眼睛貼到少女手指的那個黑點上。

然後他就看到一隻栩栩如生,精致程度堪比《核舟記》中核舟的微型蒼蠅。

作這副壁畫的人甚至將包括複眼在內蒼蠅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完美還原在這不足一平方毫米的小塊區域內。

“這就是魔法的力量嗎?”伊甸怔怔地望著複雜程度直逼芯片工藝的蒼蠅,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我一直以為手刻光盤隻是網友調侃來著。”

這些微米級別的蒼蠅揭示了精靈一族的結局,但伊甸仍搞不懂梅林為什麽要把自己傳送到這裏,難道那些蛆寶寶還能長成人形的精靈?

懷著這樣的疑問,他放下放大鏡,沿著裂成無數塊的古代石道前進。

少女從後麵追上來:“你去哪?”

“去找出去的路。”伊甸不斷往空中放飛小天使,“假如這裏是傳說中的精靈島,我們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返回伯雷坦的路。”

“多逛幾個古代遺跡再回去也行啊。”

“來不及。”

說著,伊甸抬頭望向昏黃的天空:擺脫傳送眩暈和解讀壁畫花費了他們太多時間,按照現在的進度下去,慢慢探索恐怕要耗費他們接近一周的時間。

深淵或許會給他們這個時間,但被梅林操縱的巴耶夫不會,他要麽擊敗其他選帝侯,要麽被擊敗,總之不論哪個都不利團結全伯雷坦人一起抵抗深淵。

隻有提前回去,當眾揭露冒牌貨的真相,才能讓混亂的局勢稍稍穩定。

“好吧,大不了我們以後再回來。”

權衡過利弊之後,瑪格麗莎選擇跟上伊甸,畢竟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以後也沒機會再做,指望隻能回溯三小時的藍沙漏和幾十次抽卡才出現一次的時間回溯,還不如指望自己。

兩人順著古道前進,最終在一座由海產大理石搭建而成的破敗神殿之前停下腳步。

時間沒能洗掉這些深海大理石的淺藍色花紋,時至今日,那些被人為引導的紋路依舊在發揮微型魔網的作用,為神殿中早已失效的法陣源源不斷地提供魔力。

至於魔力源,則是斷首女神像胸前那顆海藍色寶石。

從寶石周圍淡藍色的魔力旋渦來看,它為魔網供能的原理應該是從空氣中抽取遊離的魔力,之後,提純的魔力便會沿著雕像身上由魔網織成的衣服流向神殿各處。

在神殿建造的那個年代,魔力中顯然還不存在名為幽邃的汙染物,所以不論是魔網還是供能寶石都不沒有設置分離汙染的環節。

這一失誤直接導致如今的魔網中充斥著高純度幽邃,就連神像的衣物都由法力長袍變為幽邃長袍,進而整座神殿都陷入到某種不可逆的可怖腐化當中。

不同於隻對生物生效的深淵,作為深淵劣化的產物,幽邃在腐化生物時效果欠佳,但在腐化死物時卻宛如開掛。

兩人踏入神殿範圍後,魔網開始以蠕動的方式向神像聚集,最終在斷裂的脖頸處長出一顆新的頭顱。

“我說過,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這顆新頭從長相到聲音對兩人而言都十分陌生,但偏偏祂的話能和深淵被打散時說的對上。

也就是說,深淵幽邃不分家,並且同屬於一個群體意識。

“是不是徒勞得做了才知道。”

伊甸照例丟出一顆連續統眼淚,然而吃過無數次虧的深淵意識這次學會了格擋,在眼淚命中那顆供能寶石之前,一團幽邃從雕像體內分離,正好與蓄力不完全的眼淚相互抵消。

“你還是學不會把我們當人類看待。”雕像略顯得意地說道,“我們是人類進化的下一個階段,而非人類的敵人。”

“如果真是這樣,我就得重新評估一下你的威脅度了。”伊甸伸手擋住遺骸分身的眼眶,“撒謊是人類的本能。這世上隻有傻子和聖人不會撒謊,而你看上去既不像傻子,也不像聖人。”

“凡人也有吐露真心的時刻,我記得你們有一句話好像是這麽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雕像用蹩腳的中文重複著那句源自白天記憶的古話,聽得伊甸尷尬地扶助額頭:“你這不是還沒死嗎?”

“啊,我是沒死,但組成我的人都死了,你為什麽不相信他們的話呢?”

“因為還有一個成語,叫:鬼話連篇。”

感受著手掌後洶湧澎湃的能量,伊甸知道自己的拖時間計劃已經成功,他再次放下手掌,令那顆連續統眼淚得以擁抱自由。

“身為人類,你的記性不應該這麽差,可為什麽還要——”

眼淚擊穿了從下方升起的幽邃團塊,結實地砸在供能寶石上,將這顆運行數萬年的核心擊成碎片。

“為什麽...”幽邃組成的頭顱緩緩消散,“我們明明...相處得...那麽愉快。”

“隻有你這麽覺得。”伊甸收起遺骸分身,“我連自己的負麵情緒都煩的一比,怎麽可能喜歡別人的負麵情緒,況且作為一個瘋子,你表現得過於正常,這隻能說明你在謀劃一件更大的事情。”

“所以你又上當了,艾薩克先生。”

梅林的聲音突兀地從雕像腹部響起,隨後,夢魘之軀從縫隙當中湧出,在半空組成人的形狀。

“你是否一直好奇亞瑟的軍隊中會有精靈的影子?”

伴隨著他的出現,黑幕從島嶼四周升起,將這座暴露在凡世眼中的島嶼完全遮蔽。

“由我來告訴你吧。”

黑幕中投射出一道綠色的光芒,將三人所在的神殿完全籠罩在其中。

周圍的場景仿佛時間倒流般發生改變,最終定格在精靈們倉皇逃離神殿的那一刻。

梅林飄出光柱範圍,來到一個靜止不動的男性精靈身邊。

“他是我的父親,也是世界上第一隻夢魘,但在三萬年以前,他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神殿祭祀,負責神殿的清潔工作。”

待他講述完畢,一切重新恢複運動,不過這次它沒有倒流,而是沿著曆史軌跡不斷前進。

翠綠色光柱與梅林一同前進,使得伊甸和瑪格麗莎也不得不跟著他前進,他們緊跟在那個被夢魘之子稱之為父親的精靈身後,看著他的身體不斷融化,最後化為一灘隻剩腦袋的爛泥。

“我想你應該了解過那場發生在三萬年前的災難,是的,所有神祇都隕落在那片戰場上,祂們的死也使得一切信仰祂們、與祂們聯係緊密的信徒被迫承受信仰的反噬。除了伯雷坦,或者說達克尼亞上的無信者以外,所有人都瘋了,隻是程度不一。”

梅林麵容哀戚地看著周圍與自己父親一同化作爛泥的精靈,然後場景瞬間加速,如同被人加速無數倍的視頻。

等到場景速度減緩,大多數爛泥上爬滿了各種的昆蟲,唯獨梅林他爹的爛泥身上沒有任何蟲子。

“腐爛精靈最終吸引到食腐昆蟲,它們盤踞在陷入噩夢的軀體上,啃食著腐化的血與肉。”

一隻蟲子恰好在此時飛過光柱,在梅林麵前盤旋,夢魘之子用他的觸須吞噬了它。

場景再度快進,但快進時間比上次要短,幾個呼吸後,畫麵定格。

“原來如此...”看著逐漸融合蟲子並以蟲子為模板重鑄自身的爛泥,瑪格麗莎悟了。

伊甸也悟了:“所以我們之前碰到的女伯爵其實是——”

“是的,他們渴望恢複曾經高貴的容貌,但他們周圍隻有昆蟲這樣低賤的生物可供吞噬,於是在本能的驅使下,精靈變成了昆蟲人。”

梅林鄙夷地斜視著那些恢複中的精靈,似乎覺得這些東西不配做自己的同族,但當他的目光轉移到唯一沒有融合蟲子的爛泥時,表情又有些許緩和。

“作為唯一恪守本心的人,我的父親得到了瀕死神祇的饋贈。”

曾經困擾精靈們的噩夢從爛泥潭中湧出,為那殘存之人構建著新的軀殼